才刚睡下,鸡都没醒呢,不能是起床气吧。 白鹰低唳一声,偏头把一嘴的从金溟头顶上刚薅下来的毛吐掉。 淦,还有脸问。 它强撑着精神不敢睡,可算把金溟抓了个现形。 假装睡觉了一点点往它身边滚,哼,这种小心思它会看不懂? 还装无辜? 打得轻! “睡吧睡吧,不用害怕,我保护你。” 金溟累得睁不开眼,迷迷瞪瞪地安慰白鹰,上眼皮和下眼皮又开始打架。 他今天是头一次做鸟,当担架,当地形探测仪,当挖掘机,当手术工具……做了一天苦工不管饭也就算了,又冷又困,谁知道白鹰半夜狂什么欢,觉也不让鸟睡? 脖子刚搭上翅膀,头不自觉朝前一磕,白鹰的尖喙立刻就啄了过来。 又来! 找打! 金溟彻底清醒了。 他累得没脾气,抱着翅膀拖住下巴,撑着眼皮开始反思自己——整个茅草床全都是白鹰的了,它还不让他睡,到底是对哪儿不满意? 不让他睡…… 终于,脸快皱成沙皮狗的金溟忽然顿悟了。 他看着白鹰那双瞪他瞪得圆溜柧棱的大眼珠子,用一种不可思议的气音问:“你要熬我?” 对于鹰,别的知识他不了解,但是他知道鹰这种食物链顶端毫无生存压力的空中霸主是怎么一步步演变为要被人类立法重点保护的动物的。 以前有一种被风靡追捧的行为——鹰猎。因此还衍生出一种职业——驯鹰人。 在自然界没有任何天敌的鹰,最大的迫害来自于无视自然规则的人类。 金溟拿翅膀搓了搓脸,他对这些久远到已经消失的事情并不熟悉,但他还记得自己看到那些文字记载的驯鹰过程而气到颤抖的感觉。 熬鹰可以称之为最残忍的动物驯化方法,更准确的说,那不叫驯化,而是折磨。 日夜不休地不让鹰合眼睛,直到困倦疲累让它意志崩溃,孤独无助,只剩顺从。 那是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击垮坚强的意志,折掉桀骜的翅膀,吞噬那个翱翔于天际的自由灵魂,让傲骨屈服于淫威。 作为高级动物人类,金溟骄傲于为人的情感丰富。而熬鹰,熬掉的不仅是鹰的桀骜,还有人的人性。 这是一种让金溟鄙夷而羞耻的文化。 但是……金溟再次不可思议地看向气势汹汹精神抖擞仿佛根本没打算睡觉的白鹰。 莫非鹰和鹰之间也是靠熬鹰来确定地位高低? “……”金溟真的很崩溃。 不是,白鹰熬他干嘛?他难道还不够听话吗? 白鹰从头到脚每一根羽毛都透着一股让金溟无可奈何的倔强,就这么熬鹰似的盯着他。 金溟心说,小样,想当年不管是呲牙咧嘴亮爪子的小野猫还是满身是刺的小刺猬,最后哪个不是被他乖乖养成了绕指柔。一只不懂事的鸟而已,他不信了,还收拾不了了? 于是金溟撸起袖子……不是,收起翅膀。 “小祖宗,你不用熬,我特别听话。”金溟一脸觍笑,“有意见你就提,你说什么都对,我全改。” 没错,他就是那个绕指柔。 不脾气,没骨头,随便摸摸,随便贴贴,随便抱抱,实乃居家旅行之良品。 白鹰乜着眼,心道,看你喘气就碍眼,能改吗? 金溟眯上眼睡着那会儿,白鹰也没闲着。 它几乎是非常严肃认真地进行了此生最长时间的一次思考。 如果金溟有表的话,应该可以确定自己才睡了不到半小时。 白鹰断定金溟虽没打架的胆子,却善于鼓唇弄舌妖言惑众。才小半天,它就几次差点犯了迷糊。 为了不让自己被花言巧语蒙蔽,它打定主意和金溟只靠实力说话,不用嘴巴交流。 金溟觉得白鹰好像没刚才那么锋利了,便趁机靠近了一点,想套套近乎。 “不要这么凶巴巴,你乖乖的,伸个懒腰撒个娇,要是能让我抱着睡,我肯定更听话。” 话音刚落,白鹰忽然疯狂反扑,从金溟受伤的翼角一路攻击到眼上咽喉上,专挑脆弱的地方下狠嘴。爪子才刚能动弹,也毫不惜力地一块用上,紧紧攫住金溟的腹部,收力抓牢,若不是有一条腿使不上劲儿,只怕就这钢爪连环踢也够把金溟当场开膛破肚了。 金溟直接被这不讲道义的流氓打法给揍懵了,他长这么大和人都没这么打过架,更何况还是和一只鸟。 金溟在暴打中感悟颇深——熬鹰这法子其实也不算残忍,至少比把鹰打到服气文明点儿。
第9章 鸟食 金溟被打得抱头鼠窜,他在体型上比白鹰大不少,白鹰又不肯松嘴,他毫无方向地到处乱滚躲避白鹰的攻击,直接把它从茅草床上拖了下来。 一白一黑在逼仄的山洞里滚成一团,一会儿白背撞上石壁,一会儿黑背撞上石壁。 只不过金溟胸背结实,而白鹰腰背上却顶着血窟窿,滚了没几下就撞得飙血。 折断的那条翅膀摔在石壁上,断骨直接穿透皮肉露出锋利的截面,差点戳到金溟的眼里。 “停!住手!别动!”金溟看见那断骨,忍着痛一点也不敢再反抗,“吁,吁!冷静。” 金溟把俩翅膀高高举起,表示投降,任鸟宰割,绝不还手。 横的怕楞的,楞的怕疯的。 白鹰是又横又楞,还时不时发个疯。 由不得金溟不服气。 白鹰的攻势终于停下来,它倚着墙根大喘气,依旧凶狠地盯着金溟,看都不看一眼自己那血淋淋的翅膀。 “你还想不想飞了?”金溟忽然吼起来。 金溟一向好脾气,跟要袭击他的鬣狗都没如此生气,吼得白鹰一楞,满身的气势汹汹找不到着力点。 白鹰顺着金溟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翅膀,刚洗干净的雪白羽毛又粘上了血,本来骨头只是在皮肉里折断,并未错位,小心养着便能恢复如初。 然而现在断骨因撞击扎穿了皮肉,两截骨头像交汇过的直线,越走越远,若不依靠外力扶正固定,是不可能再长到一块去了。 金溟急得抓耳挠腮,猫猫狗狗他知道怎么打石膏,鸟翅膀怎么弄?这么一大扇,别的动物是绑一条,它得绑一面。 而且现在哪去弄石膏,弄来了他也没手给白鹰打上,他这只喙还没灵巧到什么都能替代手的地步。 金溟迈了一步,又停住脚,站在白鹰不让靠近的范围边界上,神色十分严肃,很生气的模样,“你还想不想飞?” 白鹰楞了一愣,眼睛瞥向一边,梗着脖子不看金溟。 “鹰不能飞那叫什么,”金溟气得冷笑,“那叫走地鸡。” 白鹰的后脑勺一僵,炸开的羽毛肉眼可见耷拉下去。 金溟继续扎心,“还不会打鸣,连走地鸡都不如。以后其他鹰再欺负你,你就只能趴在草窝里咯咯哒。” 白鹰打了个寒颤——走地鸡,咯咯哒——梗得硬邦邦的脖子瞬间软下来,它稍稍侧了头,飞快地瞟了金溟一眼。 “想再飞那就听话,不许再动了,不高兴也得忍着。” 金溟小心翼翼地把明显蔫了的白鹰连叼带抱地弄到茅草床上,铺平那条翅膀。他伸出喙顺着骨头摸了摸,在白鹰又要扇翅膀时恶狠狠地吼,“还要不要飞?” 白鹰委屈巴巴地眨眼,扭过头继续拿后脑勺对着金溟,倒是不再反抗。 金溟摸了半天,发现鸟翅构造和人的胳膊差不多,而白鹰运气不错,折断的是尺骨,相当于人的小臂位置,对行动影响不大,难怪翅膀折断打架还能这么凶。 金溟刚想把这让人略有安慰的诊断结果告诉白鹰,转了转眼珠,却发出一声可惜的喟叹。 白鹰的后脑勺转来转去,最终还是转了过来,小眼神躲躲闪闪地偷看金溟。 金溟皱紧了眉头,表面无比真诚地唉声叹气,内心却逐渐扭曲,隐现一种报复的快感。 他心里暗爽,小样,让你再凶,吓不死你。 “哎呀,这……”金溟拉长了语调,故作深沉地摇摇头,却又不说下去。 白鹰脖颈跟着伸长,它以为自己表现得很淡定很高冷很不屑一顾,殊不知眼都快贴到金溟的嘴巴上了。 金溟忍着笑,严肃非常,“我一会儿把骨头给你扶正,现在没东西能固定,所以你绝不能再动,就这样静静地让骨头自己长好。” 白鹰仿佛经过极认真的思考,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金溟虽然看上去十分不可靠,但在治伤方面确实有点本事。 总之都是受辱,权衡一下,失去飞行能力才是真的屈辱。等它伤好了,大不了把金溟灭口,那就相当于什么都没发生。 真是好主意。 金溟看着逐渐温顺糯唧唧的白鹰,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后颈一凉,仿佛有把无形的利刃架上了脖子。 他忍不住回头望了望,瀑布飞溅,水花荡得月光波动,在寂静中显出几分阴森。 金溟抖了抖满身的鸟皮疙瘩,看到白鹰正目光炯炯地望着他,忽然有些感动。 在这陌生而可怕的地方,有个活物在身边真好,起码能壮胆。 而且还是这样一个战斗力爆表的打架小能手,虽然打他的时候毫不手软,但对敌的时候也不含糊。 就像是老一辈村里养的看家鹅,虽然时不时一生气就把家里人啄得抱头鼠窜,但看家护院比狗还可靠。 嗯,安全感十足。 穿成一只鸟的第一天能遇到白鹰,金溟顿时觉得自己真是幸运。 后半夜的山洞里终于消停下来,白鹰乖乖趴在茅草床上摊着翅膀一动不动,金溟也缩在角落不敢再在雷池边试。 两只鸟其实都已经累坏了,一闭眼就到了天亮。 丛林的清晨最是吵闹,各种鸟鸣三百六十度环绕式轮番演奏。 金溟从瀑布旁钻出来,深吸了一口气,望着满目生机,耳朵里自动播放出赵忠祥老师的配音: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们繁殖的季节,山林的空气中弥漫着荷尔蒙的气息……”「1」 春天,绝不会饿死勤劳的鸟儿。 金溟仿佛已看见自己左牵狮子右撸老虎,走上一条铺满鸟食的光明大道,忍不住挺起胸脯,跟着那些清脆的鸟鸣声,入乡随俗地发出高亢的唳声,叫得满林子猛然安静下来。 白鹰隔着水帘,鄙夷地看着金溟发·骚的背影。 简直浪得没边儿了。 对它献殷勤不成就反其道而行,以为这样就会引起它的注意吗? 哼,它才不在乎。 也不想想,哪个瞎了眼的雌鸟会看上金溟? “记住,翅膀不要乱动,”洞口冒出金溟半个秃顶,“乖乖在家等我找吃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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