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前,所有人的山海镜都亮了亮,有一瞬间的发烫。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可古怪的是他们竟没当场入镜,仍在原地。凌烛猜测这该是乱时之地的缘故,他们其实已经身在死劫中,不过再具体些,他也猜不出了。 无妨,待见到那位异人,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偌大墓室,烛光幽微。孽镜台缘两道身影一站一坐。 “……陛下?”一入镜人惊异脱口而出。 本来他要上去对异人行礼的,结果一眼见着回头瞥向他们的女子,不由得又惊又惧。 消失在营地中的皇帝怎么会在地下?她是怎么进来的? 对皇帝毫不敬畏者终究是少数,第一个人出声后,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虽然迟疑,但也跟着行礼、问安,再看向一旁笑呵呵仿佛不管事的异人,也跟着行礼问安,一个个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陛下下来做甚?即便身为人间帝皇,也不过一介弱女子,异人要她何用? 异人道:“几位还是来迟了些。” 皇帝本是站着,听见动静知道有人后就撩袍子在孽镜台边坐下,听到那些人对徐福恭敬问安、诚惶诚恐也毫不在意,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似的。 凌烛与几位为首之人忙请罪。 收到信后他们就急忙赶来了,但一路上妖邪甚多,远超往日之甚,是以他们无法马上赶来。 徐福摇摇头:“也罢,你们的镜子该都亮过了。这孽镜台中便是你们的劫。” 他露出一个仿佛得偿所愿的笑。 “姜遗光也在镜中,这是他最后一次劫,他打开了一扇门,你们也可以进去,也会被当成最后一次劫。”他笑着环视一众人,“如何?可有勇士愿往?” 皇帝暗忖:姜遗光分明还差两次,徐福口中怎么成了最后一次?恐怕是算准了姜遗光成事后两界大门便会被他打开,到时人间只剩阴魂,不论第几次死劫都没有区别。 有一事她更不解,虽说她无法反驳徐福,可须知人求生为天性,这些人怎会答应? 她无法理解,便不再探究,其余人还在犹豫。她已站起身踏入孽镜台中,她本就离孽镜台极近,其他人没来得及拦住她,她已身形如冰化水般融了进去。 “糟了,她必定是想要从中作梗,破坏您的计划。”一入镜人忙对异人道。 异人只是笑而不语,就像活了大半辈子的老者看两个小儿稚嫩的手段那般觉得幼稚可笑。 凌烛心一横,追了过去。 他绝不能让那个女人破坏异人大计! 冲入的刹那脚下一空,身体飞速下坠,周围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耳畔呼啸的风,凌烛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摔死,结果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像在梦中坠崖时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梦后猛一蹬腿,清醒了。 姜遗光……还有,女帝,都在他面前。 姜遗光对他点点头:“惜明兄,好久不见。” 凌烛一肚子话咽在喉中不知怎得就说不出来了。 他本来想着见到姜遗光要说许多,比如异人真实身份他并不知晓,只知道异人活了千余载,但他觉得姜遗光肯定知道。 还有,为什么他从异人那里听说姜遗光到了最后一场劫?不是才过完第十六回么?最后一场又从何说起? 再有,姜遗光在镜中经历了什么?为何看起来让他完全捉摸不透,仿佛经历了许多年似的。 既到镜中,这些都可以先放下。 他环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雾蒙蒙一片,白雾极为浓厚,五步以外便看不清了。 “这是何处?”他悄声问。 皇帝没说话,抓住姜遗光胳膊,她也不明白这是什么地方,因看多了入镜人卷轴,担忧雾气中会藏着什么怪物把自己捉走。 姜遗光道:“这里是徐福的回忆。” 凌烛大骇:“此言何意?” 姜遗光扫他一眼:“异人就是徐福,我们在他回忆中。” 皇帝:“姜卿,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姜遗光:“我不能说,这次死劫没有外来危险。”他再次打量眼前二人,“只要你们不会在漫长时间中迷失,就不会有危险。” 凌烛已经感觉到了不妙。 徐福……还能有哪个?异人活了千余载,他若真是徐福,秦朝至今两千余年了,岂不是已活了两千来岁?要是死劫叫他们按着时间来渡过他的记忆,岂不是要有两千来年? 说话间,又有两人进来。 带凌烛他们进来的引路人和守陵人之一,符轮。 姜遗光重复了一遍,符轮吃惊,引路人却面无表情。 “他早便说过了。”引路人道,“最后一重劫,没有鬼怪邪祟,只有时间。” “长生是赐福,亦是诅咒。”他低低道。
第615章 《秦始皇本纪》中记载, “二十八年,皇帝作始。端平法度,万物之纪。……齐人徐韨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 名曰蓬莱、方丈、瀛洲, 仙人居之……于是遣徐韨发童男女数千人, 入海求仙人……” 他们四人都在岸口一条大船上,两侧船只数十许,岸上人流如织。因他们所在船只极高大, 自上向下看,岸边涌动人头也如蚁群一般, “我们这是……赶上了徐福出海?”史书中寥寥几笔,此刻跃然浮现在眼前,令皇帝惊奇之余,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相距过远,只能隐约看清最靠近岸边的应是军队,皆着红褐色衣袍,站得整齐。靠岸出立了绵延几里长的祭坛, 香烟袅袅, 数十道直冲天去。再往外被官兵拦住散乱成群的就是普通百姓了,对着大船指指点点, 人声如浪潮。 而且不知周围人是看不见他们,还是认识他们,没有人对他们的出现惊讶。初来乍到, 不好开口问, 再有……从隐约听到周围人的谈话来看,他们说的语言对几人而言十分陌生。 想来也是, 千年前的语言怎能叫千年后的人听懂? 这就更不好开口了。 皇帝不知想到什么,心中百感交集。 姜遗光:“我们应当到了徐福第一次出海寻仙山之时。” 皇帝扫视一圈,却不见徐福,也不见那位帝皇,她还有些想亲眼见见呢,不免遗憾。 姜遗光目力更好些,指着岸上将上船的一人:“徐福在那儿。” 那人与岸上送别的将军再三道别,又有数十身着道袍的童男女奏乐纵歌,以敬神灵。 一直折腾到日上三竿,大船总算放绳,岸边人避开,船队渐渐随浪涛远去。 徐福正是登上四人所在大船,几人跟去。他们早便发现其余人看不见摸不着他们,四人对此地人而言就像几抹幽魂。他们便直截了当地穿过重重人群,跟在徐福身后进了一间房。 徐福和他们后来见着的模样十分不像,此时看着约莫而立之年,个头中等,面孔微黑,其貌不扬,但眉目间有种莫名的令人信服的气度在。他对一个将军打扮的人说了什么,那将军还穿着铠甲,神情有些不以为然,听他说过话后渐渐变得恭敬,长揖后带人离开,不一会儿又叫来几人,一群人又在一块儿说起来。 “这些像是秦朝方士。”姜遗光说道。 他们说的话四人都听不懂,连蒙带猜也猜不出来,即便几人或多或少学过秦时篆书文字,那也只能认,听却是听不懂的。且经姜遗光辨认,这船上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各地都有,说话都带乡音,就更难懂了。 船队走走停停,一路南下,起先还找陆地靠岸,后面渐渐离岸远了,远到再也看不到地面在哪。 皇帝从未有过在海上过夜的经历,不免恐惧,海与天都成了浓墨一般的黑,漆黑浪潮翻涌、一阵又一阵往甲板上冲刷,甲板上的海水就跟着像潮汐一般涌动。每到这时她都不敢出来,总叫她疑心这些船不知什么时候会翻倒在巨浪中。后面渐渐习惯了,甚至能和姜遗光一块儿在夜里出来找月亮。 只是她武功不济,仍不敢靠进船缘。过去一个多月了,他们多少能听懂一些秦人语,却仍碰不着摸不到那些秦人,只能像鬼魂一样在船中来去,不必吃喝,不觉困顿,仿佛被禁锢在了时间流淌的夹缝中。这样的她要是不慎掉入海,船上人可不会救她。 人生地不熟,暂时又没什么好相争的——除了凌烛几次试探弑君,但都被姜遗光和新引路人拦下。他自忖不敌姜遗光,再有,要完成徐福的计划就得让姜遗光顺利渡过这一劫,若是他与姜遗光两败俱伤,反倒不美,于是也偃旗息鼓。 他不闹事,其他三人更闹不起来,如今四人整日学习秦语,各自分散打听消息,再聚在一块儿说说话——长久在陌生地又无人说话会疯的,至少对凌烛和皇帝而言是这样。 在海上航行二月有余,船上人明显开始焦躁不安,时常有人争吵,更是出现了疫病之象,食欲不振、发热、全身出血、牙齿松动等,看起来可怜又怪异。 徐福做法很简单——占卜、祭祀。 姜遗光学秦语最快,其次便是引路人,他至今未透露姓名,但姜遗光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了。皇帝学的稍慢些,日常聊天还好,一到大串大串说话她就有些跟不上。是以姜遗光干脆说给她听。 众方士选定良辰吉日,设祭坛,杀牲畜,祭皇天后土,祭四帝八神,直到太阳落下海平线,徐福连同十八方士夜观星象,最后道这些人三火不旺,沾染海中亡魂才得此疫,只要找到仙山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如果一直找不到仙山,就只能将这些人投入大海,以平息水神之怒。 又半月,船上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海面尽头出现岛屿的影子。 并非慢慢浮现,而是忽然出现在众人眼中,起初海面上空荡荡一片,结果不知什么时候,只是眨眼的功夫,前面就出现了庞大的岛屿影子。 “那是东瀛吗?”皇帝还记得那个被灭了的小国。后世不少人都认为徐福所到岛屿是东瀛岛。 姜遗光:“不像是,我当初去东瀛岛,用时不过月余。” 传闻徐福第一次出海,遍寻长生药而不得。九年后,秦始皇再次命徐福出海求药,徐福称海中鲛鱼凶猛,难近仙山,秦始皇便命其带上数百巧匠技师、武士、射手。而这一次,徐福再也没回来。 有人说他遭遇海难,也有人说他畏惧秦始皇怪罪,登上东瀛岛后在当地称王,不再归秦。 船上众人欢呼,不论前方是仙山还是人居处,他们在海上已漂泊太久太久,都快忘记脚平稳踩上地是什么感觉了。 船队快速向岛屿影子驶去,越来越近,岛上云雾缭绕,却是浑然青黑,不见丁点绿意。 不像想象中的仙山,远远看去,一片肃杀阴寒之意。 徐福就让船队先等等,别急着过去。 夜里,徐福与众方士、海中老手再度观星,桌上摊开一张海图。众人皆神色凝重,外面重兵把守,寻常人不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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