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中的书放下,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张叔的声音:“小少爷,贺烈到了。” 他猛地起身,膝盖不小心磕到了桌脚。 他为何如此雀跃? 楼行鹤顾不得腿上的疼痛,一心只想见到等候多时的人。 他打开房门, 就见檐廊转角处有一位少年正阔步走来。 “贺烈哥哥……” 他低声道。 愣神之间, 少年已经行至跟前。 少年剑眉星目, 虽还有几分青涩, 但已经能看出锋利的轮廓。 他微微低着头, 仔细打量了楼行鹤一番,才道:“小少爷,你长大了呀。” 小少爷。 楼行鹤胸中涌起一股不知名的酸涩, 只烧得他喉咙发堵。 这院内, 仆从几十,都把楼行鹤称作小少爷。 但为什么只贺烈叫出来的不同? 贺烈伸出手指在楼行鹤面前晃了两下:“怎么老是发呆?” “我一路赶来, 饿极了。”贺烈似乎是个极为不客气的主,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往屋里走, “饭都没吃便赶来见你, 小少爷招待我一顿不过分吧?” 一旁的张叔极有眼力见:“贺先生这是哪里话,我们少爷早早便吩咐我们准备好了饭菜, 一直温着,就等着您呢!” 他说完连忙下去准备饭菜去了。 屋内只剩下楼行鹤和贺烈两个人。 虽然刚才脱口而出了贺烈哥哥,但实际上楼行鹤并没有想起什么关于贺烈的记忆,他站在房间内,见到坐在椅子上的贺烈,反而有几分拘谨。 见那模样,贺烈不由发笑。 “小少爷,这是你的屋,怎么好像你是客人似的?” 他说罢,楼行鹤才想起主人的职责,连忙要去给他倒茶。 “来,让我看看。”贺烈道,“说来也怪,咱俩也得有九年没见了,怎么我见着你还是跟昨日见到你一样。” 楼行鹤没有说话。 他没有对贺烈的记忆,却觉得眼前的人亲近无比。 “客房我已经派人收拾出来了,就在这边过去第二间,若是你不喜欢,这院子里的房你再挑一间。”他低着头,有些讷讷地道,像是生怕惹了眼前之人不喜。 见他小媳妇似的模样,贺烈便恶劣地想逗逗他。 “我就喜欢这间屋子,宽敞通透。” “啊?”楼行鹤顿了顿,“那我明日便派人收拾收拾,今夜还得委屈你先住客房了。” 连主卧也让出去。 这么好欺负? 贺烈挑眉。 真不知道这小少爷是怎么养的。 “逗你的。” 饭菜一直在厨房温着,很快就端了上来。 “不一起吃点?”贺烈问道。 楼行鹤便拾起了筷子,半晌选了一根白灼芦笋。 贺烈是饿极了,风卷残云一般,待他吃得差不多了,却见楼行鹤还在咬那一根芦笋。 “小少爷,你该不会是属兔子的吧。” 楼行鹤脸倏地红透了。 “不对啊。”贺烈掐指算了算,“23年,属猪才是。” 楼行鹤气不过,伸手打了贺烈一下。 这一下不重,但两人都愣住了。 半晌,两人都笑了起来。 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没有分开的九年一般。 —— 时间一晃而逝。 楼行鹤已二十有一。 他手里拿着一封印有火漆的信封。 这几年来他与贺烈同进同出,这大院里上上下下只道他们比亲兄弟还亲。 只可惜他身体孱弱,且晕船严重,随着他们年龄渐长,这几年随父亲出海经商一事便由贺烈代劳了。 这信正是贺烈托人带回来的。 “哥,贺烈哥哥又给你寄信了?” 门外探出一个少女的身影,少女身姿纤细修长,如同一枝刚抽出的新芽,亭亭玉立。 楼行鹤颔首。 “他快回来了吗?” 得到肯定的回复,少女的眼睛便亮了起来,意识到自己的喜悦太过明显,她咬了咬下唇才补充道:“那爹爹也快回来了,我得告诉娘!” 她说完转身离去。 楼月西看着少女雀跃的背影,那双眼睛中闪烁着的情愫让楼行鹤情不自禁的捏紧了信纸。 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他回神,手蓦地松开,只看见米白色的纸张上皱了一角,将落笔的“挂念”二字揉的稀碎。 贺烈是跟着父亲一起回来的。 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与往日的打扮大不相同。 三月不见,楼行鹤竟感到一丝陌生。 “小少爷。”贺烈阔步走来,不太自在地拉了拉领结,解释道,“在外行商,入乡随俗。” 他张了嘴嘴还未回答,就见楼行鹊也走了过来:“贺烈哥哥,此番出行可遇见了什么趣事?” “鹤儿,过来。” 楼行鹤回眸,就见父亲与母亲凑在一块儿,母亲含着笑冲他招了招手。 “母亲唤孩儿来何事?” 骆华荷先是笑了笑,又看了眼不远处那对年轻男女:“你与烈儿整日凑在一块儿,可知他是否有心仪的女子?” 楼行鹤眉眼一动:“母亲这是何意?” “烈儿这孩子我也算是看着长大的,品性相貌无可挑剔,又与你、与你妹妹有青梅竹马之谊。这外间世道本不太平,若是……” “母亲。”楼行鹤打断道,“此事我无法代贺烈回答。” 骆华荷无奈的笑了笑:“你这孩子,急什么,知道你对这些事情不上心,可你都二十有一……哎,罢了罢了……” 楼行鹤离开之时,还听到母亲低柔的声音:“衡之,我瞧着烈儿这孩子是个好的,鹤儿身体不好,他也能帮衬一二……” 他知道母亲这样做是有她的考虑。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外间战火不停,母亲想为女儿寻一好归宿是人之常情。鹊儿虽小,但对贺烈确有好感…… 而他身体孱弱,即使接手骆氏家业也很难常年在外奔波,若是贺烈为妹婿,也能保家业不旁落。 他明白母亲的心思。 楼行鹤心事重重,本想回到贺烈身边,但见不远处年轻男女有说有笑,他莫名心间一痛,于是调转步伐回了自己的院子。 —— “小少爷,可是身体不舒服?” 贺烈自外间走来,见楼行鹤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发愣,连忙关心的问道。 楼行鹤看着头上还打了发蜡的男人,不知不觉之间,那个雨夜前来的少年竟然已经成长为这番模样了。 他抿了抿唇,思索片刻还是问道:“贺烈,你可有心仪之人?” 贺烈挑起剑眉:“吃错药了?” 他伸手探了探楼行鹤额前的温度:“怎么尽说胡话。” 楼行鹤下意识一躲,让贺烈的手僵在半空中。 贺烈皱起眉来:“你怎么了?今日回来你便不对劲,莫非是这几月你遇见了什么事?” “没有。” 楼行鹤回答的斩钉截铁,让贺烈的眉拧得更深。 “我有些乏了,你先回去吧。”楼行鹤起身,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逐客令下的明显。 这是两人之间从未发生过的。 贺烈离开后,楼行鹤伸手挡住脸,颓然跌坐在座椅上。 许是今日母亲提及了婚姻,楼行鹤当夜便做了个诡谲的梦。 梦中的他是女儿身。 他被塞入了一顶扭身都困难的小花轿,耳边除了哭声,又响起唢吶和锣鼓的声音。 红色的盖头像是焊在了他的头上,他视野里血红一片。 不多时,他的手里被塞入一截白布。 他心下惶恐,大喜之日为何手持丧葬才用的白布。 画面流转。 他看见自己一步步被逼着拜堂。 太师椅上坐着的干枯蜷缩的尸体。 抓住自己的手掌。 还有那牌位上飞速流转的名字。 贺烈。 楼月西。 楼行鹤猛地坐起身来。 贺烈。 楼月西。 楼月西! 坐在床上的青年胸膛急速起伏,太多一闪而过的记忆碎片让他分不清身在何处。 他到底是楼行鹤,还是楼月西? 难道这二十一年的生活全是假的? 这不可能。 楼行鹤看着自己的双手,良久,他猛地推开窗,月色倾斜而下,将窗外柏树的影子投在地面。 树影摇曳,一枝一叶都分外清晰。 他记得阿嬷身上淡淡的桂花油气息,牵过年幼的妹妹肉乎乎的小手。 往日的记忆一篇篇闪现。 这些怎么可能是假的? 楼行鹤头痛欲裂。 可那些记忆…… 他和贺烈结成冥婚,他们在阴平、在美术馆、在戏台,在东将山下暗无天日的地宫里…… 难道都是假的吗? 庄周梦蝶,不知是蝶化庄周,还是庄周化蝶。 而他又究竟是庄周,还是蝴蝶呢? 对! 贺烈! 他随意扯过外衣披上便急急奔入庭院之中。 当年贺烈来的时候便住在他院落中的客房,直至今日,那间房也一直给他留着。 贺烈的窗是大开着的。 虽是春季,但他一贯怕热。 楼行鹤站在了贺烈的窗前。 月光毫不吝啬的撒入房间,照亮了男人的侧脸。 他睡得沉静。 楼行鹤停下了脚步。 他突然的意识到,这个贺烈…… 不是那个与他成婚的贺烈。
第110章 醒来 楼行鹤病了。 院子里的人都习以为常, 有条不紊的为少爷请来大夫。 然而这次病情来势汹汹,几幅药下去也没见好转。 骆华荷闻言也赶了过来。 “怎么好端端的又发起了烧?” 见躺在床上的儿子烧得绯红的脸颊,这让骆华荷又想起了他五岁那年受的罪。 鹤儿本来是个健康活泼的孩子…… 当年的钟老大夫早已西去, 此次前来的是他的孙子, 那也是个年轻人, 出来的时候面色沉重。 “少爷这病来的凶险。”他皱着眉,喃喃道,“奇也怪也,我得回去翻翻爷爷的手稿……” 见面前的夫人脸色大变,他才回过神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道:“夫人, 当务之急是让少爷的烧先退下。” “我听闻西洋的医师对病理别有一番见解, 精外科, 尤善配药, 若中药暂不能缓解少爷之疾, 不若试试西医。” 骆华荷颦着眉,连忙问道:“哪里去请西医?” 钟大夫回答:“县里是没有的,但听说安南市已有天主教公教医院, 也许可以带少爷前去。” “鹤儿本就体弱, 路途颠簸不知受不受得住?” “西医器具繁多,到了医院才好做全面的身体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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