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同一封信,但……上面两个字,是他刚刚写下的。 姜遗光难得皱起眉,一时间无法想通。黎恪和九公子对视一眼,黎恪点点头,道:“我去唤三娘她们来。” 很快,五个人都围到了桌边,对着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严阵以待。 每个人都说自己没有进过姜遗光房间,每个人又都不像是在说谎。更何况,他们也没有搞这种把戏的必要,这是在山海镜外,不是在镜内。 “所以,这封信真是我写的。”姜遗光道,“我刚才写下了这封信,这封信也不知道为什么跑到了我桌上?” “也可能是障眼法。”黎三娘说,“这些鬼东西,最喜欢迷惑人心。它们让你以为自己看到了信,其实没有,而后你再回房写下信件,这样就会在心里生出恐慌来。” 黎恪跟着点头:“善多,不必担忧,这封信不过又是厉鬼诡计。” “但我觉得,有些……不对。”姜遗光摇摇头。 他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是心中的不安几乎要冲出嗓子眼,叫他极为少有的心口怦怦跳起来。 黎三娘伸手探他额头:“成,看起来不是烧糊涂了。” 兰姑一反往日娇柔,面色严肃道:“善多,若我没猜错的话,这个东西你最好别沾,马上把它撕了,或烧了或扔水里随你。你越是去想这东西的不对,它就越会影响你。” “我不去想,就不会影响我?” “的确如此。”兰姑接过信,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直接一把将信封撕碎,纸屑揉成团。 “别去想,越想这个东西越多。”兰姑道,“我曾有次死劫就是如此。” 兰姑笑了笑:“那次劫难到底如何过的,我也忘了,到我可以给你一句劝:千万不要照着做。” 黎恪问:“照着什么做?是照着厉鬼的安排么?” “当然是。”兰姑和黎三娘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黎三娘暗地里瞪一眼九公子。 姜遗光这才开口:“收到信前,我听到船上有一个船夫,也有相似经历。” “他说,自己曾在出海时听见了大海的声音,而江海里传来的不是别的声音,正是他自己的呼喊。” “他在叫自己离开。” 兰姑才撕碎信纸的手一僵,旋即缓缓笑道:“善多,你就不必操心此事了。” “信,我撕了。即便有鬼怪要来找,那也是来寻我。”兰姑温温柔柔一笑,“你记着,有山海镜在,只要端正本心,不受迷惑,一切邪祟不得近身。” 姜遗光默了默,抬眼看几人,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缓缓躬身,双手合揖行一礼:“受教了。” 无亲无故,为什么要教自己? 姜遗光不大明白。 兰姑笑着受了一礼,连忙把人拉起:“不妨事,回去休息就好,夜里才——” 话音刚落,兰姑脚下一个趔趄,姜遗光立刻把人扶住。 黎三娘和九公子都有武艺在身,大浪中站稳了身子,黎恪就被倒霉地摔倒在地,姜遗光眼疾手快,一手拉着兰姑把她往座椅上一放,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住了倒在地上即将被甩到墙角的黎恪。 窗户大开着,都不必出去看,几人已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一道大浪后,又是一重比一重高的浪花,青天白日下无端翻起的巨浪,高高抛到近半空中,再猛地落下—— 船身翻腾更厉害,叫人以为这船几乎要翻了。 “突然这么大的风浪?怎么会?”黎三娘撑着桌子,不可置信,面上难掩忧色。 桌上纸团、笔墨、茶壶杯盏等全甩到了地上,一艘船好似被人拿捏起左右上下翻摇,里头的人也叫苦不迭。 闹腾中,竟还有咚咚急促敲门声作响。 离门最近的九公子拉开门,门外一个船夫扒着门外柱子不让自己被甩出去。他大声喊:“几位贵人,前面就是禹杭了——” “再有两刻钟左右,就到禹杭了——” 船夫气喘吁吁站稳了,孰料,下一瞬他就被一个冲刷在甲板上的大浪冲了出去。更多的水从门口灌了进来,九公子眼疾手快合上门,窗户却被冲破了些,好歹这一道浪过去了,势头和缓几分。 九公子愕然,冷下脸回头,面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 “善多,你刚才进来的时候,甲板上有多少人?” 姜遗光略一回忆:“我所见,共六十八人。” 九公子深深吸了口气,道:“这二层阁楼上也不安全,我们还是下去,到甲板下的舱房内。” 大浪来的又急又快,好似晴空当中一道惊雷,谁也反应不过来,按姜善多所说,能剩下一半人已是万幸。 几人都没意见,黎三娘死死抓着趔趄行步的兰姑,姜遗光拽住黎恪,步伐不稳地往楼下走。 阁楼和船内舱自有扶梯相连,几人扒着扶梯往下走,总算安心些,有不少满身狼狈湿淋淋的船夫、士兵往里跑。 一边跑一边哭喊,刚才不少人猝不及防下直接被冲走了。风浪声已经大到能撑破人的耳多,他们的叫喊声更是穿透宏浑浪涛,刺耳嘹亮地交织在一起。 听得最多的一道声音,依旧是嚷嚷着喊海娘子发怒了。 要是再不能让海娘子愤怒平息,他们整条船上的人命都会葬送在此。 “什么狗屁海娘子!”黎三娘低骂一句。 一窝蜂往下涌去的船夫士兵们群龙无首,传旨太监挤在里头也没个主意,尖着嗓子叫:“不要慌,吵什么?” 几个小太监轮流随身带着明黄圣旨,匣子背在背上,一刻不敢离开。此刻他们卸下抱在了身前,往人群中挤:“你们的百户老爷呢?他去哪了?” 一道声音悲怆着回答他:“周百户刚才被浪卷走了。” 蓦地,当中一道人影倒下去,头颅骨碌碌滚地,血溅三尺高。 正是方才大叫着惹怒海娘子的一人,声音极响,吵得人几乎发疯。 九公子森冷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谁再多说一句,有如此人。” 一片乱糟糟终于安静下来。 有人咽了口唾沫,终于想起了身份尊卑,想起了这些时日和自己等人和平相处的人的真实身份。 “九,九公子饶命……”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许多人在晃荡中跪成一片。九公子提刀,指向第一个跪下的人:“其他人不必再吵,百户既死,你就是新的百户,他们交给你,可能做到?” 新上任的百户正是那位给姜遗光说闽省纸扎故事的红黑脸大汉,他上午才小小地出了风头,这会儿又被临危奉命为百户,叫其他人嫉妒也没奈何。 谁叫他们没对方会拍马屁呢。 临时把这些士兵整顿过后,九公子脸色才好转下来。 蓦地,船身又是猛地一颤,发出重重声响。 似乎是什么重物落到了船上。 九公子示意几人绳索绑在一块儿,出去看看。那几人一手拉一手,小心翼翼往外挪。 可能什么消息也没有,可能那不过是落在一块船上的石头。过了好一会儿,那群人才从湿淋淋变得更加湿淋淋回来,眼里满是不解。 “甲板上,有个这么大的蚌。”其中一人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很大,我一双手都抱不过来。” “九公子,我们不知道那蚌是哪来的,但它真是突然出现在那儿的,和我们没关系。” 其他四人还好,唯有姜遗光,隐约猜到了什么。 细绳打个结,缠在栏杆附近,姜遗光拔腿就往外跑,他要去看看那个船夫说的是不是真的。 “善多!”黎恪没叫住他,不由得着急,“这种天气他出去做什么?寻死吗?” 兰姑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和黎三娘抓得死紧,闻言道:“不用担心他,他聪明得很,自己会回来的。” 黎恪虽知对方心眼、身手等都要比自己好太多,仍旧不免担心。 船只剧烈翻涌的速度却渐渐慢下来。有了几分和缓的意味。 那头,姜遗光跑上甲板,果真看见了—— 一块伸开双臂都抱不住的巨大白蚌,蚌壳紧闭,一人高左右,中间严丝合缝合拢着,不知是死是活。 姜遗光定定地看着那个东西,忽地猛冲上前去。 山海镜衔了一小半在口中,死命咬住,两手拿了刀和匕首,狠狠从边缘部分捅进去。 如果……如果真是像自己说的那样?该怎么做? 船上那么多人听到了自己说的故事。 姜遗光两手心的刀都插入了蚌壳缝隙中,往两边狠狠一划。 “啵”的一声,巨大蚌壳被一点点打开了。 即便此刻狂风暴雨,也依旧有不少士兵从船舱里挤出来,看他如何打开蚌壳。 更多是为了看热闹。 谁也没想到,蚌壳里会是这种东西。 姜遗光口里的山海镜,照亮了前方。 蚌壳里,坐起一条似人非人,似鱼非鱼的长东西。 它身上裹着一层漆黑黏腻的、淤泥一样的事物,散发着恶臭。在蚌壳底下,还散落着一些血红色的珍珠,同样散发着不祥的光彩。 此刻,姜遗光的心里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口中咬着的山海镜发出一阵灼热,蚌壳里那个模样奇怪的东西就变成了一滩血水,蓄积在底。 怪异的是,当它变成血水以后,风浪竟就这么渐渐停息了。 不少人还挤在船舱里,你看我我看你,等确实没有危险了,才敢迈出门去。还有一些人扒在门框边探头,问:“姜小公子,那是什么?” 更多人则是想起了姜遗光说的那个故事:海中捞起一枚巨蚌,蚌壳里藏了鲛人尸首,还有鲛珠、鲛纱等物。 这下,他们看姜遗光的目光,有些奇怪起来。 要说这是鲛人吧,但也不像是传说中的鲛人,但若不是,为什么会和姜小公子说过的事情那么像? 风浪停止后,黎恪就不断从人群中往外挤,很快来到姜遗光身边,看到了那一滩积在蚌壳下的血水。 “这是什么?”黎恪不免惊奇。 他才发觉姜遗光似乎又有什么心事,多问两句,才得到对方一个模糊的回应——对方觉得,这古怪的大蚌壳好像是冲着他来的。 五个人再次聚在了一起,旁边是高大的白色蚌壳,兰姑嫌它臭,让黎三娘压着壳不让打开。几人听姜遗光迅速说完了自己白日的经过。 “所以,你是觉得,怪像皆因你所思而生?”兰姑有些讶异。 “我不确定。”姜遗光面上毫无表情,“就像兰姐姐你所说的,那封信本就是障眼法,因我太忧虑,才会真正写下那封信,若我不多想,那封信就不存在,也不会被我看见。” “我不确定这个故事是否也一样,我不说,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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