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鹰这会儿累得不行,还强撑着神志盘算什么时候能跑路,没听太清金溟在叭叭些什么,只隐约听到了什么“害怕”、“欺负”、“打”这种敏感词汇。 白鹰嫌弃地皱了皱眉。 这是什么废物点心,出去捕猎,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挨揍了? 挨揍也就算了,这么大个鸟了,怎么还好意思回来哭? “你饿不饿,我找到一些吃的。”金溟看见白鹰茫然中带点厌恶的眼神,以为勾起了它的伤心事,连忙体贴地转移话题。 他颠着翅膀跑到角落,叼起两串蓝浆果,又跑到水潭边撅着尾羽甩着头涮了好几遍,才叼到白鹰面前。 “我看有鸟吃过的痕迹,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金溟叼起一粒浆果,递到白鹰嘴边。 白鹰想也不想一翅膀呼过去。之前断枝卡得浑身没知觉,倒不怎么疼,如今这么一动,扯得背上伤口像撕裂了般,不过这并不妨碍白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打架气势。 金溟一时不防,被呼得昏天黑地,含在嘴里的那粒浆果直接卡进气管里,憋得他趴在地上干咳许久。 白鹰动了动翅膀,又局促地收回来,梗着脖子翻了个身,拿冷冰冰的后脑勺对着咳得满眼通红的金溟。 明明是金溟活该,又来招惹它。但它看到金溟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怎么感觉有点愧疚? 金溟终于把那粒卡在气管的浆果咳了出来,他大喘了好几口气,含着那粒浆果好脾气地解释道:“明天一早我就出去找好吃的,你要是饿就先吃一点,要是不饿……” 声音突然停顿了很久,久到白鹰忍不住把眼珠偷偷往后转。 “就别吃了。” 白鹰没看到金溟忽然扭曲狰狞的表情,只听到那颤抖的尾音,像委屈得哭了似的。 金溟矜牙舞爪,强撑着把话说完,机械地站起来,还不忘拿翅膀偷偷扫走了洗好的那两串浆果。 他走到潭边,毫不犹豫地又一头扎进水里。 这什么鬼东西,苦瓜托生的? 大蓟跟它比简直就是甜品了。 还好白鹰没吃,让它吃个大蓟就气到拆家,吃了这个,还不得拆了他。 “……”白鹰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就看着金溟闷头扎在水里抽搐的背影,愧疚之感愈发放大。 金溟出去捕猎,什么都没捕到,还挨了欺负。怕它饿,只好摘了点浆果回来,它非但不领情,还打他。 其实金溟除了脑子不太正常,好像对它还是挺好的,至少真的给它治伤了。 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分了? “先睡吧,明天再说。”灌了个水饱的金溟拿翅膀刮了刮脸,就往茅草床上爬。 没有火种照明的日子,他必须得习惯日落而息,以便日出而作。 本就十分微弱的自责愧疚随着金溟的再次靠近一闪而逝,白鹰毫不犹豫地一嘴咬在了金溟被鬣狗咬伤的翼角上。 可怜之鸟必有可恨之处,这种脑子里没点正事儿的臭鸭子,打得还是轻。 金溟被咬得从床上“哎哟”着滚了下去,白鹰还不解气,伸长脖子撵着他又啄了两口,直到够不着才罢休。 “……”金溟疼得直抖翅膀,他忙活一天早忘了自己的伤,根本没处理,这会儿被白鹰咬着,才想起来他也是伤员。 真是个死没良心,他用爪子加尖喙拢共刨了那么点大蓟,好几次还差点一嘴啃上藏在土里的虫子,孩子差点吓出心理阴影。 物资全都用在白鹰身上了,它还对他的伤口下黑嘴。 这是正经鸟能干出来的鸟事? 金溟蹲坐在地上,皱着眉苦大仇深地反思自己又是哪儿点了火药桶,终于从白鹰怒气冲冲的眼里看出圈地盘的意思,便换了个方向往床角爬。 睡边边总行了吧。 反正他也习惯了猫睡枕头,狗睡被子,他睡床边。 要求不多,别睡他脸上,能再给个被子角,就很心满意足了。 白鹰反拧着脖子,拧得背上伤口绷出血来,仍要去啄金溟。 金溟再次被啄下床,捂着头喊:“这是我铺的床……不是,鸟儿怎么说,这是我筑的巢!你凭什么不让我睡……” 简直太过分了。 家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圈地盘也有点分寸行不行。 好歹给人留个边儿。 “……”白鹰正梗着脖子朝金溟咬牙,听了这话顿时有点底气不足。 不过白鹰的生活一向过得简单,没有鸟会在打架的时候停下来讲道理,这些过于复杂的情绪难以在此时影响它的行为。 进行思考,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肯定要打完架再说。 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因为一般情况下打输了就没机会再思考了,打赢了嘛,那就说明它一定是对的,也就不需要思考了。 于是那点莫名其妙的心虚很快就被排挤掉了,白鹰依旧半张着尖喙,发出威吓的低唳,随时准备出击。
第8章 熬鹰 “这么冷的天儿,挤挤暖和。”金溟尽量露出和善的微笑,好声好气地商量,“我睡相特别好,肯定不能挤着你的伤。” 这个真不骗鸟,给金溟一条床边睡他能一晚上不翻一个身。 这好习惯来自于家里二哈带来的好家教—— 曾经有一次金溟睡梦里翻了个身,无意中把手搭在了睡在床正中央的二哈身上,结果那个体重快三位数的货以为他叫它起来狂欢,狼嚎着跳起来,直接踩断他一条肋骨。 从此以后,金溟的睡相比木乃伊还规矩。 而且就算现在想再铺个窝,来不及也铺不开。 山洞里就这么一块干燥点的高坡,房价高面积小,家里就这条件,实在放不开第二张床了。 最主要的是,金溟从没考虑过分开睡。 那可是恒温四十度的羽绒被诶。 比抱着四季飘毛糊鼻子的小猫咪睡肯定是爽得有过之无不及。 然而已经被金溟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羽绒被”白鹰,显然一根羽绒的暖和气儿也不想分给他,丝毫没有任何寄人篱下该有的觉悟,依旧昂首挺胸,斗鸡似的伸长脖子对着金溟,毫不退让。 金溟被这份“我就是不讲理,哎,不服你就打一架”的霸道气质噎得无语,他看着大马金刀趴在茅草床上半分不让他靠近的白鹰,深信进化史宣称的理论—— 鸟类绝对是由恐龙进化而来的,这只白鹰就是证据,它肯定是霸王龙的亲戚——霸王鸟。 就连习性独居的刺猬冬天里都是一窝挤在一起睡,现在才是早春,也就是一二月份的模样。太阳落山后仍是严寒,洞里到处湿漉漉的,都这条件了,和他挤挤睡怎么了。 现在大家都是个鸟样,谁还比谁更高贵? “你这叫鸠占鹊巢,臭不要脸的杜鹃。”金溟打也打不过,讲道理也讲不通,只好占点嘴上的便宜。 白鹰看着金溟没有再靠近的意思,才收起尖喙,搭在翅膀上休息。 它心里有点疑惑,杜鹃是挺不要脸的,但金溟这个时候骂杜鹃干什么? 难道今天金溟出去捕猎是被杜鹃欺负了? 连杜鹃都打不过,果然是个废物! 白鹰再次鄙夷地撇了金溟一眼。 金溟终于放弃上床的想法,恋恋不舍地离开他的茅草床和“羽绒被”,挪到旁边的石壁角上,尽力把自己缩起来,免得一不小心触碰到白鹰圈起来的领地再挨揍。 以前金溟把野外的小动物捡回家,那些小东西也会呲牙咧嘴地圈地盘。但它们都是挑个角落画个圈把自己缩进去,基本不妨碍主人家的正常活动,瞧瞧人家多懂礼貌。 现在倒好了,白鹰圈地盘,画了个圈让金溟自己缩进去。 这叫什么事儿! 金溟身上还沾着冷水,他贴着石壁闭上眼,没一会儿就觉得浑身冷飕飕的。 越冷他越是本能地收紧羽毛,又喝了一肚子冷水,湿漉漉的羽毛紧贴在身上,浑身的热量一点也存不住。 金溟用潮湿的翅膀捂住自己,像只缩进壳子里的乌龟,颇显凄凉困顿。 这离奇而混乱的一天啊,既惊喜又无措,他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要结束了。不知明天睁开眼,会不会就回去了。 金溟对明天不知该怀有哪种期待,虽然在这里求存不易,但他对以前的生活,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可值得记挂留恋的。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好像有点问题。 他在白鹰身上醒来时,以为自己还很小,六岁、或者不到八岁。 妈妈是科研所的研究人员,研究的是野生动物,常年外出。爸爸是个军人,但那时候的野外环境十分恶劣,已经到了观察队出行需要调动军方保护的程度。而他是常年留守基地的儿童,受到集体照顾。 但是现在他又记得自己已经长大到能跟着爸妈一起去野外了。 他感觉自己的记忆像挤牙膏似的,一点点被倒出来。又或者说,他的记忆好像被封在了一个冰块里,随着冰块的融化,一点点地在他脑中浮现。 混乱得让他分不清时间轴。 胡思乱想了一阵,金溟躺在自己的翅膀里,朦朦胧胧睡着了。 ** “儿子,看好了,老妈今天教你一套野外保命必杀技。” 上移的视线里是妈妈年轻而充满活力的笑脸,个子才到妈妈腰的小金溟仰起脖子,认真点头。 那是他八岁的时候,观察队当年的任务在基地附近,妈妈第一次允许他跟队随行。 “在野外被野兽攻击,逃无可逃的时候也不要完全等死,你就这样跪趴在地上,膝盖含胸,双手抱住自己的头部和颈部。”金妈妈语言加动作,讲解得十分仔细。 小金溟认真地跟着重复,边做边问,这么做野兽就会不攻击他了吗? 妈妈捂着肚子憋笑,而蹲在树上看热闹的金爸爸,像飞鸟一样轻盈地一跃而下,拉长了语调一脸轻松地回答: 这样——能死得慢一点。 死。 死了。 暖阳洒在人身上,却冷冰冰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笑声在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中飘忽而散。 金溟在滂沱大雨中睁不开眼睛,周围的一切都在缩小,他胸腔窒息,浑身冰冷,挣扎着,摸索着,向唯一能感知到的温暖偎过去。 轰鸣的暴雨中传来几声冷戾而低沉的鹰唳。 头顶跟着猛然一阵刺痛。 金溟靠在角落睡得本就不太安稳,哆嗦着正发迷糊,一个激灵,惊得差点跳起来,他以为是闯进了什么野兽,毫不迟疑地把头缩进翅膀里捂住,像梦里妈妈教他的那样。 而后金溟又想起白鹰,便像个缩壳的乌龟似的试探地伸出半个头,就看见白鹰那一双冒火的黑眼睛,简直是要用眼神把他当场剁碎。 “……”确定洞里依旧安全,金溟摸了摸秃顶日益严重的脑袋,张嘴时忍不住先打了个哈欠,恍恍惚惚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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