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的时候,手里还握着你留下的密信。” 最后密信被公冶辨夺走,玉佩随着季则声流落到了中原,若摇光公主真对季钦无意,公冶辨又怎么会丧心病狂到将亲妹妹的孩子投海祭祀,又将密信放在天机匣内二十年。 她当年不愿意和季钦走,是真不愿意,还是走不了? 可逝者已矣,他们已什么都问不出,更无从查证。 季则声看不清季钦的脸色,却猜得出此刻一定难看极了,他将那张染血的密信交到他手上,动了动喉咙:“……你走以后,她想来找你的。” 接信的手骤然握紧,一垂眼,灼热的泪珠落在信封上,缓缓晕开。 季钦走的时候,暴雨已经将芭蕉树冲倒了,小鲛人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雨,他虽然害怕,却还是追着季钦的背影而去,说哄好了哥哥再来找爹爹。 谢轻逢和季则声挨着坐在树洞里,听着外面的暴雨声,沉默了好一阵。 少顷,谢轻逢挥手落下结界,将风雨之声隔在洞外:“我以为你还在生他的气。”说的是季钦。 季则声顿了顿,忽然伸手揽住谢轻逢的脖颈:“我确实在生气。” 他把脑袋抵在谢轻逢的胸口,小声道:“可是他没有了心爱的人……他也不是不喜欢我,他只是不认识我。” “师兄,倘若当年在百丈凌峭你真的身陨,今日之我或许更难过百倍……”他熬了整整三年,他把暗河里的尸体都翻了个遍,他睡在谢轻逢曾经睡过的床上,却只觉得冰冷刺骨。 即便此时此刻,他也不敢想,要是谢轻逢真的不在,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 他或许会浑浑噩噩,了无生机;又或许性情大变,再无欢愉可言。 “师兄你知道吗,你不在的时候,我总是做一个梦,梦里有很多人,有薛兄,曲师妹,花护法,家主,甚至还有公冶焱,他们恭维我,顺从我,拥我坐上高座……我杀了很多人,他们的血全都流到了我的脚边,我坐得那么高,却还是找不到你在哪里。” 他喃喃自语,眼神呆呆的,却好似亲身经历过一般,“师兄,没有你时,梦里都好暗。” 谢轻逢顿时僵住。 不,这不是梦,它或许曾经存在过,那个是被逼无奈,受尽凌辱,最后不堪心魔诱惑,最后踏上杀伐之路的无上邪尊季则声。 谢轻逢的心仿佛被人用手攥住,闷闷地疼,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这些真相压迫着他,让人喘不过气,可他又怎么脱口而出,怎么可以告诉季则声? 注意到师兄的不寻常,季则声伸出手来碰他:“师兄,你的手好冷。” 谢轻逢一愣,回过神来,最后只哑声道:“不冷的。” “笨师弟,梦都是相反的,师兄就活生生站在这里让你牵着,永远不会离开你。” “不管你梦见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那都只是梦而已,师兄不会让它成真的。” “小九,师兄说到做到。” 他的承诺那么郑重,不知是说给季则声还是说给自己,前者却听不出话里这些滞涩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只以为师兄被自己说伤心了,于是慢慢凑过来,亲了亲谢轻逢的眉心。 “师兄别难过,我相信你。” 他亲完犹嫌不足,于是摸索着凑过来,慢慢坐在谢轻逢腿上。 他这么坐着,人就比谢轻逢高出一截,他抱着谢轻逢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师兄难过的话可以抱着我……师兄安慰我,我也安慰师兄。” 季则声很执着于这种形式的互相安慰,虽然笨拙,但不失可爱,而且效果奇佳。 谢轻逢笑了笑,心情已经好了许多:“这么乖啊?” 季则声点点头:“喜欢师兄才乖的……换做别人我肯定不依,我那么喜欢你,你应该感到荣幸……” 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为了哄自己是已经使出浑身解数,绞尽脑汁了。 谢轻逢听着他说这种幼稚的话,觉得自己也变得幼稚起来,他伸手箍住季则声的腰背,把脸埋在他胸口狠狠蹭了好几下,跟吸小猫小狗似的。 季则声都被他蹭呆了,抱着谢轻逢的脑袋不说话,半晌才迟疑道:“师兄……你在和我撒娇吗?” 谢轻逢只是单纯地想吸一吸季则声,听他这么说,只笑笑:“如果师兄说是,你要怎么办?” 季则声没想到他会大方承认,眼睛眨了眨,心也砰砰跳起来,半晌才找回理智。 他学着师兄以前做过的,先亲了亲谢轻逢的嘴巴,然后蹭了蹭脸,最后笨拙地摸了摸谢轻逢的头发,又把下巴抵在谢轻逢头顶,抿着唇小声道: “娇气鬼。”
第89章 除心魔 这场骤然来临的暴雨笼罩着鲛人岛, 昭示着翻腾的心绪,大雨淋在树梢,又顺着树干流下,最后汇成水流, 涌入江海。 在这场暴雨之中,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躲在无人的树洞中, 静静相拥,等待雨停。 季钦带着玉佩和密信不知所踪,他们也不好打扰, 这场大雨一直持续了三天, 第四天时,谢轻逢和季则声被洞外的天光唤醒, 外头暴雨已经停了,只是天气仍然阴沉潮湿,这种潮湿或许会持续很久, 甚至是季钦未来此生。 被暴雨冲毁的小岛已经恢复了原貌, 谢轻逢和季则声找到季钦的时候, 他正和小鲛人在水边钓扇贝。 钓上来的扇贝都进了小鲛人的肚子, 季钦仍穿着青衣, 似乎是故意等着他们起床。 听到脚步声,他慢慢转过身来,露出一个勉强的笑:“你们来了。” 谢轻逢和季则声点点头, 却没说什么, 怕又挑起他的伤心事。 好在季钦并不在意, 只是来到季则声面前:“……我看看你的眼睛。” 这父子两还不相熟, 又都很拘谨,一个喊不出儿子一个喊不出爹, 只能客客气气地说话。 季则声站在原地,随他摆弄,季钦将他的眼睛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喃喃道:“眼睛和鼻子像我,下半张脸像她……” 季则声身体一僵,半天没说话,季钦似有所觉,突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愣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抱歉。” 季则声也有点不自在:“……不必抱歉。” 谢轻逢在一边看的牙酸,心说季则声还真是遗传了亲爹的性子,一个两个都跟蜗牛似的,碰一碰触角就缩回去,跟人说两句话像是要杀了他一样。 季钦又看了一会儿,终于得出了结论:“你的眼睛很好,看不见只是因为你肺腑受创,又被魔气侵体才这样的,将魔气排出就好了。” “只是你心脏处生有异物,魔气侵体应该也是因它之故。” 谢轻逢一顿,不由解释道:“这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小九三年前在雪域不慎中了心魔祸,如今心魔线已靠近心脏,已是万般艰险,再耽搁不得。” 季钦一愣,失落道:“可我并不知如何解心魔祸。” “要解心魔,必须要有存世的直系血亲。” 他前天已经将通讯传给了西陵无心,解法已然送到,只是此法凶险,稍不注意就会双双身陨。 西陵无心研究出来的是个险招,心魔祸寄生在季则声的心脏,若是强取,必定会伤及他性命,所以要先让血莲自动离体,再一击毁之。 谢轻逢需要施术让三人共命,划开二人的胸膛,再以季钦的心头血相引,血莲分辨不清直系血亲的味道,受到更浓郁的鲜血的引诱时,就会从季则声心口脱落,爬进季钦的身体。 而施术者必须在这个时候将心魔祸毁去,否则它就会寄生在季钦的心脏。 此法凶险异常,一不小心就是性命之危,且考验施术者的修为,若谢轻逢毁不掉血莲,死的就是两个人。 他一五一十说完,那两个人却各自皱起眉来,很是担忧的模样。 季则声道:“要取心头血,还要与我共命,若是失败,那岂不是连累了你们的性命?” 季钦却道:“我是渡劫期,不容易死的。” 他又道:“只是此法凶险,不容易成,你才化神期,怎么受得住这等苦楚?” 谢轻逢插话道:“所以必须一次成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包括他这个主刀施术之人,也必须要有强大的神魂,西陵无心虽知如何解心魔,但她修为不济,易受心魔影响,无法施术。 季则声:“容我想一想。” 季钦却打断他:“不能再想了,现在就开始。” 谢轻逢也道:“你要相信师兄。” 季则声仍在犹疑,季钦一挥袖,三人就回到石之中,他转身在石桌上躺好,手中化出匕首,还不待阻止,冷光闪过,匕首已经插进了胸膛,他不容拒绝:“现在就开始。” 滴答滴答,温热的鲜血自他胸口流出,落在地上,把他们都吓了一跳,只能赶鸭子上架,谢轻逢将季则声扶躺在石桌另一边,施术共命,又慢慢划开了季则声的胸口。 季钦和季则声的心跳慢慢暂停下来,昏迷过去,人事不知,可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痛意顺着共命的连接传递他身上,他感觉自己胸膛也开了一个洞,鲜血随着心上的孔洞向外奔涌,怎么也止不住。 这种剧烈的疼痛叠加着,最后落到了他身上。 怪不得西陵无心说施术者必须神魂强大,意志坚定,意志不坚定者肯定会疼晕过去,哪里还能坚持施术。 他控制住发颤的手脚,将两颗流血的心脏靠在一起,季钦的心脏已经被扎破了,腥甜温热的鲜血顺着匕首往外流,那朵沉静多时的血莲闻到香味,开始贴着季则声心脏蠕动起来。 谢轻逢也感觉有东西贴着自己的心脏,一阵恶心,紧接着,剧痛又传遍了全身。 那是血莲在脱落,他在季则声 的心脏生了根,此时此刻却将自己连根拔起,那些根系向外拔出时牵动了整个身体,就连昏迷之中的季则声也疼得吐出一口血来。 谢轻逢下意识想上前,却不敢惊动血莲,木头一般立在原地,那血莲好不容易将自己拔了出来,却十分谨慎,躲在胸膛里不敢出来。 谢轻逢一双眼死死盯着那朵血莲,额头却沁出细汗,他专注太过,神魂也跟着震动,又过了不久,那血莲终于察觉没有危险,开始试探着,慢慢爬出季则声的胸膛,往季钦而去。 刷——电光火石之间,谢轻逢一把抓住那朵蠕动的血莲,下一刻,一声啼哭却响了起来。 那声音凄厉无比,仿若人类婴孩,谢轻逢紧紧抓住挣动的血莲,却觉头昏眼花,恍惚之中只觉得自己抓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 幻象袭身,神魂震荡,他踉跄两步,扶住石桌,眉眼之中却带着凌厉决绝的杀意。 他疼得半跪下去,却怎么都不敢松手,他害怕稍不注意,血莲就钻回季则声的身体里,只将它按在桌案之上,禁锋出鞘,白光闪过,血莲连同他的手背一起被钉在石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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