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华荷点点头, 马上吩咐下人备车。 这时楼涵润走了进来:“鹤儿烧还没退?” “没有。”骆华荷摇摇头,见楼涵润进来就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钟大夫建议鹤儿去看西医, 只是前往安南还有几小时的路程,不知道鹤儿受不受得住。” 楼涵润安慰似的拍拍骆华荷的手, 他看似不经意地看了面前的钟大夫一眼,却让钟大夫莫名起了一身寒意。 然而当钟大夫再去看面前的中年人时,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可能是他看错了吧。 “这天色瞧着不好,鹤儿病中赶路怕有不妥,不若让烈儿前往安南为鹤儿请医。”楼涵润揽过妻子的肩膀往屋内走,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天空中劈过一条闪电,惊雷乍响,紧接着就是瓢泼的大雨。 “你也去休息一会儿,若是你也病倒了,那谁来照顾我们鹤儿呢?” 他将妻子送回院中,又独自折返楼行鹤的小院,让伺候着的桂姨也下去睡会儿。 屋内只留了一盏灯,昏沉沉的,被风吹得摇曳起来。 一片沉寂,只有窗外倾泻如注的雨声。 良久,楼行鹤睁开了双眼。 楼涵润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他随意放在桌上的闲书。 “醒了?” 楼涵润出声问道。 楼行鹤却没有回答。 他将书掩上,放在桌上,这才抬眼:“什么时候记起的?” 楼行鹤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声道:“你明明可以让这个梦天衣无缝。” “是的。”楼涵润看着楼行鹤,在灯火之中,眼神甚至透着一丝有点慈爱的怜悯,“但是这里不止你一个是真的。” “不止我一个是真的……” 是啊,楼行鹤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这个衬景的由来因为骆华荷——这个衬景本就是楼涵润做来给骆华荷的。 因为骆华荷想要儿女双全,所以楼涵润就让她儿女双全。 因为骆华荷想要想要骆氏强盛,所以骆氏风光无两。 “我怕你母亲难受。”楼涵润道,若是楼月西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了,会让这个梦变得不完美。 “你再晚一点,那个人只是套了贺烈的壳子,取了他一些血肉罢了,但是他的灵魂我后面会还给你。”他甚至好声好气地同楼行鹤解释起来。 “你为什么会给我说?” “傻儿子。”楼涵润微笑,好似一位纵容着年少不懂事的儿子的慈父,“因为你杀不死我啊。” “在这个衬景中,你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没有重骨,没有法力,也不是厉鬼,楼涵润又何须忌惮他? 楼涵润比瞿粟强,所以衬景也编的真实,他甚至不避讳地投入了那么多条死魂,让每个人扮演着自己。 这太真实了,简直毫无破绽。 若不是衬景中的“贺烈”要与楼行鹊成婚,他也无法回忆起从前。 更可笑的是,即使他回忆起了现实中发生的事情,也无法判断这两个世界谁真谁假。 这和所有的鬼域都不一样。 鬼域常常以鬼魂们生前生活的模样重现,就像阴平发生地震后的村子,又或是瞿粟的衬景,但它们都会存在诡谲之处。 村子的昼夜更替不是渐进而是猛地切换,瞿粟的坪临城中无人记得自己的过去。 但这里不一样。 这里的一切都太过正常。 大到四季更替,小到骆老夫人鬓角新长出来的白发。有人欢喜,有人悲伤,这里的所有的“人”都活着。 他们有来处,也有去处。 太真实了,太真实了。 真实到他害怕去否认这个世界的真实。 所以他才起了试探之心。 他向从小便是医痴的钟小大夫提起了西医院的入驻,便是为了看看“深爱”他的父亲楼涵润会不会让重病的儿子踏出胶许求医。 果不其然,这是假的。 这方衬景就只有胶许县这么大。 而他也不是父亲“深爱”的人。 这便说得通了。 因为不能让他踏出胶许,所以他才会体弱多病,无法随父从商;所以他才会晕船惧海,每一次踏上船只都病的下不来地。 为了增加衬景的真实性,依然会有新鲜的血液流入县城,比如外界的战况、西洋来的对象儿。 让所有人都觉得——时间是流逝的。 就连他不也被这样的景象蒙蔽了吗? 其实他何必用钟大夫去试探,只要他仔细想想,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有电话出现了。 只是他不愿相信罢了。 “我可以杀死骆华荷。”半晌,楼行鹤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你不会。”楼涵润丝毫没有被楼行鹤的言语激怒,实际上,能说出这样负气的话,已经表明了他的束手无策。 他知道楼行鹤嘴上说得凶狠,但实际上是认这个母亲的。 “而且你也杀不死。” 他吊起眉梢,往日里温润的眉眼透露出几分寒意:“这是我的衬景,你们都不过是皮影罢了。皮影怎么会死呢?” 见楼行鹤沉默不语,楼涵润缓和了语气,像极了一个慈爱的父亲:“你且好生待着,你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你毕竟是我的长子……” “你自己好生想想吧。” 在楼涵润离去不久后,桌上的烛火再次闪烁起来。 一道纤细的影子出现在房间内。 卧在床上的楼行鹤睁开眼睛,仿佛早就预料到了她的到来。 楼行鹊来到楼行鹤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不善。 “你为什么要想起来?”她轻声说道,往日里的明媚与稚嫩全部都灰飞烟灭,楼行鹤才发现他们长着一双极为相似的眼睛。 “就这样,父母俱全,阿嬷也还活着,我不会去碰贺烈,你没有失去任何东西。” “这样不好吗?这本来就是我们该有的结局啊……” “你甘心吗?”楼行鹤淡淡地道,“一辈子做他的傀儡。” 楼行鹊呼吸一窒。 片刻后,她眨眨眼睛,伸手摸了摸自己垂在耳侧的碎发,又恢复了以往的明媚:“哥哥莫不是想挑拨我和父亲大人?” “还是想利用我刺探这个衬景的弱点?”她捂着嘴轻轻笑了起来,“还是劝哥哥死了这条心吧。” “我们都是皮影,若是伤了坏了,父亲大人重新制作一个就完了。” “可若是父亲大人不想我们活着,那没了这皮影,我们的魂魄就比那烟还轻。”她歪着头,“真不知道哥哥在纠结些什么,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都在这里,那这里为何就算不得真实呢?” 楼行鹤冷笑一声,说出的话尤为尖利:“真实?母亲和逼死全族的仇人在一起,而你则永远当一个傀儡,这样的日子算什么真实?” 楼行鹊的脸色彻底冷淡了下来,她道:“哥哥真是冥顽不灵,父亲大人宽厚,没叫你尝到灵魂无依、马上就要魂飞魄散的滋味,你还当你是外面呼风唤雨的大鬼不成?”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急促的步伐。 “咚咚”两声之后,门便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见到屋内的两人时他明显一怔:“小妹也在。” 他颔首与楼行鹊打过招呼,便疾步走到床前,伸手探了探楼行鹤的额头。 “还是烧着。” “今日雨势甚大,山体发生滑坡,将去安南的路堵了,我突然想起此次与我们同船的还有几个外国商人,便去找他们试试,好在他们手上还真有退烧的药。” 他伸出手,几颗白色的药粒被裹得严严实实的。 楼行鹤凝视着这个“贺烈”。 他的衣服是干的,发梢却湿润着。 他能想象这个男人在雨夜里奔走的模样。 可他的眼神却又和记忆中的贺烈并不相同。 楼行鹤将药丸吞下,在男人担忧的眼神中他轻声道:“我头好疼……” 贺烈果然着急起来:“我去叫钟大夫来瞧瞧,这西洋玩意儿吃了不知对身体有没有害处——” 男人一向雷厉风行,三步并作两步便离开了房间。 屋内又只剩下了楼行鹤和楼行鹊。 烛火发出轻微的哔啵之声,楼行鹊长久地注视着楼行鹤,又慢慢伸手抚上自己的脸。 “哥哥,仔细看来,我们俩长得真像啊。” “你有父亲的偏宠便罢了,为什么还能找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呢?”
第111章 嫉妒 “贺烈为了你, 连性命都不要,只血肉都要跟着你进入衬景——” “只是血肉罢了,他没有记忆, 为什么还是会重新爱上你呢?” 楼行鹊紧紧地盯着楼行鹤, 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病弱的男人, 声音染上一丝恨意。 “你恨我?”楼行鹤笃定的道,“看来林婉阙果真是你。” “何必一幅现在才知道的模样。”楼行鹊冷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林婉阙了吗?” “都是父亲的子女,不若我去争取一下——” “你难道没争取过吗?”楼行鹤抬眸,目光灼然,“你不会真的以为,他是真心爱我们的?” 楼行鹊蓦地哽住。 她确实…… 争取过。 当发现贺烈的血肉进入衬景竟然自己凝成皮影后, 她便起了这个心思。 反正皮影没有记忆, 他和贺烈不同却又相似。 若是这个皮影爱上了她…… 她是不是也能获得这样炙热的爱…… “我们不过都是傀儡罢了。”楼行鹤淡淡地道。 楼行鹊怒极之后反倒是平静下来:“你也不用与我多说, 我是不会反抗父亲的。” “你这样激我, 不就是为了知道贺烈的下落吗?”她牵起嘴角, 冷漠地道,“我告诉你,他为了进入衬景, 被父亲大人重创, 可这衬景中的皮影都有原主的魂灵占据,他强行进入衬景却没有可以附着的皮影——” “你猜我方才说的灵魂无依、魂飞魄散是什么意思?” 她俯身凑近楼行鹤, 低声道:“在衬景中,没有皮影附身, 我们真的比烟还轻……” “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因为我是第一个换皮影的人——” 楼行鹤睫毛一颤。 换皮影—— 是啊, 皮影怎么会长大,又怎么会衰老呢? “成年的人好办, 只需要在原有的皮影上修修改改。” 成年后人的模样就大致定下来了,左右不过是几根白发与皱纹,都是一些细节的改动。 但是成长期的儿童,却不一样。 儿童每长高一次,都得重新制作。 “父亲大人不愿引起你的警觉,便只能用我先试手呀——”楼行鹊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到声音都有些嘶哑。 “灵魂很轻的,风一吹就散了,有时候消失的是手指,有时候消失的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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