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的明早的票,在这之前,我们先去一个地方。” —— 甫一下机,一股与内陆截然不同的湿润空气扑面而来。 “真热,这都十一月了。” 贺烈一边说一边解开风衣的扣子,又把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 “我觉得还好。”面色白净的青年倒是很习惯这里的气候,他看到贺烈额头上的汗珠,“安南就是这样,要喝点什么吗?” “就上次喝的那个。” 贺烈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他补充道:“就是黄色的,你上次接我的时候买的。” “海盐黄皮水,那是七八月才有的。”青年睨了他一眼,那时他内心忐忑惶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会不会爱他,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未来。 哪儿像现在…… 即使知道此行危险重重,心中也安定得很。 明明才过去三四个月,却好像是过去很久了…… “太热你就把外套脱了。”楼月西道,贺烈是火体,最怕燥热,在候机楼里都出了一身汗。 “算了。” 贺烈背着行李走在前面,一只手向后伸出。 机场人来人往,他们两人本就个儿高,兼之样貌出众,注视他们的人本来就多,甚至有小女生拿着手机在拍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儿来的明星呢。 半晌没有动静。 “楼月西。”贺烈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不牵手,你这两身衣服不就白搭配了?” 闻言,青年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讷讷。 贺烈耐心耗尽,直接后退一步,抓住了楼月西的手。 “折腾了一小时,傻子也该知道了。”贺烈挑眉,俯身对楼月西道,“大方点,拜过天地了。” “我们是夫妻。”
第107章 桃园 “瞿粟这么在意那衬景, 是因为衬景需要一个原型作为依托。” 车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熟悉,十一月的安南天气仍像是夏日一样晴朗。 楼月西回过头来:“你可能想不到,瞿粟生前生活的地方真的叫坪临。” 他在衬景中和瞿粟争过身体, 争夺之间他看见了瞿粟破碎的回忆, 就像是汽车高速碰撞时闪现的火花。 又短暂又清晰。 受害者成了施暴者。 勇者杀了恶龙, 却又成为了新的恶龙。 至死也要盘踞在那座城池。 “若失去了这依托,他就无法重塑他的领地。”某种程度上来说,瞿粟和地缚灵相差无几。 楼月西道,“所以楼涵润一定会回胶许。” “我当时给你说,除了兰雪院和祠堂,那片老宅都被捐了出去。”青年的半边脸沐浴在阳光中,贺烈从侧面看见了他眼睫投下的阴影, “其实还有一个地方保留着。” “那地方起过大火, 烧得差不多了, 若不是火灭得及时, 这一代的房子都得受到牵连。” 说道这里, 贺烈已经知道了楼月西说的是哪里。 楼月西很早之前就提过,他的母亲骆华荷——死于一场大火。 “那院子没啥价值,花了点钱就保留了下来。”楼月西笑了一下, 像是自嘲, “到没想到成全了他。” “贺烈。”楼月西转过头来,整张脸陷入阴影之中, “我知道这样很冲动。”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复活骆华荷,也不知道楼涵润的衬景完成到了哪一步……” “甚至、甚至他的计划都只是我的猜测——” “这样九死一生的险境, 我却要拉着你进入……” 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异常的坚定:“但这一次我不会再胡乱替你做决定了。” 贺烈闻言轻笑了一声:“看来是吃定我了?” 背对着阳光的青年轻轻点头。 “对。”他回答道,“生同衾, 死同穴。” “你是我的丈夫。” “很荣幸为你效劳,我的夫人。” —— 榕树上的枝叶被倾盆大雨打得东摇西晃,池塘中刚展露尖角的荷花垂下头躲进了荷叶的庇护之中。 碧绿的水面圈圈涟漪,偶尔有几瓣被打落的粉色在水中转着圈,又被贪食的鲤鱼拽进去。 屏风外女人轻声交谈的声音掩盖在雨声中。 “夫人,且放宽心,这钟大夫的药最是管用,小少爷的烧很快就能退了……” “桂姨,这都烧了一夜了,他若是有个什么,我真的……” 声音似远似近。 他躺在床上,浑身滚烫似乎着了火,四肢又像是绑了吸了水的棉花,叫人动弹不得。 女人的啜泣和叹息好像离他越来越远。 雨声哗啦啦的。 一切重归宁静。 “少爷醒了,夫人!” 随着一声惊喜的声音,床上的稚童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下颌尖尖,眼下有暗沉的青色,双颊却是红润的,细腻光洁,微微丰腴。 一双眼睛更是温柔似水。 骆华荷。 “头还痛不痛了?告诉娘亲。”她一边说一边伸手触碰他的额头。 冰凉又柔滑的手指贴在滚烫的额头上,剧烈的温差让楼行鹤经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女人连忙收回手,又将被子往上拉了些。 看着女人愧疚又焦急的模样,楼行鹤脑子里却什么也反应不过来。 进域了? 进域了! 他猛地抓住骆华荷的手:“楼涵润在哪里?!” 一出口却是稚嫩的童音。 他下意识的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变得又短又小,胖乎乎的,因为捏紧的动作,肉肉的手背上还有几个凹进去的小窝。 容颜清丽的女人细长的眉毛轻轻一颦,她伸手将男童抱在怀里:“爹爹出门了,行鹤乖,不要听别人乱说,那是你爹爹,不能这样喊他,爹爹知道会伤心的……” 楼月西脑子里乱成一团,像是蒙了一层雾,看什么想什么都模模糊糊。 楼涵润的衬景已经成型,他进来了,变成了小孩,那贺烈呢? “你听我讲!”他的声音奶声奶气,“楼涵润他是靠贩卖人口起得家!他图的是骆氏的家产!” “他会害得骆氏家破人亡咳咳咳——” “哎哟,小少爷,这话可不能乱说!”一旁端着粥的桂姨惊叫出声,又怕吓着他,连忙压低声音,“这些都是一些坏人乱嚼舌根,小少爷可千万不要信啊!” “桂姨,你先出去吧。”骆华荷开口轻声道。 “哎……” 楼行鹤被骆华荷抱进怀里轻轻拍着背,随后,骆华荷担忧的用捂热了的手掌摸在他脸上:“行鹤,娘不知道那天你听到了什么,但是你相信娘,那些都是假的……” “你是烧胡涂了,受了梦魇。”她轻轻叹息道,怜惜地看着他,“我的心肝,怎么受了这么多罪。” “不是!咳咳!不是!”楼行鹤紧紧抓住骆华荷的手,“他真的会害死你们的!” 楼行鹤的脑袋昏昏沉沉,他此时只有四岁,未发育完成的大脑无法承受大量的记忆,过往的一切都在他的眼前飞速闪过,然后扭曲成五彩斑斓的光影。 只有这个抱着他的女人是真实的。 “睡一觉吧,睡醒了就好了。”女人的声音又温柔又安宁。 他挣扎了几下,就听到女人低低的哼唱。 他耳边纷杂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那似曾相识的曲调在耳边萦绕,带着他沉入梦境。 “查一下那日到底是谁在行鹤面前乱放厥词。” “居心叵测之人,将他们都发卖了出去!” —— “夫人,少爷病虽好了,但是却好像还魇着的。”桂姨看着坐在檐廊下的男童,担忧地说道。 “不爱与人说笑,也不爱吃食,如此这般下去,可怎么是好?” 骆华荷轻轻摇着团扇,作为母亲,儿子的变化她哪能发现不了。 “他近日都猫在书房里?还去了哪里?” “小少爷整日整日地钻在书房里,还不让人陪着,抱进去的玩偶时不时就缺胳膊少腿的,写了字的纸又被撒上水,都晕开了,这完全就是……”中邪了啊! “除此之外,小少爷出了两次院子,我瞧着是朝兰雪院的方向走。” “兰雪院?”骆华荷愣了愣,“我们现在便去给母亲请安,带上行鹤。” “涵润来信了吗?”她又问道。 桂姨轻轻哎哟一声:“瞧我这记性,姑爷托人带了口信,明日就能回来。” 骆华荷点点头,便唤道:“鹤儿,过来叫桂姨带你换身衣服,我们待会儿去见阿嬷。” 楼行鹤看了女人一眼,乖巧地点点头。 他走得慢吞吞的,手上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摘的狗尾巴草。 “小小年纪怎么愁眉苦脸的。”骆华荷用手指点了点他的眉心。 楼行鹤又看了她一眼,嘴唇蠕动几下,却什么也没说。 他心下焦灼,不知道怎么才能让骆华荷信任他。 这几日他察觉到自己的记忆正在迅速衰退,连当日他们怎样进的鬼域都忘了,楼行鹤余光瞥见自己手上攥得紧紧的狗尾巴草,他意识到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和这具四岁的身体彻底相融。 去兰雪院的路程有些远,桂姨心疼小少爷,非要抱着走,本来要一起去的骆华荷却被一点事绊住了。 楼行鹤挣扎无效后,便由着她一路抱到了厅内。 老夫人正倚在踏上打着盹,听见乖孙来了连忙坐了起来。 “阿嬷……” 楼行鹤奶声奶气地喊,被老夫人一把抱进怀里。 老夫人过得精致讲究,身上的鸭蛋粉有一股陈旧的桂花味,好像不经意间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老房子。 难怪…… 难怪当日在胶许老宅内,骆氏上上下下百来人口却只有三十余人的冤魂汇聚祠堂前,其中并没有阿嬷的身影。 竟然都是被楼涵润这个畜生掬了下来。 “我的乖乖,可想死阿嬷了!”老夫人紧紧抱住楼行鹤,左右摇晃着,“我看看,瘦了没有……” “你娘还说你被魇住了,我看这不好好着的吗?” “阿嬷。”楼行鹤定了定心神,他的阿嬷骆怀白在那个男尊女卑的年代能以女子之身守住家业,成为骆家的家主,与养在深闺的骆华荷相比,手段心性强了不止半点。 当年若不是她接回年幼的楼行鹤在身边抚养,他也许早就死了。 “我没有被魇着,我是梦到未来了。”直接说肯定不会被相信,活的好好的人怎么会相信自己死了呢。 “哦?梦到什么了,把我乖孙吓成这样,快说来给阿嬷听听。” “我梦到楼涵润会害死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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