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从古流传至今的一个严苛刑罚,不用动刀,不需要任何刑具,只要把一个人关进黑暗的静室中,不能见光,没有任何声音,就算有吃有喝,再意志坚定的待久了也会崩溃。 那些人自尽其实都是因为这个缘故——长久困在寂静封闭之处,晒不到光,看到了除了雪还是雪,又少与他人交流,这叫他们得了难医的心病。 心病同其他病一样,本该慢慢调理。可那些官员刚回来就要忙着写折子、四处走动打点,就像一个人受伤后没有包扎就到处活动一样,伤口怎么能好?他们的病就越来越重,到最后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京城的人们起初心情寂郁也是如此。 但糟糕的是,原本不该有所谓的雪恶灵。恶鬼、恶灵都是由执念而成。人们认为是雪中恶灵害死人,并真地恐惧起雪中恶灵,那……雪中恶灵便真的诞生了。 人们认定雪中恶灵会带来无法消散的大雪,认定它会让人郁郁而终。越是想象越是恐惧,因恐惧执念而生的雪恶灵就真的拥有了这样的能力。 沈长白沈默半晌,问:“……凌兄从何处听来的?” 凌烛轻轻叹气,一旁的明孤雁将头低得更低,凌烛沉寂许久,还是努力开口:“从古籍上看来,我觉得很有道理。” 凌烛知道自己也被影响了,可他也没有解决的办法。 他看着姜遗光…… 姜遗光回以注视。 古籍……他自然知道凌烛说的古籍是什么,凌烛不惜暴露也要当众点明,就是想让其他人都意识到,他是整场雪灾中受影响最轻的一人。 他不怕冷,不容易饿,本就少言寡语,没有七情六欲,窗外是鲜花还是白雪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凌烛眼里带了别的意味,像是无声地询问—— 如今只有你不受影响,只有你能真正救人。 你会这么做吗? …… 很快姜遗光就被接进宫。 他们的谈话都到了陛下耳中,陛下不能不做出反应。 “这是幕后之人借凌公子说出的真相吧。”陛下轻叹。 过了个年,陛下反而瘦了许多,她脸上看不出郁色,只有冷静。但在姜遗光面前,还是微微泄露出一丝焦急。 大雪多日,死伤无数,她无法给出交代,但这场雪必须有个了结才行。 凌烛暗示得很明白了,京中大雪一开始没什么,只是天象异常而已,到了春天就该好了。可这时有人将雪恶灵一事传播开。 一传十,十传百,越是相信,雪恶灵就越是真地存在。 当大多数人都相信雪恶灵的存在时……它就真的留在了京城。 “据军队来报,寒潮正向南方蔓延。”新帝深深地叹气,“若不除去雪恶灵,这场大雪永远不会停止,甚至会波及整个大梁。” 姜遗光适时露出吃惊之色。 皇帝知道他不是真的吃惊,没在意,只是一抬手,杜尝无声无息地端着托盘出来。 她拿起托盘上的卷轴,打开,竟是一封空白圣旨。 首尾格式,玉玺印、御笔题字、礼部几位大人的落款等都在上面,而且上面的题字还不只是当今陛下的,居然还有先帝的。可以说只要姜遗光往上面写下自己想要做的事,这份圣旨马上就能生效,即便想要当今陛下退位另择新帝,后者也不能阻止。 她将圣旨放在姜遗光面前,摊开。 这位年轻的、满目忧心忡忡的女帝恳切道:“姜卿,如今国难当头,唯有你可解京城之困。” 登上这个位置后,她就彻底洞悉了诡异背后的真相。但她不能说…… 她只是静静地将圣旨往前推了推,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一样被命运摆布的人。 为了大梁…… 杜尝像个影子一样沉默地站在角落。这位历经两朝的大太监年纪已经很大了,头发花白,放在民间足够做祖父的年纪,眼睛却没花也没混浊,锐利得很。但这会儿杜尝一晃神,就想起了当年。 当年……先帝也这么将圣旨与满腹期待交托出去,明丽女子接过圣旨拜下:“臣女定不负陛下所托!” 姜遗光沉默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同样行礼后答应下来,接过圣旨道:“定不负陛下所托。” …… 姜遗光第二天就离开了京城,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人知道,凌烛也是其中之一。 因为他也跟着去了,随行的还有明孤雁,不过带的人不多,就几个武功不错的近卫,没有伺候的人。 他们此行要收走“雪恶灵”,带的人越多越麻烦。 叫他想不明白的是,听说他们的随行还是应姜遗光所求带上的。他倒不至于认为姜遗光会犯傻再杀他第二次,要不也不会带上明孤雁了。但这就更让他不解了。 为什么? 好奇念头不过一转而逝,很快又变得忧愁。凌烛想将心里的愁绪压下去,想问问姜遗光,话到嘴边,也变成了混杂着期待、忧愁和惆怅的叹息。 雪太大了,一路走去,如果不是武功在身根本扛不住。及至城外,却能见到在官道上忙碌扫雪的劳役们和两排身着重甲的将士,一眼望不到头。 这么长的路,每天都要扫,扛着麻袋装的粗盐撒,一刻不扫这路就冻上了。他们可指着这条路运粮食运炭呢。 一路出城,这些人没走官道,先找个空旷地方坐下休息。凌烛终于能开口问:“雪恶灵在何处?” 姜遗光:“不知道,只说在京城以东以北,该我们自己找。” 凌烛眉带优色:“万一雪恶灵就在京中呢?” 姜遗光:“雪恶灵的传说从北地传来,我想去发源处找找。” “你觉得呢?凌公子,你读的古籍中,有没有提到过雪恶灵?”
第551章 突然发问叫凌烛措手不及, 他知道姜遗光问的不是古籍,而是幕后之人。 他没有回答。 那个人……他也不知是谁,他从没见过,只是按照上面传下的吩咐行事。 姜遗光也没有一定要他回答, 一行人人休息后就继续往北走。 官道往南的路还有专人维护着, 毕竟要从南边运东西来。往北的路就大多疏忽了, 走了不过两日,官路已完全被雪盖住。天上地下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前后。 直到第三天, 他们才找到了一个村落。 村子看上去并不富裕,稀稀落落的房屋,进去后没有一点声音。他们就知道这个村里的人恐怕都没了。 在几间屋子里转了转,果然,每家每户的人都死了, 不知是饿的还是冻的,尸体被一层冰覆盖着,没有腐烂,却也能看出死去了很久。 经过一户人家时, 他们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 面对墙角蜷缩着,把风都挡在外面, 像在护着什么。扒开后才发现,她怀里抱着个同样已经冷硬了的稚儿。 这一幕让几人都不太好受,可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 就算想把这位母亲埋葬, 也做不到,到处都是雪。到最后他们也只能把这对母子放在炕上, 离开了。 这只是个开始之后陆续经过的十几个村落,人几乎都死绝了,仅剩的活人也在等死,冻得神志不清,什么也问不出来。 在干粮和酒快吃完前,总算到了一座大些的城市。城门大开着,不像其他城市一样,有守卫看护着。那些守卫都在城楼门上躲风。这么大冷天,还有谁会来? 一个满脸棕斑的年轻士兵搓着手,艳羡地看着不远处围坐在火堆旁的几个老兵。他也想过去烤火,可是柴火都是有数的,他们定了烤火的时间,自己现在只能站在窗户边看下头有没有人来——京城那边每旬都要送物资来,这种时候就要他们赶紧出去迎接。 可这还不到一旬呢。年轻士兵掰着手指头算也还要七八天,他边守着窗户边在心里暗骂:“这他娘的鬼天气,谁会来啊?” 但真得有人来了。 白茫茫雪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行人,为首几个穿着青色紫色红色的斗篷,别提多显眼了。后面跟着七八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看着不像山匪,也不像穷苦人家。 年轻士兵一个激灵就跳起来:“头儿!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领头的正在打盹,听到猛地跳起来奔到窗户边往下一看,回头就给了年轻士兵一脑袋:“叫叫叫,叫魂呢你,又不是京城送粮的你喊个屁!” 年轻士兵被踹下去让他盘问这几个人来历,有没有路引等等。要是什么匪徒那可不能叫他们进来。 结果这小皮脸下去没多久又急哄哄跑上来:“他们是京城来的!好像是什么大官!说要找县令!” 领头的又是一巴掌:“他们说大官就是大官?我还说老子就是县令呢,去!把人看起来!你个猪脑子!” ……半日后,领头守城将军毕恭毕敬地把人送到县令家。早就让人去通报了,县令得知消息后就在家里设小宴等待。 说是接风洗尘的宴席,并不奢华。大雪一下就是几个月,县令家中也没有多少存粮和炭火了,所以只是摆了两桌,又开窑上了珍藏老酒,叫他们暖暖身子。 最要紧的是,这县令也是位入镜人。 当今陛下还是公主时就上折子提过,想叫入镜人下地方当官。他就是其中之一。 同为入镜人,他自然听过姜遗光和凌烛两位大名,正因为他知道这两人在入镜人中有多么重要,才更加慎重——有什么事,是值得让他们俩一同联手的?甚至大雪天还要离京? 姜遗光说了雪恶灵一事,他才恍然大悟。 “雪恶灵……我在此地倒没有听过。我听得最多的都是老天爷发怒了,还有些……”他把那些难听话咽了回去。 有些人觉得这么大雪是因为老天爷在难过先帝走了,这还好。还有人就说什么新帝不慈,这是天谴。当然,敢说这种没脑子的话的,全都被他抓了下狱。 “是否还有其他关于雪的传说?只要和雪有关就行。” 凌烛愈发沉闷,明孤雁也是不爱说话的性子,是以开口提问的人反而成了姜遗光。 姜遗光回想起自己曾在去骊山途中听到过雪娃子的传说,也曾“直面”过雪娃子。现在想来,这是否也是构成雪恶灵的一部分? 雪恶灵存在于人们口中,活人害怕它,生出恐惧之念。雪恶灵便真的诞生了。 他怀疑雪娃子也是一样。那个传说中的孩子死去以后,有人为他写了一个故事,认为他变成了雪娃子。于是,那个孩子在人们口口相传中就真的变成了雪娃子。 鬼祸正由此生。 只要有人相信,并真切感觉到恐惧,恐惧的执念就可能会幻化成真实存在的鬼。 县令沉吟半晌,犹豫道:“这样说起来,这种传闻挺多的吧,我也不确定算不算?都是小道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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