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我也不想信,可又不得不信。” “如果一切都是注定的,你注定会得到长生,秦始皇注定早逝吗?”姜遗光问。 徐福不答,只是含笑。 像历经诸多苦难的长辈,看未经世事的孩子发出天真胡闹壮志勃勃的誓言,不忍打破,更不忍欺骗。 “随我下去吧,下去看看,你就明白了。下面会有你想要的一切答案,和我所做之事的一切缘由。”徐福说,“相信到那时,你不会再阻止我。” “虽说你反抗不了我,但如果你们都愿意听话,结局总会更好一些。” 姜遗光:“好。” 皇帝心里一紧,十分害怕姜遗光也被说动,但她没有办法,只能跟随着,一步步往下走。 一路来到最深处,不再有向下的地道,从台阶上踩下去,地面微微发烫,有些呼吸不上来的很轻微的窒息感。 即便眼前宽敞广阔,仍闷得慌。 皇帝心想,若她没有成为入镜人,根本走不到这里。 四壁空荡破败,正中一方高台,台边泉水环绕,四方沟渠引入不知名处。虽闻水声,却不见水光,唯有扑面而来的水腥味。 皇帝慢慢靠近,小心地瞥一眼,沟渠之中恍若无物。再仔细看一眼,便仿佛看见无尽邪恶与黑暗,吓得她不敢再冒险退得远远的,缓过神了才向高台望去。 高台之上,凭空浮立一面一人高的圆镜。 她在镜子背面,只能看到镜背凸起的繁复花纹。 似乎……有些眼熟? 姜遗光也低头看沟渠,泉水汩汩,闭目听时和山中溪流也没什么区别了。但他和皇帝一样,从泉水中感受到无尽的恶意,仿佛再靠近便会把他拖入水中。 “这是下泉,九泉之中最下一层,也是最接近幽冥之地的泉水。”徐福说,“当初我带人开凿此地,挖通九泉可费了一番功夫。” 皇帝惊讶又不那么惊讶,心想,这样深到地心的墓室,又邪异无比,秦始皇召集的劳役再多,也无法做到。 这绝不是常人能进入的邪异之地。 但秦皇地宫修建完后便彻底封锁,他又是怎么进去的,还能带上人又往地下挖掘? 那面镜子又是什么?为何看着……和山海镜十分相似?简直像变大了数倍的山海镜。 她见姜遗光和徐福都在对面,自己则站在镜背,心道那两人都没事,自己过去照照应该也没关系。于是绕半圈走过去,也站在姜遗光旁边。 镜背的后边,还是背面。两面花纹不大一样,她有些诧异,还以为能看到镜面的。 “真奇怪,前辈,这是何物?”皇帝问。 徐福说:“你用镜照照吧。” 皇帝迟疑。 姜遗光背过身取出镜照向那面大圆镜。 他从山海镜中,看到了圆镜的镜面。
第613章 皇帝看到姜遗光的镜子很微弱地亮了一瞬, 快得像错觉。 “咦……”徐福诧异,“又到你了?” 姜遗光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料想也许是这片地域特殊的缘故。他将镜子收起,徐福却笑问他:“你看见了什么?” 姜遗光:“没什么, 前辈认为我该看见什么?” 徐福叹息:“不说也罢, 你必然是看见了自己的罪孽。” 他绕着圆镜走一圈, 缓缓吟道:“魂登孽镜现原形,减字偷文暗补经。阴律无私实判断,阳人作恶受严刑……孽镜台前无好人……” 皇帝听的心惊肉跳, 知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孽镜台。 活人死后,灵魂拘往阎罗十殿,第二殿中立着由天地阴阳二气化生的孽镜台。人之一生,罪孽功过终将为孽镜台所现,无可狡辩。 她自忖一生问心无愧, 但再深究,终是犯下过杀孽,又有贪、妄、弑亲之罪。她不知自己会遭受何种审判。 再有,传闻孽镜台为地府判官所用, 可此世间只闻恶鬼亡灵, 不见判官,谁知那孽镜台以何种方式审判功过? 她想悄悄问姜遗光看见了什么, 碍着徐福在场,又不便问。 若按俗世善恶之分,姜遗光自然是恶人, 他照过孽镜台后急急将山海镜收起, 不像无事。可若说他真受到审判,却也不像。 徐福道:“兴许这是孽镜台, 又兴许不是。我曾照过,见着自己的半身。女娃娃,他不肯说,你也来看看吧。” “什么是半身?”她问。 徐福:“每一个阳间的人,在阴间都有一个对应的魂,这便是人的半身。” 皇帝听得恐惧,姜遗光对皇帝微微一点头,她才敢取出镜,心道,自己已算入死劫吧?半个魂都在镜中,只是不知该如何渡过。 再有,这徐福一路走来,虽不将人命放在眼里,却不曾说假。 她有些好奇自己的“半身”,依言照去,却见山海镜中照出孽镜台镜面光滑净亮,孽镜台现出刀锯地狱模样,凶鬼狰狞,业火重重。当中正被刀剜锯割砍的男鬼痛苦抬头,血泊中扭曲的面孔竟和她有九成相似。 两面镜相对,一面照一面,镜影重重无穷尽。 皇帝吃了一惊,又害怕又着魔地移不开眼。蓦地,镜中人猛抬起头与她直直对视。 皇帝从未见过如此阴狠、残忍又恶毒的目光,吓得手一松,镜子掉在地,忙蹲下去捡,心还怦怦急跳。 刚才,镜子里那张脸简直要冲到她脸上了。 “如何,女娃娃,看见了你的半身吗?” 皇帝口舌发干,勉力平静道:“看见了……是个男人,不,男鬼,他仿佛在地狱中受苦……”她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不由自主揪住衣领,心有余悸道,“朕……我……那个人,好像就是我……” “是你,是你的半身,你灵魂的另一半,按你们的说法,那是你的念。”徐福露出一丝笑,紧接着那抹笑越来越大。 奇怪的是,以往他的笑或虚假或无奈,这次却满是悲怆,“你看到了!所有人的命都是注定好了的!那就是你的半身,你注定的命!” 皇帝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强忍恐惧起身仓皇跑到姜遗光身侧,低声问他:“姜卿,你也看到了自己的半身吗?” 姜遗光没有回答,皇帝自言自语道:“朕看到的是个男人……我想起来了,你的念是……” 她是女子,见到自己的半身是个男人模样鬼魂。姜遗光的半身该是个女子。她马上就想到将离,但姜遗光不愿说,她便不提。 姜遗光不知在想什么,问她:“陛下,你刚才从扶桑木上看到了什么?” 皇帝眉头微蹙:“……朕在扶木树上看见一张人面。”虽说那场面实在恐怖,但姜遗光向来不会说无用的话,她便忍着从骨子里泛起的悸惧仔细回想,“那张人面似乎也和朕在镜中看到的相似。” 姜遗光:“扶木连通阴阳,陛下早就在扶木上看到了自己的念,那些人应当正是被自己的念所害。” 孽镜台似对鬼物有禁制,半身之魂无法离开。扶木就不一样了,本就连通阴阳两界,姜遗光猜测,兴许那些人凑近看久便被自己的念吞噬。 徐福回过身:“不止如此,镜中不止有你们的半身。陛下,你不妨再看看?” 徐福头一次称她陛下,皇帝听了不觉荣幸,反倒寒毛都竖起来了,她也没办法,只能再忍着惧意,仔仔细细看一次。 渐渐的……她的脸色变了。 她终于看出了点名堂。 “这是……这是……” 但她宁愿自己这双眼什么也看不见,也好过眼睁睁看到这一幕惨剧。 她本以为自己下墓后已经见过足够多怪事,再没什么能吓到她,可在看明白眼前场景,想通其中关窍后,她整个人掉入完全的绝望深渊之中。 “你早就知道了……你早就料到了……”哽咽声音出口,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泪珠无声掉落。 徐福微笑:“这就是命,你,我,乃至天下人都逃不掉的命。” 胡说! 女帝心尖还在发痛,眼前两人皆平静到冷漠的样子,叫她渐渐收了声,深吸几口气将软弱咽声吞回去。 眼泪还在眶里打转,可她已经能平气说话了,冷声道:“朕不信,总有其他出路。如果老天注定要亡人种,又何必生出人?何以天地万物唯有人为灵长?” “就算近千年来的人都走错了路,想错了山海镜用途又怎样?如今也没真到绝境。” 她看向姜遗光:“姜卿……你也看到了吧?” 姜遗光应一声。 皇帝:“你只差两次死劫便满十八重,你……” 姜遗光明白她想说什么,摇摇头:“放心吧。”看一眼徐福,又对皇帝道,“我心中有数。” 却原来……方才皇帝在镜中所见,不仅仅是她的半身。她的念在刀锯地狱中受折磨,亦在不断向上爬。 电光石火间,她不知怎么的明悟过来,这么多年,他们对山海镜的猜测都错了。 全都错了! 山海镜中地狱十八层,死劫十八重,镜外人每过一重劫,镜中半身便向上爬一层。 等到十八重过完,会发生什么? ——取而代之。 她只能想到这个词。 这才是入镜人追寻了千年的长生不老的真相。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徐福一直在暗中关注姜遗光,又为什么一定要带他下墓了。 其余入镜人凡根未尽,七情六欲总误事,唯有姜遗光,才可能抵达那十八重地狱的终点,而后……恶念取而代之,打开两界大门。 她对着徐福道:“即便看见又如何?你要拿他做筏子,来换得阴阳交融?你、凭什么,拿天下人的性命去填你一人的野心?” 徐福只是平静地注视她,语气古怪:“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吗?” 皇帝再不惧他:“你该不会认为天下人都愿意赴死吧?” 徐福静静看她,目光慈和悲悯:“人的一世不过是从襁褓到棺材的旅途,世人愚昧,才会恐惧终点。” 他面向孽镜台,慢慢走去,来到姜遗光身边,平静道:“唯有死亡才是永生,是平等,无苦无厄,永登极乐。” 皇帝辩驳:“人死后即便有鬼魂,也不再有生前思想,没有七情六欲,自然感受不到苦厄,既无苦厄,又何来极乐?” 徐福只是笑看她:“因为你恐惧死,死亡于你而言是未知,你才会不明白生者的世界是何种模样,死后的世界又是何种模样。” 皇帝道:“我的确不明白死后世界,可我见过鬼怪邪祟,若死后有冥界,冥界鬼魂无知无觉,浑浑噩噩,只知破坏屠戮。没有人会想变成这副模样。你若真按自己所说,为了天下苍生,何不睁开眼看看黎民百姓?” “没有人愿意送死!你既知世间众生苦,更该知道不论多么艰难,人总是在努力活下去。你既知苍生苦楚,却不是想办法改善,而是送所有人去死?即便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插手都好,而不是替所有人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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