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势不凡,倒真唬住了些人。一些教众们还想趁机从这贵族身上捞点油水,想到上头说的话,又不敢了,只把人绑了带走。 五人被押送到同一艘大船上,上船后就蒙了眼,只能闻到各种扑面而来的臭烘烘人身上汗馊味,被押着七拐八弯往前走。 姜遗光一路闭目去听,听到船上赤月教教众们呜啦啦说话,口音和京里人不一样,不知是什么地方的话,但和原来石头村方言不一样,好歹能听懂些。 兰姑和黎三娘更恶心些,总有人用各种淫邪的目光打量,还有人要上手占些便宜。前者只发狠道:“再动我一下,我便咬了舌头,你们上头肯定不想见血,你要不要试试?” 这下倒没多少人敢动她了。 黎三娘更果决些,当胸一脚把伸手的一人踢出去老远,倒在船栏边吐出一口血来。其余人瞬时提刀要上前,被黎三娘一声喝骂止住:“老娘的便宜也敢占?回你娘老子身边多喝几年奶再来!” 她凶悍得像一匹狼,露出了獠牙尖爪,一时间,无人敢上前。 九公子同样猛地回头,即便蒙了眼也气势魄人:“你们既然抓我来,就是知道我的身份,我等顺着你们,不是怕了你们。真要闹翻了,你们教主也担待不起!” 半晌,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嘱咐船上教众。 “几位贵人也是你们能得罪的?好好伺候,要是有个磕磕碰碰的,当心教主不高兴。” 最后一句威胁比什么都有用,那些押送的人不敢再生事,安安分分把五人各自送到小房间里头。 押着姜遗光的人似乎有什么怨气,在把他带到房门口时耍了个心眼,趁对方没注意,用力恶狠狠一推,谁知他却没推动,反而把自己推得倒在地上。 “你……” 姜遗光回过头。 他眼睛上也蒙了黑布条,什么也看不清。那人却觉得他似乎在瞪自己,连忙爬起身,恼羞成怒道:“还不快进去,要老子我请吗?” 姜遗光没说话,走进门去。 迎面而来的狭仄感,薄薄尘灰气扑来,姜遗光走了两步,腿边就碰到什么,像是一张床。 紧接着,身后的绳索被人解开了,房门狠狠摔上。 姜遗光解开蒙眼布,睁眼看去。 一间又小又黑的房间,屋里只有一张床,除此外什么都没有,连扇窗户也无。 姜遗光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现在,该做什么呢? 他感觉到这艘船正在开动,往不知名方向去。 他并不在意赤月教,也不在意皇帝要做什么。他只想尽快去闽省,然后,找到卫家人的痕迹。 他还想知道,海娘子是什么?贺韫身上发生了什么? 一直缠着自己的东西,又是什么? 不知为什么,那个从床底下爬出来的小太监的脸在髓海中一次次出现,难以忘记。 姜遗光静静坐在床边,一动不动,脑海里再度传来针扎一般的痛楚。 房门口开了个小窗,时不时有人经过,透过那小窗监视他。有个人好奇,多走了几次,就发现这个古怪的少年一次都没有动过。 坐在那里跟死了一样,连头都没转。 姜遗光坐了很久很久,不一会儿,有人从窗口上说话。 “等会儿就要上岸,你自己老实点把眼睛蒙上,别逼我们动手。” 见姜遗光还是一动不动,那人不耐烦道:“听见了没?这里可不是京城,没人对你们客气。” 姜遗光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了。” 看得见或看不见于他而言没有太大分别。蒙眼黑布就放在一边,姜遗光拾起,在自己眼睛上蒙了一圈,又安静坐着。 那个东西又来了,想要靠近他。 赤月教到了么?快要上岸了? 姜遗光听那群船夫说了不少事,知道被水贼抓走的人通常没什么好下场,要有人赎还好,没人赎走没人带回,就要被困住,做一辈子苦工。 刺痛感更甚。 姜遗光静默片刻,能听到刚才警告自己的人已经走远了,房门口只站了个打盹的守卫。 他缓缓开口。 “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有一个水匪帮,名叫赤月教……” “听闻赤月教里,有许多古怪之事,例如那教主……”
第93章 “他在那儿嘀嘀咕咕什么呢?”一个水匪凑近了窗户, 看半天后,问守门的。 房间里只有一个人,乌漆麻黑的,他那样坐着, 突然又开口讲什么, 真叫人有点发怵。 守门的也跟着看了一眼, 摇摇头,“他有点不太正常,可能是个疯子。” “马上就快到了, 等会儿盯着他。不能出差错,要是让他跑了,有你好果子吃。” 守卫皮一紧,忙道:“小的明白。” 姜遗光语速飞快,他知道自己是在冒险, 即便山海镜不在身边,他这样贸然说鬼事,也可能惹祸上身。可当他开口的一刹那,他就知道, 他又无法控制自己了。 “赤月教的教徒们相信, 他们的教主乃上天之子,当天降红月那日, 教主就要脱了肉身,重反天庭……” 他原想说的,不是这个故事。 停不下来了。 念就在他身边, 借他的手写书, 借他的口说事。他想的是一个故事,说出口的又是另一个故事。 “教主姓名不详, 亦不知是哪年生人。他一生不信有鬼,从前也是个老实能干的好人,在河边辛辛苦苦打渔,赚几个辛苦钱营生。” “……娶不起妻,他也不在意,父母死后,他把房子中间砌一道墙,卖了一半,自己住另一半,靠收租子和打渔过活。收租得来的钱交税,打渔卖的钱赚一两口吃食,日子倒也安稳……” “但后来此处来了个大官,说是回家探亲,当地官老爷要讨好他,征了人手要盖房,他年轻力壮,就被叫了去,整日扛大包做苦工,日日夜夜没休息,但凡歇息一刻钟,就有衙役提了鞭子抽过来……” 姜遗光越说越快,几乎不需要想,就从口里说出了各种古怪之事。他不想再继续说下去,可又停不住,自己拿手把嘴堵了,总算消停些。 只是头脑更是鼓胀针刺般发疼。 疼还好些,至少,他不再说出那些古怪事来。 他又一想,自己既说了这赤月教教主的怪事,他活到现在,说不准也有什么古怪。倒不如干脆把那“念”叫出来。 “他怎么还把自己嘴给堵上了?看来真是个疯子,等会儿押他时可得小心些。”门外偷窥人奇道。 时下已近黄昏,天黑了不少。船上的人原舍不得点灯,好在从方才那艘船上搜罗来不少灯,又有灯油、柴火、锅炉等物,足够他们吃好几日。 为着庆贺,船上多挂了几只灯笼。 姜遗光坐在黑暗中,缓过神来,又张开口,说起《将离》的故事。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把这话本忘了,再开口说起时,却没料到字字句句犹在心间,一开口,后头字句就跟流水一般倒了出来。 “世间鬼附生人事多,附死人也有,多是因冤情难述,或生时无处可开口,死后倒看了个明白,借他人之口申冤……”这话是他原样写在话本上的,此刻说来,姜遗光反而觉得有些怪诞。 真要说起来,念不是也一样吗?可它绝不是为了诉说什么冤情,它只是为了杀死自己罢了。 窗外的人看见这个小子又开始念念叨叨,不免觉得怪异,商量一番后连忙报上去。 模糊间,姜遗光听到了毕宿的名儿。 却原来,赤月王自称上天之子,乃红月真身,赤月王下封了二十八星宿,一人各掌一岛,又有各种的船只人手。掌管这艘船的正是毕宿星,船上一众人畏惧毕宿手段,有甚事都不敢私瞒了,定要报上去。 毕宿正在自己屋里,和船上被掳来的九公子对话。 九公子不肯说自己名讳,只道自己家中行九,让人叫他九公子。他一身阔气行头,瞧着很是不凡。毕宿想到赤月王的话,自己又思来想去不敢得罪他,干脆把他带到自己房中,好茶好水招待了。 九公子坦然处之,毕宿越捧他,他越是拿出做派。船上最好的茶水一入口,皱了皱眉便放下不再喝,倒叫毕宿更生了奇货可居的心思。 毕宿可是知道,当今陛下膝下也不过六子,哪里来的第九个?可他身上穿着打扮,包括腰间令牌蟒纹,无一不是皇家人才有的。 九公子亦在打量他们。 赤月教这帮匪贼,精气神儿倒好,他一路看来,多是年轻精壮之辈,少有瞧着便吃不上饭的。即便穿着破旧,到底每人身上的衣裳也好好穿着了,连干粗活儿的婆子也有衣裳穿。 这还只是一条船。可想而知,整个赤月教敛了多少财富。 怪道陛下不闻不问这么久,现下却要收拾他们。 刀磨太利,就该噬主了。 九公子心中做何想,毕宿不得而知,只觉这位皇家子弟当真气势逼人,正说到兴头,门外就有一当值的探头探脑进来,想禀报又不敢说的样子。 毕宿自觉丢脸,喝骂:“有什么事滚进来说?在贵客面前缩头缩脑的,没个样子!” 当值的立刻滚进来了,倒头就拜:“毕宿老爷,跟着贵客来的其中一位小公子出了些事。” 九公子心里一紧,面上拿眼觑了毕宿,没出声。毕宿腾地起身:“他又出了什么岔子?不是叫你们好好招待吗?” 那人连连叩头:“小的们的确好好招待了,进房后就没管,也没作甚。只是那小公子进房间以后就一动不动,跟木桩子似的,后来自己说起胡话来,说得飞快,小的们听不清。后来他把自己嘴捂着了,没多久,小的再去看,就发现他又开始说话。” 九公子似笑非笑:“我那小兄弟其他倒还好,就是最怕黑,夜里睡觉也必须点起三盏大灯笼挂在房里。你们莫不是不给他点灯,叫他惊着了?” 九公子一试探就知毕宿此人好面子,故意将善多说得奢糜些,反而叫他心生惧意。 毕宿连忙道:“还不快带他出来?愣着干什么?” 那人忙叩个头,一溜烟儿滚出去,飞也似的来到房门外,把毕宿的话说了。 这就叫那几个人犯了难。 “大人就说带出来,也没说放去哪里,可怎么是好?” 来回报那人说:“毕宿大人在招待一个贵客,就是从船上带下来那红袍子的男人,他身份好像有些不一般,他说这小公子怕黑,待久了要受惊。” 其余人忙问道:“要不给他在屋子里点两盏灯,反正那船上拿下来的琉璃灯挺多。” 传话那人想了想,摇摇头:“大人说要把他带出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大人的脾气。只给他点灯,要是叫他以为我乱传可怎么好?” “既是这样,干脆找个干净屋子收拾了,给他点些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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