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乖孙,这句话可不能乱说,你父亲虽是入赘,但这几年他怎么对你母亲,怎么对骆氏,大家都有目共睹,可不能听了有心之人的挑拨。” 楼行鹤再次意识到这具四岁的身躯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这个衬景和坪临城不一样,坪临城中的魂魄大多都是瞿粟在酆都诱捕的,他们都没有在坪临城生活的记忆,只是被瞿粟安在了不同的皮影上扮演不同的角色。 而现在,所有的灵魂附着在皮影上,都只为扮演曾经的“自己”。 他们既有“过去”,又拥有“未来”。 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意识,所有人都过着安适的、属于自己的生活。 ——这是一个除了他没人想去破坏的世外桃源。
第108章 错觉 “给阿嬷说说, 你那天听到了什么?” 老夫人伸手拍拍楼行鹤的脸蛋,又从果盘里拿出一个橘子,细细的帮他把橘络摘去才喂到他的嘴里。 楼行鹤一怔, 他嚼着没有一丝经络的橘瓣, 恍然间好像真的回到了小时候。 不, 这只是衬景,是楼涵润精心搭建的骗局。 不论是他的母亲还是眼前慈祥的老妇人,都早已离世。 “阿嬷,能带我去港口看看吗?我梦到了一艘船,船上装的货物,船板下却全是人,他们紧紧挨在一起, 就像是笼里的小鸡仔。”楼行鹤慢吞吞地道, “梦里的人说我爹爹就是靠贩卖人口赚的钱。” “呵呵……我的乖孙孙, 船板底下住的是船员, 如果他们都在甲板上, 浪一来不就被冲跑了?” “阿嬷,我想看看。” “好好好,明个儿就叫骆福带你去看。” 他当然知道在虚构的衬景之中, 楼涵润必定做好了准备, 他不会留下“贩卖人口”这样的把柄。 但衬景是有边界的。 瞿粟的衬景是一座城,沿着城中的河床一直走下去就能触碰到衬景的边界。 那楼涵润构建的衬景边界在哪里呢? 就算他有能力构建出胶许县, 那出了海呢? 楼行鹤笃定这个衬景的边界在海上。 如果这个衬景中,“主角”是骆华荷, “配角”便是骆氏上上下下被掬下来的灵魂, 他们都是“活”着的,那总有人能发现得了这个世界是虚构的。 楼涵润为了让骆华荷相信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可真是下了血本。 现在,楼行鹤只用做这个引导者就行了。 —— 当夜下起了倾盆大雨,狂风呼啸,将院子里的煤油灯吹得忽闪忽闪。 “姑爷回来了!” 桂姨的声音充满了惊喜,坐在床边的骆华荷猛地抬头,等待一晚上的担忧瞬间散去,她匆忙迎了上去。 “衡之!” 昏昏欲睡的楼行鹤猛地清醒过来,衡之,楼涵润的表字,除了骆华荷几乎没有人会这样喊他。 “屋外风大,怎么也不多穿件衣裳。” 这个声音! 楼行鹤垂在身边的手蓦地攥紧。 隔着屏风,他看见灯影投射下相拥的两个影子。 “鹤儿怎么样了?我听下人说烧了几天。” “烧是退了,但……”骆华荷的声音低了下去,在暴雨如注的夜里几乎听不清楚。 “哦?”楼涵润发出疑惑的声音。 没过多久,两人就从屏风后走了进来。 楼行鹤靠坐在床头,冷冷的看着这个久违的男人。 楼涵润生得一副好皮相,他一袭长衫,长眉星目,端的是温润如玉,鼻梁上架着一副西洋来的金丝水晶平光眼镜,更显出几分文质彬彬来。 否则也不会让骆家大小姐一见倾心。 只是没有人比楼行鹤更能知道,这幅皮囊之下是多么肮脏。 “鹤儿,怎的还没睡?”楼涵润出口问道,一双眼睛藏在镜片之后,神色不明。 两人对视一眼。 楼行鹤没有说话。 “是不是想爹爹了?” 楼涵润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臂,楼行鹤猛地扎进被子里,一幅惧怕得不行的模样。 骆华荷见状连忙拉住丈夫:“鹤儿还魇着,钟大夫交代可不能再惊着了。” 她温声细语的解释道,又将被褥拢了拢:“鹤儿,快睡了,明早你不是说要去港口看看吗?” “爹爹不是坏人,爹爹会保护你的。” 楼行鹤又看了一旁的楼涵润一眼:“他就是坏人。” “他会害得骆氏家破人亡!” “他是贩卖人口起的家!你别信他!” 他越说越激动,被脸色大变的骆华荷抱进怀里:“娘亲不是给你说了别相信那些嚼舌根子的人说的话吗? “他就是……”楼行鹤声音越来越低,肉嘟嘟的脸变得通红,他紧紧抓住骆华荷的衣服。 骆华荷察觉到不对劲,低头一看才发现他穿得里衣都被汗水打湿了,眼睛也闭着。 “怎么又烧起来了!”骆华荷连声叫道,“桂姨,快去请钟大夫!” 楼涵润也连忙凑近,只见骆华荷怀里的孩子病的一副人事不省的模样。 他伸手握了握骆华荷的肩膀:“别担心,你要相信钟大夫的医术。” “我们的孩子会平安无事的。” 骆华荷摸了摸儿子滚烫的脸,声音哽咽:“不知道是谁给鹤儿乱嚼舌根,我派人查了却也没查到,都是家养的,哪个不是忠心耿耿?” “可鹤儿小小年纪,若不是有人教,又哪里想得出这套说辞!” “鹤儿给母亲说他梦到了大船,有数不清的手捉他的腿……再这么下去,我的孩子……” 楼涵润将哭泣的骆华荷揽入怀中,温声说道:“别哭,若是魇着了,我们请大师来做法便是。” “哪家小孩没个生病的时候?”他擦去骆华荷的眼泪,“你都当娘的人了,还动不动哭鼻子。” “我……鹤儿是我的命根子,若他有个……” “好了,先给鹤儿换一身衣服。” —— “哥哥,抱!” 稚嫩的童声让楼行鹤回过神来,他低头看到还不及他大腿的女童,弯下身把她抱了起来。 “哥哥在想什么?”女童头上扎着双丫髻,歪着头问道。 “没什么。” 楼行鹤摇摇头。 据桂姨说,他五岁时曾生了一场大病,连着高烧了几天,喝什么药都不管用,最后还是父亲请来大师为他做法才侥幸捡回一条命来。 只是此后,他对之前的记忆就迷迷糊糊的。 他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于是在空闲时候便会时不时走神。 “走吧,今日还没给阿嬷请安。” 他拉着楼行鹊的小手往兰雪院走去。 骆老夫人已经七十有二,她的发髻斑白,拿桂花头油抹得光生生的,看着倒是很精神。 楼行鹊吵着要吃糖糕,被下人带着去了小厨房。 楼行鹤坐在老夫人旁边,踯躅半晌问道:“阿嬷,我最近老梦到一个人。” 老夫人睁开眼睛:“梦到谁啦?” “我不知。”楼行鹤皱着眉,“他叫贺烈,但我却不记得在何处见过他,所以便来问问您。” “贺烈?”老夫人想了半天,“哦,想起来了,你记得他倒也不奇怪。” “你五岁那年惊了魂,高烧不退,你父亲从外面请来个高人,那个高人带着个小童,名字正是这个。” “他陪你呆了快一个月呢,他师父走的时候,你还哭鼻子呢。” 然而骆老夫人说的这些事楼行鹤是一点儿也记不住了,他已有十四,乍一听见这些童年糗事不免赧然。 若是他在梦中都老梦见这个叫贺烈的人,那他们当时的关系一定很好吧。 骆老夫人怜爱地看着眼前的长孙,十四了,却因为体弱一直囿于家中,连私塾都没去过几天,都是将先生请到院里来的。 大抵正是因为同伴稀少,才一直记得贺烈这个玩伴吧。 “你若是想见他,就与你父亲提一提,兴许能再见着呢。” “给母亲大人请安。”一道男声从门外传来。 然后是一道娇柔的女声:“娘。” 正是楼涵润和骆华荷。 楼行鹤站起身来:“爹,娘。” “哎哟,这来得不是正好吗?”骆老夫人笑了起来,“涵润啊,鹤儿刚才正提着呢,就是他儿时那个玩伴,贺烈,你还记得吗?” “贺烈?”楼涵润重复道,他颦着眉,像是在思考他是谁。 “就是跟着老道长那个。”骆老夫人笑着补充道,“那孩子我瞧着不错,能来和鹤儿当个伴也好,不知道还能联系上吗?” 老夫人这样一提,骆华荷便也想起来了。 她掩着嘴笑道:“那段日子,鹤儿简直要变成牛皮糖粘在他身上了,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是急着要找贺烈哥哥,走的时候还哭鼻子呢。” 楼行鹤越发尴尬,竟不知小时候的自己这般黏人。 “衡之,不知道那位老道长还联系的上吗?”骆华荷问道,她今年也已三十有七,但岁月对她却格外优待,只在眼尾落下轻轻的两笔。 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两道纹路就像温柔外露的痕迹。 楼涵润盯着她怔愣了几秒。 骆老夫人瞧见了打趣道:“这都十几年的夫妻了,还这么黏糊。” 骆华荷低头抿了口茶,见楼涵润还盯着自己不免有些羞恼,轻轻咳了两声。 楼涵润回过神来:“应是联系的上,是我疏忽了,鹤儿年纪不小了,不能老一个人留在院里。” “那可不是?”老夫人接过话来,“这孩子本就性子内向,从小到大也就这么一个玩的好的,不怪他梦里也记起来。” “梦里?”楼涵润将目光转向楼行鹤,他好奇地问道,“梦见了什么?” 楼行鹤莫名心里一紧,许是年纪大了,有了些少年人的自尊,他并不想被父亲这样探视。 “并没有什么,只是偶然记起了这个名字。” 这时,拿着点心的楼行鹊从门外跑进来,看见一屋子的人。 “阿嬷,娘,吃!”她高兴地唤起来。 小姑娘年纪不大,已经知道要分享了。 她被骆华荷抱在怀里,屋内一时其乐融融。 好似方才一瞬间的冷凝全是楼行鹤的错觉。
第109章 梦蝶 又是暴雨倾盆。 楼行鹤捧着一本书, 却迟迟没有翻页。 昨个儿收了信,说是贺烈今日晌午就能到达宅院。 可从昨晚这雨就突然来了,下了一天也没见有消停的意思。 他心下莫名的烦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期待的太久了。 屋内笨重的西洋钟发出“铛”的一声, 一只做工精巧的铜雀从中弹了出来, 发出悦耳的鸣叫声。 楼行鹤抬眼,已是晚上八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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