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深觉一股无名的惶然,仿佛只要他一闭眼,明天醒来时这个人就会从他怀里消失。 “季小九,”他搂紧了怀里的人,心觉自己一定要说点什么,否则就会后悔终生,“师兄有话对你说。” 季则声一顿,把脸埋到谢轻逢脖颈间:“师兄说,小九在听。” 他们像两只交颈的鹤,于隐秘无人处窃窃私语,谢轻逢张了张嘴,说出了至情一句:“我汲汲营营两辈子才遇上你,两辈子,我只喜欢你。” “小九,我只喜欢你。” 季则声被他说得心跳都快了起来,他怔了怔,不知这句“汲汲营营两辈子”是何意,只是似有所感,察觉到了什么,转头去看谢轻逢,却被按住了脑袋。 谢轻逢:“睡吧。” 季则声就不问了。 耳听着谢轻逢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季则声忽然道:“我也只喜欢你。” 谢轻逢半梦半醒听到这一句,只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即坠入了梦乡。 他做了些乱梦,醒来时却什么也不记得了,他只是下意识揽住怀里的热源,碰到季则声的腰,后者抖了抖,眼睛却睁不开,只是将两人的距离挪开了些:“太热了……不能这样抱……” 他们睡在毯子里,又拥得这样紧,实在热得不得了。 谢轻逢那点低落的心绪终于活泛起来,有了使坏的精力:“想和师兄睡就得这样抱。” 季则声迷迷糊糊,又钻回季则声怀里:“……那就抱吧。” 谢轻逢只觉得季则声像个人形充电宝,又抱了一会儿,就已然精神抖擞,恢复如初。 逃避没办法解决问题,与其一直被问题困扰,不如直面问题,和它撕破脸。 新的一天,他又有征服修真界的动力了。 季则声醒过来时,就见谢轻逢在整理仪容,像是自己把自己哄好了,他还是那副野心勃勃,容光焕发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昨晚那个低落的师兄。 他眨了眨眼,觉得甚是怪异:“……师兄?” 谢轻逢转过头来看他一眼,替他理了理睡乱的头发:“走吧,我们去找崔护法。” 无论如何,他都需要这具身体,不管什么条件,都可以慢慢谈。 反正崔无命也不能真拿他怎么样,他这么想着,越发有恃无恐起来。 右护法重伤的事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藏镜宫,一大清早,谢轻逢带着季则声去探望自己的好下属,谁知才到门口,却见花见雪站在门口,神情呆呆的,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轻逢皱起眉:“崔护法呢?” 花见雪:“我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他出门,宫主,你是打算派他和尚堆里卧底么……他把头发剃光就走了,连佩剑和护法令牌都没带走。” 谢轻逢一顿:“他可留下了什么话?” 花见雪点点头:“只说了两句,说什么生者替死者积德,能为死者挣一个好来世,怪里怪气,莫名其妙。” “噢对了,他桌子上还刻了字。” 谢轻逢进去一看,却是两句——“有命无命难自观,尘外青山渡禅心。” 花见雪如今满腹经纶,经史子集皆通达,看见这两句,却是一时摸不着头脑:“这是何意?” 谢轻逢看着那两句诗作,却是露出一个极复杂的笑来,只是很快又收敛了神情,对花见雪道:“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意思,只是我的右护法不干了,在找到新护法之前,你需要兼任右护法的职位,替本座处理藏镜宫大小事宜。” 花见雪握笔的手一顿,一双美目都瞪圆了:“啊???” “崔护法的卷宗还摆在桌上……你去接着处理吧。” 还好他当年让花见雪好好读书,如今学成,可堪大用,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把崔无命的工作交给谁。 花见雪哭天抢地地走了,谢轻逢看着桌上的刻字,只叹了口气,低声道:“……多谢你成全。” 季则声没听清,回过头来:“什么?” 谢轻逢笑笑:“没什么,我只是在说,我们该培养一个新护法了。” 两人出了门,季则声仍是满腹疑虑:“崔护法为何突然出家?他……” 谢轻逢没隐瞒他,实话实说:“……因为他想保护的人不在了。” 个中情由不足为外人道,季则声听完一顿,若有所思片刻,忽然扑过来,当着藏镜宫一堆手下的面蹭了蹭谢轻逢的脸,成功惹得一群人掉了眼珠子。 谢轻逢一愣,就听季则声小声道:“谢谢师兄。” 他不明所以:“谢什么?” 季则声小声道:“……谢师兄在我身边。” 若无师兄,也无今日的季则声,世事如此不圆满,多少人生离,多少人死别。 能得一人相伴,已是天赐。 眼看着一群手下吓掉了眼珠子酸掉了牙,谢轻逢眯了眯眼,唇角却勾起一抹笑来。 “那么多人看着,少给我撒娇。” · 修真界近日出了一桩奇事,那位每半个月就能出一册春宫画本的那位“藏镜梦丹青”,已经失踪了整整两个月! 三个月!六本春宫!整整欠了六本! 天理难容!简直天理难容! 她的狂热拥护者们恨不得组团冲上藏镜宫,看看这位勤劳的画师先生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藏镜宫里的日日夜夜》续作还没画出来。 而与此同时,修真界最大的归墟幻境每逢十年一开,今年正好第十年。 众所周知,寻宝、杀人、闯幻境、凑热闹是修真界四大家常便饭,譬如此刻,正魔两道,世家贵胄,平民散修……数以万计的修士聚在门外,等着幻境开时进去夺宝。 众人正摩拳擦掌,紧张兮兮地等待在门外时,却见人群中行来一双俊俏人影。 穿黑衣的青年腰上佩一把雪剑,面容俊美,只是不知被谁惹了,红着脸埋头往人群中走,他身后跟着一个白衣人,腰间银鞭流光溢彩,唇边带笑,活像只大尾巴狼,下一刻就要把前面的人生吞活剥似的。 众人目光登时被此二人吸引过去,有耳聪目明的,已然猜出这二人身份,却什么都不敢多说。 更多的只是八卦吃瓜看几眼,并不知此二人身份,却见那黑衣青年自顾自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站着,白衣人慢慢踱过去,偏头对着他的脸:“……生气了?师兄不是故意的,师兄给你认错。”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心说原来是对师兄弟。 师弟道:“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根本不是诚心认错。” 师兄又道:“谁说我不诚心了?何况是他先当着我的面勾搭你,你还敢和他说话?我这么做也是情理之中。” 众人的谈话声小了下来,竖起耳朵。 做什么?什么情理之中? 师弟一听,脸更红了:“那你也不能当着他的面……” 不能什么?当着面怎么了? 众人实在是被这动静吸引住了,此刻人人安静如鸡,只想听听这两师兄弟的八卦,察觉到打量的目光,那师弟有些不自在,扶着剑就要走人,却被师兄一把抓住了手。 “还跑?忒惯着你了,”师弟被他拽地一踉跄,生生被他拽回怀里,霎时不敢动了。 众人眼见那黑衣人欺人太甚,怕是同门师兄弟霸凌,有心想替那师弟出头说两句话,却听那师兄指着人群道:“再跑一下试试,信不信我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亲死你?” 众人:“???” 那师弟一听,果然怕了,贴着师兄的耳朵说了句什么,后者果然笑了:“你都求求我了,那就不亲了。” 众人:“……”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断袖当道,岂有此理! 滚吧!跟有病似的! 眼见着周围人群一哄而散,达到目的的谢轻逢在大石头上慢慢坐了下来,十分满意。 季则声纠结半晌,终于道:“师兄……你以后别这样了,别人会不喜欢的。” 谢轻逢笑笑:“那又如何?” 别人不喜欢关他谢轻逢什么事? 季则声见他油盐不进,找了另一块大石头坐着,决定不理师兄两刻钟。 他们来的凑巧,天才擦黑,这归墟幻境就就打开了,一众修士御剑的御剑,踏风的踏风,密密麻麻朝着入口涌去。 谢轻逢懒得和他们挤,在大石头上坐着不动,季则声转头看他,还是主动开口说话:“……我们快进去。” 谢轻逢面色从容:“反正去得快慢宝贝都是我们的,急什么?” 反正季则声是龙傲天,怕什么? 季则声抱着剑“哼”了一声,却也没再催他,一转头时,却见人群中两道熟悉的人影,一人鹅黄裙衫,一人华贵青衣,眉眼之间倒是比以前沉稳不少。 是曲新眉和薛逸清。 那两人显然早就看见了他们,此刻四目相对,却无端拘谨。 少顷,曲新眉忽然动了动,远远拱手行礼,算是打过招呼。 薛逸清立刻眉飞色舞起来,挥了挥手。 季则声也朝他们挥了挥手,算作回应,很快那二人的身影就被淹没在人流之中,消失不见。 季则声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谢轻逢却慢慢走过来:“想他们了?” 季则声摇摇头:“这样就好。” 眼看着入口的人群越来越少,谢轻逢却不知为何,无端想起那血莲化成的最后一个季则声,他心知那只是幻象,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我问你,要是有一天有一个很坏的你来找师兄寻仇,要杀师兄,你要怎么办?” 季则声疑惑地皱起眉头道:“很坏的我?” 谢轻逢点点头。 季则声不以为然:“不会有很坏的我,我一直都很乖的。” “要是真的有,那也肯定不是我。” “师兄只管躲在我身后,我保护你就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抱着剑往归墟入口而去,只留一个背影给谢轻逢,后者微微一愣,唇边勾出一抹极浅的笑:“那就行。” 眼看着残阳只剩一线,月华流转,再过不久太阳就会升起,季则声见他迟迟未动,却未走远,只是停下脚步等他。 “师兄,你快跟上我。” 谢轻逢收回远眺的目光,无声一笑,提步追去。 “来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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