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遗光:“……是么?果然如此。” 徐福:“倒不必这么丧眉搭眼的,不全是算计。她如果不选择生下你,还能多活几年。正是因为她走了这条路才早亡。” “我后来见过她,起初固然有算计,但你毕竟是从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她未必没有真心。” 皇帝有些惊讶,徐福仿佛是在安慰姜遗光? 真是个怪人。 话说回来,姜遗光需要安慰吗?他真在乎生身母亲? 分明无心无情,为何看着又似乎是在意的样子? 三人忽的沉默下来。 不知各自在想什么,只静静往前走,仿佛走的是同一条路。 又踏入间暗室,整齐罗列一排排人高的灰铜像,还要颤动,徐福踏进后俱垂下首扭过头一动不动。 皇帝见多了怪事都不觉奇怪了,只要自己不出事就好。姜遗光更是目不斜视。 徐福走近铜像群前,吹起铜哨,哔哔呜呜的刺耳声,像歌谣,像军号。两边死铜像似摩西分海般自发往两边僵直退开,露出中间一条往下地道。 徐福示意姜遗光点起一盏灯,后者照做,却见两壁灯火自外向里次第亮起,照亮不知尽头的深处。 往下走,仿佛是一条坦途。 “前辈,黄泉扶木下,还有更深处么?”姜遗光问,“下边是什么?” 徐福:“这便走累了?” 姜遗光:“不,我想知道前辈让我下来是为了什么?” 徐福:“到下面看看,你就知道了。” 他走在前面,另两人对视一眼,跟着一步步踏下去。
第612章 黄泉之下, 是什么? 道家以为,人死后魂归九泉,即至地底最深处,黄泉则是九泉之中最上一层泉水, 是普通人死后的归处。 除却黄泉, 还有酆泉、衙泉、寒泉、阴泉、幽泉、下泉、苦泉、溟泉。民间还有说法, 九泉又称九狱,便是将地狱分九重,审判人生前善恶功过, 分往不同泉狱受刑。 当年修建地下宫时,便按九泉划分九层,一层有丈把深,其中阶梯倒不是一路直通往下的,而是呈“之”字形迂回。要走好几个“之”字, 才能见到下一层大门。一层层往下走,走遍九泉,才到得地底最深处。 每走一步,周遭森冷阴寒愈甚。一片闷沉死寂, 三人的脚步声都被这片如渊寂默争相吞没下去。 长明灯火幽幽不灭, 皇帝却觉不出丝毫温暖,冻得浑身发颤, 呵出一口气都能化成霜似的。 她不禁想,当年秦始皇修建时,那些民工是如何经受住的?他们不害怕吗?不冷吗? 她都冷得快僵了。 皇帝低头看自己手背, 指甲盖儿红润, 手背温软,再摸自己身上, 仍能探出暖意,并不像冻僵的样子。她在帐篷里穿上的衣服不少,姜遗光也脱了件外袍给她,一路走来她身上都冒汗了。 ……可她就是觉得冷。 徐福和姜遗光倒什么事也没有。皇帝心想,恐怕这冷意也是对着人魂魄的,莫非又是传说中的阴风?不吹人□□,只将人三魂七魄吹得冰寒。就像将军和她提到过的鲛人油那样,不烧人肉身一丁点,却能将魂魄灼烧殆尽。 “……前辈。”她实在要受不了了,牙齿打着颤哆哆嗦嗦发抖,问,“我们……还要,走多久?”起初她还能计数,如今实在太冷,脑子也跟着发僵,记不清了。 走在最前的徐福回头看她一眼,平平淡淡的,既不像关切,也不像嫌她烦,是一种如渊般的平静无波:“女娃娃,你要是承受不住,就别跟来了,在上面等着。” 姜遗光也道:“陛下,不必勉强,我同他前去就好。” 皇帝原要冻得受不了了,见状咬咬牙,对姜遗光说:“劳烦姜卿,把赵姑娘的镜子给我。” 方才姜遗光把赵瑛的山海镜收在身边,他们走后不久,皇帝回头看,就见扶木伸出长枝将赵瑛尸骨揽入怀中,融为一体。 她猜出了什么。 徐福不惧九泉阴风,自有他的手段。姜遗光也不惧,极可能是因为山海镜的缘故,成了入镜人,魂魄便一半在镜中了。 徐福的本事,她看在眼里,事到如今还有谁能与徐福抗衡?便是把天下入镜人加在一块儿也抵不过。她唯有将希望寄托在姜遗光身上。 可偏偏……姜遗光无心无情,无法被任何自己认定以外之事打动。 天下人的性命在他眼里恐怕够不上一枚足够份量的筹码。徐福蛊惑人心的本事她也见过,她担忧那人三言两语下把姜遗光也收为己用。 到那时,才是真正无力回天。 姜遗光:“陛下,你真要这么做?” 皇帝执拗道:“是,朕想亲眼看看……”她知道自己这个理由,姜遗光和徐福肯定不会信。她更明白这两个人精肯定看穿她了,但他们不会戳穿的。 徐福很轻地叹了口气,皇帝和姜遗光都没能听见。 姜遗光并不希望皇帝送死。 她虽年轻,可先帝一定通过某些方法将他所知晓的秘密告诉她了。若陛下没了,他也少了制衡徐福的手段。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徐福活了千年有余,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他另眼相看之处。 因而姜遗光猜测,他想要的代价,或许不是自己能轻易付得起的。 姜遗光停下脚步,将山海镜递给她。冰凉的圆镜一入手掌,皇帝便一激灵。那股寒意淡去许多,方才冻得她要僵了,如今回暖几分,反倒叫她更觉得冷,冷的好像活了过来。 姜遗光停下不走,走在最前的徐福也停下脚步。 本就死寂无声的地道更静,隐隐约约能听见外边似有泉水流淌声。留神去听,却什么也听不见。 皇帝敏锐地察觉到两人还有一场交锋,垂头不说话,看山海镜背面凸起的繁复艳丽花纹。 徐福:“小友可是累着了?” 姜遗光干脆在台阶上坐下:“有些累,底下究竟有什么?非得带上我一块儿去?” 他察觉到底下藏着他难以承受的某件事物。即便再想知道徐福所谋为何,也该以自己性命为重。 他可不信徐福安了什么好心。徐福想要阴阳两界交融,便是要送全天下人去死。他又怎么会对自己有善意? 贸然下去,谁知会不会和那三百人一样? 徐福:“我已有百来年不曾下来看过,你便是问我,我也记不清了。不过,有一点你大可以放心,你比那些人有用多了,还不到你的时候。” 姜遗光确定他没有说假话,又从台阶上站起身。 皇帝没奈何,请求姜遗光略等等,再匆忙划破手指,哆哆嗦嗦地将血滴上去。 若不能制止徐福,阴阳颠倒,她这天子之位又有何用? 金光亮了一瞬,在亮起的一刹那镜身发烫。 皇帝已下定了决心,可在亮光过后,她睁开眼…… 她竟还在原地? 皇帝呆住了,姜遗光也不解。 按理说,她该消失了才对…… 皇帝不可置信地低头看那面小小圆镜,镜中浮现出她的样貌……还有……身后数不清的模糊飘渺的幽魂。 她心里一突,将镜笼在袖中不再去看,仰头看看姜遗光,又环视四周。 “朕……朕怎么……”皇帝彻底糊涂了,若说她没能成入镜人,可镜子已照出了她的脸,方才那一瞬间的发烫不是假的。 可……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徐福很是惋惜:“你还是使了这招。” 皇帝恭敬请教。 徐福仔细看她一眼,似乎是想要记住似的:“跟上罢,边走边说,莫再耽搁了。” 三人继续前行,这回皇帝不再感到冰寒,方才困扰她的寒意好像转眼间就消失了。 徐福:“本来,这些事该到下面再和你们说的,现在讲一讲也无妨。” 他问二人:“你们以为,山海镜中的死劫地在何处?” 这个问题已经提出了几百年,至今还没人能给出个准确的答案。目前被流传最广的说法为:山海镜是连通阴间的大门,死劫开启后,入镜人便会投到阴界。但为什么要渡过死劫才能离开,这点叫人想不通。 也有研究心学者,认为所有死劫都是在指人渡心劫,心生鬼蜮,唯有勘破鬼魅,斩断心劫,才能渡过死劫。但这说法更说不通,大家可是都能看见一个大活人明明白白进了镜子中,若真是心劫,何以要肉身来渡? 皇帝斟酌着说了几个答案,她不明白徐福为何这么问,莫非底下事物和山海镜来源有关? 其实,说到这里她也有疑问。 都说镜中死劫渡过十八重,便可脱胎换骨,长生不老。这说法到底是怎么流传出来的?好像没有人能解答。 徐福听罢摇头失笑。 “说起镜中的世界,得先提一提,你们可曾读过一本书,名叫……”他想了想,“《皇经极世》?还是《皇极经世》,一个宋代人写的,那人易学还不错。” 姜遗光道:“《皇极经世书》,北宋邵雍所作,读过。” 他在骊山司苦学卜算时读完此人所著,结合河图与洛书一起,于解阵一道很是实用。 皇帝也说:“听闻《皇极经》中有推演宇宙之法,便也跟着读了些,只是我实在愚钝,不明安乐先生大智慧……” 邵雍又号安乐先生,《皇极经世》又称皇极经,书中以河洛、象数之学闻名于世,推演人间天地万象,编制世界年谱。不过这本书她实在看不明白,且据人说越往后错漏越多,读过些便放下了。 徐福怅然道:“他那人有些才识,凭一书可观宇宙,虽说后边不大准,他有个说法倒可以听听……” 《皇极经世》占测后世之事的办法和《周易》不同,后者为卜筮,前者是推步,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八分为十六……如此又从中细推。以数推理,以“天地之数”推步出“阴阳消长之理”。 将日月星辰对应“元会运世”。一日,在人间为一昼夜。一元等于十二会,等于四千三百二十世,等于十二万九千六百年。 这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便是整片宇宙的一昼夜,一次循环轮回周期。一元后,天地重回混沌,进入下一元中。 皇帝听得迷迷糊糊,什么几千几万年,那都是什么?姜遗光却明白过来:“你想说……一切都是注定的?我们的行迹早已被注定好?” 徐福纠正他:“此世的一切早已注定。在十三万年前的今天,在同样的地方,你会问我同样的问题。” 皇帝这下听明白了。 老实说,对于命中注定这个词她并不相信,这和山海镜又有什么关系?但她没说出口。 姜遗光:“可你方才也说,皇极经推断后世之事有误,不可信。而你也并非已经活过一元之人。”
752 首页 上一页 737 738 739 740 741 7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