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逢一把抓住他的袖口:“你要去哪儿?” 季则声垂眼道:“……他伤了你。” 谢轻逢真是哭笑不得:“外面下大雨呢,别去了。” 小鲛人也揪着他的衣摆:“大雨…很可怕……打雷,吓人,爹爹不去……” 季则声抿着唇,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谢轻逢和小鲛人好说歹说,终于把人留了下来。 季则声平时很少生气,对人极宽容,如今却步步紧逼,不肯退让,虽是因师兄受伤之故,但谢轻逢心知亦是恼怒季钦的缘故。 平心而论,要是谢轻逢被人抛弃二十年,跟一个心善的老头一起长大,好不容易找到生父生母的下落,却发现其中一个人已不在人世,另一个人在小岛上隐居,对他不闻不问,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 换做谢轻逢也会不舒服,一个连出生都不被期待的孩子,就算找到了亲生父母,那也只会徒增烦恼。 他穿好衣裳坐起来,却见季则声抱着膝盖坐在一边,静静听着雨声。 外面狂风骤雨,将春日的烂漫山花打碎,零落成泥,小鲛人扒在树洞门口,呆呆看着外面的大雨,忽然道:“哥哥……在难过……” 谢轻逢:“什么?” 小鲛人转过身来,把自己挤进季则声怀里,一字一顿道:“他不开心的时候,岛上就会下雨……鲛人岛从来没下过那么大的雨……” 季则声一顿,伸手摸了摸小鲛人的脑袋,却不说话。 沉默在小小的树洞中蔓延,谢轻逢看着那毁天灭地的暴雨,如同天漏一般。 是为公冶滟之死,还是为别的? 他们静坐在洞中,听着那一阵又一阵的雨声,季则声被这大雨吵的心烦,干脆侧过身来,闭上眼睛,躺在小床上睡觉。 他不太想理人。 谢轻逢只好把小鲛人拉过来,自己抱着,静静地看着洞外那一场大雨。 不知过了多久,暴雨之中,一人身着青衣,撑伞行来,这鲛人岛都是季钦的地盘,季则声和谢轻逢不管逃到哪里都无济于事,此刻人正朝树洞行来,谢轻逢微微一顿,手掌已经扶上禁锋剑柄,洞外的人忽然停下脚步,举着伞站在芭蕉树下,一动不动。 像是刻意等着他们出去一般。 他转眼望向季则声,却见后者紧闭着眼,眉却蹙着,显然是已经察觉到了外面有人。 小鲛人什么都不懂,淋着雨出去陪一会儿季钦,又进来树洞里待一会儿,他不谙世事,却对旁人的情绪十分敏感,见大家都不高兴,也变得蔫蔫的,不说话也不动,蜷着尾巴呆在角落里。 季则声不说话,谢轻逢也不能说什么,只是看着芭蕉下那一道孤寂的人影,那一张与季则声有五分相似的脸,不由自主想起曾经。 他忽然想,当年季则声知道自己坠崖身死之后,会不会也是这样铺天盖地的悲怆。 他越想越心疼,很快就打断思路,强迫自己停下来,季则声不言不语,季钦仍是撑着伞站在雨中,直到天色黑尽,洞外暴雨仍不停歇。 季则声装作刚睡醒一般,慢慢坐起来,不经意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谢轻逢不拆穿,给他递台阶:“天已经黑了,外面有个人在等你,站半天了。” 季则声皱起眉嘀咕:“……他来干什么?” 谢轻逢没说话,季则声紧了紧拳头,慢慢站起来:“我去把他打发走。” 谢轻逢不拦他,只是抱着小鲛人,任由他出了树洞。 没过多久季则声就回来了,后面还跟另一道拘谨的人影。 小鲛人看见季钦进门,高兴地扑过去:“哥哥……” 谢轻逢和季则声同时一顿,心说这辈分是不是有点不大对,不过季钦却并不在意,只是握着那枚雪白的和田玉佩,摩挲着上面的名字:“玉佩是她给你的吗?” 季则声不说话。 季钦顿了顿,忽然又道:“你和她长得很像。” 他好像也没什么聊天天赋,见季则声不搭理他,又握着玉佩不说话了。 谢轻逢:“……”好尴尬的画面。 见季则声不回应,季钦又把目光转向谢轻逢,他动了动嘴唇,又问出了一个尴尬的问题:“上次在太衍国,我看见你们在墙边……你们是道侣吗?” 谢轻逢:“……” 这人真不会聊天,一点近乎都不套,开口就问这么尴尬的问题。 他还没说话,季则声就拦在谢轻逢身前,不快道:“不可以吗?” 季钦又不说话了。 他沉默半晌,艰难开口:“我当初渡劫时被天雷击中,坠入东海,重伤沉睡了很多年,醒来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伤势复原后,就坐上了路过的楼船,去了太衍国,我救了几个被巨浪卷入大海的渔民,他们的皇帝知道了,就一定要拜我为国师。” “我没有办法,只能留在太衍国,后来有一次祭完海神,有个女人突然闯进了我的马车。” 他常年不和人说话,遣词造句都很干瘪,二人静静听他说着,见他说一半又沉默下来,谢轻逢不由道:“这个女人……就是摇光公主?” 季钦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是。” “她说有人给她下了药,想进我的马车躲躲,我认出她的身份后就同意了,可是她一上马车就亲我,亲完又说要对我负责。” 谢轻逢没想到会是这种剧情,季则声也睁大了眼睛:“……之后呢?” 季钦实话实说:“她一定要对我负责,我也没拒绝她。” 谢轻逢脑子里浮起一串问号:“……再后来呢?” “当晚我们就双修了,”季钦回忆着过往,愁苦之中又带着一点怀念,“可双修过后第二天她就走了,让人送了一箱黄金到国师府感谢我。” “她说我是个好人。”
第88章 有样学样 此时此刻, 如注的暴雨和出人意料的故事情节交织着,气氛都开始魔幻起来。 两位听众说不出话,表情略显呆滞,谢轻逢先前还猜测过季钦是抛妻弃子的渣男, 可是如今听了故事首尾, 觉得他更像冤大头。 季则声也同情道:“……后来你们没有交集了吗?你离开太衍国是否也是这个缘故?” 季钦摇摇头:“我没要她的黄金, 我去了公主府,让她负责。” 这种剧情……谢轻逢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种故事的走向。 稀里糊涂一场露水姻缘,想也不会有什么真情在, 摇光公主事后送一箱黄金, 多半就是要撇清关系的意思,正常人这种时候只会见好就收, 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谁会眼巴巴地追去人家的地盘让人负责。 谢轻逢很怀疑季钦是当年渡劫的时候被劫雷劈坏了脑子,一觉醒来以为自己拿的是苦情小白花剧本。 季则声亦是心情复杂, 说不出什么, 只能继续听他讲故事。 “她人很好……也愿意负责, 只是她的皇兄不让她嫁人, 所以暂时不能给我名分。” “其实我知道, 是她的皇兄不让她与我来往,她一直在计划着逃走,却怎么都不愿意跟我走。” “我要杀公冶辨, 她也不愿, 说不能对不起太衍国的子民。” “一年后, 她忽然对我坦白, 说初见时对我只是利用,以后她也不会和我在一起, 让我不要痴心妄想,更不要再缠着她。” “我只能留下护身玉佩和地图,离开太衍国,在鲛人岛住了下来,”他花了点力气才把来龙去脉说清楚,说到最后,神情已经黯淡了下来,“鲛人岛离太衍国很近,其实只要她愿意来找我,我就会原谅她的。” 说完,他又把目光转向了季则声那张与生母五分相像的脸,低声道:“我从来不知你的存在……她说过不会要孩子的。” 这故事的狗血程度让谢轻逢都牙根发酸,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季钦居然能守二十多年。 连季则声都听不下去了:“她不来找你,你就不会去找她么?” 季钦摇摇头:“我找过她一次,可是她那时候已经喜欢上了别人……” 季则声彻底不说话了。 季钦又道:“要是你的师兄也喜欢上了别人,你也会去找他么?”这句话问的是季则声。 谢轻逢一怔,正想说此事与自己无关,别拖无辜的人下水,就见季则声顿了顿,脑袋慢慢垂了下去。 “我已经锁过师兄一次,若他不愿,自然不会强求第二次。” 季钦也不说话了。 谢轻逢只觉一股火气由内而外,心说这父子两还真是一脉相承,他冷笑一声:“你倒洒脱。” 要是师兄不听话,把师兄锁起来关起来又会怎么样?反正师兄皮糙肉厚,一直关到师兄愿意说爱为止就好了。 就算谁也不好过,也不能一个人受窝囊气,互相纠缠的两个人说不定还能一起变成鬼同下地狱,再一直纠缠到下辈子。 可若是真心爱时却放了手,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回头时却尽是遗憾,悔不当初。 倘若季则声现在敢变心,那藏镜宫的寝殿就会是他的金屋,就算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但多操几次肯定就乖了。 惹了他谢轻逢还想逃,天底下没有那么好的事。 季则声也察觉到出谢轻逢似乎不高兴,但季钦还在,他也不好说什么。 摇光公主爱不爱大国师可能有待商榷,但这位大国师爱惨了摇光公主倒是毫无争议,岛上的暴雨从天亮下到了天黑,而此时此刻他还在关心摇光公主的死因。 谢轻逢只能一五一十,将公冶辨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又将摇光公主舍命保护季则声的实情告知。 季钦静静听着,面上不显,洞外大雨却越来越盛,几乎要将整座海岛掀翻过去一般。 他握着和田玉,眼底生出一段说不出的苍凉来:“她从未与我说过这些。” 季钦与季则声长得是很像,修真之人有驻颜之术,季钦必定早早问道,故而面容年轻,一直未变,旁人见了这二人也只会以为是兄弟而非父子。 渡劫期失忆大能,常年隐居在海岛,和一堆连话都说不清的鲛人待在一起,心性甚至比儿子还单纯。 一个眉清目秀的原始人入世初尝情果,情根深种不可自拔,最后却落得这样下场,实在令人唏嘘,即便谢轻逢自诩刻薄冷情,此刻也说不出什么重话了。 现在不管说什么,都像是朝人心上捅刀子,谢轻逢不想作孽。 “岛上虽有禁制,不过你们可以随意出入,”他看着季则声的眼睛,不知又想起什么,半晌又道:“……待天晴一些,我会治好你的眼睛。” 语罢再不说话,转身往外走,季则声似有所觉,出声叫住他:“等等。” 季钦转过身来,目光温和了些:“何事?” 季则声犹豫片刻,忽然道:“我虽不知她是否真对你无情无义,可她当年给我取名,又拼死救下我,最后才溺海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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