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还有一层更加隐秘的忧虑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藏在他“念想”中的那个诡异怪物。 它还在。 是它引起的吗? 它能诱使自己写话本后产生的诡异,能联合兰庭寺鬼魂……它真的只是一团什么都没有的念吗? 黎恪害怕他自责,拍拍他肩:“为什么还要在意这些?这和你没什么关系,不必管,你不过是说了个故事而已。” 姜遗光摇摇头,却又不说话。 一场突如其来的惊涛骇浪,叫这艘船再度失去了近一小半的士兵护卫,清点过人数后,新上任的那位百户大人不免丧气。 来时还是整整齐齐刚好一百个兄弟,路还没走到一半呢,就因为莫名其妙的天灾损失小半,谁也高兴不起来。 姜遗光叫来几个人,让他们一起把蚌壳推回海里。 他说的故事正是这样一个结局,他并不想贸然更改。 船夫们忙不迭放下帆,整理甲板上散落的东西。 待大蚌壳搬走、其他人亦离开后,姜遗光站在原来的地方,望着江面一动不动。 他很想知道,如果自己身上的“念”还在,它又会做出什么事情?又会让自己无意间说过的哪一句话?写下的哪一段文字成真? 天边一直灰蒙蒙的,天尽头,和江水连接处模糊不清,从那里隐约传来一些古怪的声音。 难以描述那是什么声音,和昨日听到的呓语又有些不一样。这回听到的声响要更大声些,更像人一些。 不知怎的,他在听到的那一刹那就在心中认定了——这就是大海的声音。 可他根本没有见过大海。 姜遗光走近了一步,扭过头,问身边人。 “你们有没有听到声音?” 忙碌的船夫闻言放下手头活计,细细侧耳去听。 “姜公子,你这一说……好像还真有,我老觉得我听到了江海的声音。” “我也是……” 白日这些人都在。一回想起来,各个脸色发白,白天第一个讲故事的士兵的话还回荡在耳边。 “不要去想,不要去听!”姜遗光大声说,见着几个人眼神已开始逐渐呆滞。 不要去想…… 不去想,不去听…… 姜遗光甩甩头,也让自己不去想,不去听,可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叫他根本没法忽视。 渐渐的,大海的呼唤变得响亮、清晰。 那一声声浩大,恢宏又飘渺的声音中,隐约吐露出几个字眼,既是模糊不清的,又叫人觉得耳熟。 “小公子,我老觉得有人在叫我,那声音很耳熟……” “里面有人在叫我,他在叫我……他在叫我。” “有人在叫我,他在叫我,他在叫我快逃……” “快逃啊快逃啊快逃啊快逃啊快逃啊快逃啊……” “快逃啊快逃快逃快逃快逃——” “不要去想,不要去听!”姜遗光用力的对着一个人的耳朵大喊,拼命晃动,那人依旧跟失了神似的,往栏杆边走去。 姜遗光不得已,只能用山海镜去收,碰着一个眼神茫然的船夫,手中镜面一烫,那人便飞快倒下去。 总算还是活的。 黎恪几人并没有走远,听着姜遗光的大喊,连忙赶过去,就见船上船夫们迷茫地睁着眼,往船只边缘去。 一个又一个,嘴里念叨着什么。 凑近听,都是在念叨着:“快逃……” “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 写在信封上的两个字此刻被他们反复念诵,要跨过栏杆,逃到江水里去。 九公子飞身过去,抓着已经爬上栏杆的一人用力回拉,山海镜扣在对方脑门,还在嘀咕的人顿时不动了。 但很快,从江水底、从天边传来的声音更加清晰。 那是无数句由他们自己的声音发出的: “快逃——” 层层叠叠无穷无尽,黎恪等人咬牙不去听,把船夫、士兵、太监们一个个全弄晕了,横七竖八躺在甲板上,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九公子长长舒口气,问:“善多,你还让他们说了什么故事?” 姜遗光站在原地。 他知道,果然又是这样。 并非他本意,但他总会因各种缘由。把身边人陷入至死境地。而后,这些人就该恨他了。 “还有很多很多,我让他们给我讲了许多海上的诡异故事。” 凡我所思,凡我所想,俱成幻象。 “我并不想这些事成真,我只是问一问。” 黎恪张张口,还是疲倦地叹口气:“无妨,善多,这不是你的问题,是背后那个作怪的东西。” 九公子沉默半晌,转身离开。 姜遗光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很浅淡的杀意,转瞬即逝。 黎三娘说道:“也罢,上了这船我就知道要做什么,就算没有你,该来的总会来的。” 兰姑同样柔声笑道:“了不得,这可真是心想事成了。” 他们倒不在意,反而只觉姜遗光身上古怪异于常人。 正说着话,江面上,飘来一阵阵红烟。
第92章 “又是诡异?”黎三娘拧眉, “这些东西有完没完?” 再一看,那些红烟更近了,朝他们这条船扑来,红烟滚滚后, 数十条船只身影若隐若现。 姜遗光摇摇头:“不是诡异, 是赤月教!” 黎三娘当即色变。 她也知道赤月教的名声, 对他们来说,还不如诡异作祟呢。 好歹面对诡异,他们有镜可破。可这是赤月教, 他们船上的船夫士兵全都晕倒了,又该如何是好? 九公子脸色也很不好看。 赤月教教主自称上天之子,自封赤月王,早就为陛下所不容。陛下借着赤月教打压周边水匪,又肃清禹杭一带腐政, 现下正好借皇船一事攻打赤月教。 若无意外,定一次剿灭。 赤月教原来和官府井水不犯河水,甚至隐隐合作,但现在……他们要是接到了陛下下旨剿灭赤月教的消息, 还能太平无事吗? 说不准, 这一趟就是冲他们来的。 “恐怕来者不善,大家各自小心行事。” 其他人还好, 他……他身上好歹有个临安王之子的身份,陛下派他来,本就是存了必要时让他领军的意思。 他思索片刻, 腰牌已经解下, 又系了回去。 赤月教不可能没看见船上的旗帜,他们是刻意来的, 自己若隐瞒身份,船上几人恐没有活路。 “等会儿,就说你们都是我的随从。”九公子低声道。 “那几个太监。”姜遗光提醒。 九公子闭闭眼:“进去解决,不能让圣旨流出去。” 几人匆忙拖着那几个太监往船舱里走,门合上。 各自解决,一刀毙命。 几个太监还在昏迷中,无声无息丧了性命,闭目躺在那儿,除了脸色苍白外,和其他熟睡的人没什么区别。 九公子闭闭眼,道:“也别怨我,要怨就怨自己命不好,来世再投个好胎。” 黎恪却道:“九公子,圣旨不在这里。” 姜遗光说:“还少了一人。” “进房间去搜,决不能落到那群水匪手里。” 没人有疑义,立刻上楼去寻,其中一间房里,一小太监瑟瑟缩缩躲在床底,听得动静探出头来,脸上畏惧当即变成笑意。 “几位爷,外头可是没动静了?奴才刚才看见屋里其他几个疯了一样跑出去,不敢耽误,只好带着圣旨躲进床底……”他年纪不很大,一脸讨好地从里面拖出一长条盒子。 “九公子,陛下圣旨保管得好好的……” 九公子蹲下去,接过盒子,笑了笑:“你做的好,有赏。” 小太监立刻笑了,很快,那笑意又凝固在脸上,他还有些茫然,不太明白主子为什么要杀自己,怔怔地倒下去。 姜遗光睁着眼睛,看他做这一切。 九公子站起身,从盒子里抽出圣旨,恭敬地打开了,却不去看上头的御笔。黎恪上前递给他火折子。 明黄绫锦在火焰中蜷缩在一起,很快就烧成了一堆焦黑事物。 九公子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从窗外看去,红烟散尽,四周都被陌生船只包围了。 全是小船,围着他们,上面都挂了黑底赤月旗。 黎恪对九公子低声道:“九公子不必忧心,赤月教背后之人是个能说通理的。” 最怕的就是不管不顾上门报复,说甚也无用,当头直接一刀。从赤月教过往行径看,他们背后有高人指点,能说事,就有余地。九公子身份在此,想必不会遭太多磋磨。 黎恪心里微叹,还是拉了他,嘱咐:“到时尽量和我们在一块,别走散。” 水匪水匪,再怎么能讲理,还是匪。 散落分布的小船各自排好了阵,先是试探,打了些旗语,又有人叫嚣着让他们把招式都使出来,别躲躲藏藏。可他们只有这些人,其他人都昏迷了,能使出什么? 很快,有人往船舷上扔了铁爪钩,钩子后连着绳索,小船们靠近了,船贴着船,立刻有人翻身上来。 姜遗光从窗外看去,能见着身穿麻衫,看上去和普通渔夫没什么两样的人,扒着船往上跳,身形灵活。 “他们都昏倒了!”最先上船的几人大喊。 大船那边也有人喊:“刚才有人躲进了船舱里,把他们找出来。” “我们只管安心等就好。赤月教少说来了几百人,躲不过。”九公子平静道。 在场众人谁也不会掌舵,否则刚刚早就驭船跑了,皇家的船跑起来可不比这些匪船快得多? 姜遗光从袖袋里取出了小小一面山海镜,忽然道:“我们可以把镜子藏在这里。” 黎恪刚想反对,似他们这样的人,离了镜容易遇见危险,可越想越觉得似乎可行。 朝廷兵马不知什么时候来,九公子能凭借身份无恙,他们可不一定,随时都会被这帮水匪杀死。 这艘船这样好,赤月教定会不舍得沉了,估计也要带回去,船上人手总比他们生活的庄子里少,总有办法逃走。 “善多,这的确是个好主意。”黎恪眼睛亮起,连忙取了自己的镜子,放在床边。 不知情的人看来,只以为这是一面太监的普通小镜。 黎三娘和兰姑同样觉得有理,九公子却道:“若是那教中有诡异……”想了想,他改口,“你们都各自把镜子藏好,我身上带一个,要是遇见诡异,不至于束手无策。” 黎恪忙道:“九公子高义。” 九公子摇摇头。 什么高义,无非逼不得已。 过不久,房门被踹开。 当头一个赤月教教众满脸惊喜,提刀大叫,把同伴们喊来。 …… 一行人很快被水匪们押走,这几人也配合得很,只有九公子出示了身份,要求和能管事的说话,还要求不得伤害自己的几个随从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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