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都畏惧、远离他。这正是他想要并选择的——近生怨,远则念,不必要的感情会让人生出期待,若做不到期待,情就会变成怨。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不如利益相交,一切算的清楚。 但……若是为了利益,当初的他有什么利益值得邬大人折节下交?就凭他那点特殊身世?入镜人中特殊的不在少数。先帝把他父母的真实身份藏得很好,邬大人不该知道。 那就是因为感情?因为邬大人欣赏他?或是因为邬大人心软,对人仁善? 这更可笑了。 到了现在,当初一直围在他身边的人都远离了,了无音讯。 有些可能死了,有些可能不知被调去了什么地方。到现在,他也没法了解到那些人其中有谁别有居心,又从自己身上得到了多少消息。 沈长白知道姜遗光能这么上心肯定有什么大事,问不出来也不气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等到天黑他就告辞了。 天黑后,赵瑛反而上门来,见到正在收拾的几乎埋在书卷堆里的姜遗光,喷笑着问:“你这是干什么呢?” 拿起一卷翻翻,她奇怪道:“你怎么研究起天象来了?这么多,哪儿搬来的?” 卷宗都是从陛下那儿调来的,不然他们很难调阅到历年钦天监记载。当今陛下也怀疑先帝当初是不是做了什么,才能换来几十年风调雨顺。 她想查清楚,就派姜遗光暗中调查,至于还有没有派其他人,这就不得而知。 当今能用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太少。当年朝阳公主与太子争锋,陛下又强势,朝中一大半都是天子党,不敢站队。 剩下的,不是追随太子就是追随朝阳公主。后来朝阳公主登基,骨头硬不肯低头的先被她砍了,太子一系被流放处死的也不少。几番折腾下来,朝中官员折损了不少。 而那些活下来的,马上就对朝阳俯首低头的,她又看不上,认为这些人“不堪大用”,只能暂时填个位置。 明年科举恐怕会大办。 …… 整个冬天,姜遗光都在园子里和阵图死磕。 前些日子,有外国使臣向陛下进贡。那人来自南方的一个小国,和大梁隔着半片海,据说很久以前就是中原王朝的属国,中原王朝换了一代又一代,这小国的王权也不断更迭,但一直都过得好好的。 两国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隔着一片海,想过去也麻烦。又听说那个地方地产贫瘠,百姓愚昧难以教化。朝廷从不把这块弹丸之地放在眼里,每次这群人来纳贡不过多赏赐些东西也就罢了。 这回这个国家的人来进贡,本以为他们又跟以往一样拿着破烂当宝贝,还准备赏赐下去就算完,结果他们居然送上来了这么多年回礼也不足以抵消的宝贝。 ——半尊青铜鼎。 据使臣说,因为最近他们国内气象异常,风暴无情,吹坏了他们王都里的神庙,修神庙时地面塌了下去,才发现底下有一座古墓。 神庙是祖上一直流传下来的,有一千多年了。这么多年不论王朝怎么更迭,小国的百姓都信奉这个神,没有哪一个王敢动摇这个神庙的地位,登基后也必然去神庙参拜。 所以这座古墓一定比神庙还要古老。 劳工们本来不敢进去,但是要修神庙的时候发现木头不够了,那种很珍贵的、只敢用在神庙一角的木头,在古墓里却到处都是。王下令后,就派人进去搜古墓,结果古墓里的棺材是空的,上面的文字他们都看不懂,墓里很多东西也坏了,但看起来不像他们这里的,倒像是中原来的人。 他们猜测可能是中原王朝以前某个贵族,就想着看能不能借此到大梁打探一下。 至于鼎只有半尊,是因为神庙塌陷的时候,砖石掉下来砸坏了一小半,那一半砸得粉碎,修也修不好,就想着送到大梁来。 一开始朝中大臣都看不上这些东西,礼部官员更是草草将东西入库后准备收拾收拾把那看起来像破烂的给扔了。谁知使臣在上朝时直说送来了一样至宝,以项上人头发誓定有大用。 陛下看他坚决,就让人抬上来,结果是一半被砸坏的鼎。陛下一笑,正欲随手打发,却被一旁近卫提醒那鼎可能不一般。 陛下态度马上变了。 使臣见状立刻指天发誓地笃定道,原本古墓露出的瞬间,灿烂辉煌香气飘飘,金光亮起一大片,里面的东西都跟新的一样。结果可能是见了光?还是别的什么缘故?总之那么一瞬间后,整个古墓就完全灰暗了,里面的东西大都变成了灰,香气也变成了沉蓄积水多年的阴湿腐臭味道。 这些都是近卫们告诉给姜遗光的消息。陛下已经派人送那使臣回国了,顺便看看那座古墓里还有什么值得研究的。 姜遗光现如今就住在宫里,和一批修复古物的老工匠一起忙活。 按理说修复一个古鼎,就算是千年前的,对这些老手艺人来说也不难。可这鼎上的花纹他们就没办法了,只能先空着,然后由姜遗光和几个略通阵法的人不断推算,再画出来。 进度很慢,其一,阵法一道本就极难,能入门者少之又少。其二,推算出的阵法必须能经得起后续推演。 阵法一道,难就难在牵一发而动全身,只看表面的图是没有用的。阵法以阵点为核心,就像人的骨架一样,没有骨架就撑不起一身皮肉。不同的是,阵法如果确定了阵点,那么,所有的线都可以根据规律改动,并且改动后也能经得起推演,能够运转。 这还只是图纸,如果将阵法实地搭建成功,那它就相当于“活”了起来。即便背下了图纸的人走在其中,也不知道下一条路往哪里走,接下来前面的路又有没有陷阱。 一张完整的阵图也不能保证进入阵法的人可以解开,因为阵法最难之处在于不可测。姜遗光以往干的活就是根据阵图推演,地宫之下可能有哪些路,这些路上可能通往何处,有哪些陷阱等等,然后根据推算的路线推测出地宫情形。 鼎有九尊,意味着阵法也有至少九处,有些还可能是两个或多个阵法拆分再合并,如此一来变化无穷尽。这件事就占据了他大部分时间,几乎望不到尽头。 以前能拿到的完整的阵图尚且如此,更不用说不完整的了。 这些天跟着姜遗光一起干活的人都快被逼疯了,有些是朝廷本身养着的,有些是不知哪里找来的民间高手,还有从骊山调来的。一群人反复推算,试验……错误,再推算,再试验。 一直到过完年,整个冬天过去,阵图也只推算出一大半。 姜遗光决定将这些都带到骊山去,那里关于地宫的古籍多,或许有新的进展。他向新帝请示过,新帝答应了他的请求,只是担忧冬日落雪堵在路上,便说到来开春再走。 但奇怪的是,钦天监明明算过,今年会下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可整个冬日都不太冷,落了几场小雪,当他们以为雪要变大时,太阳又出来了。 就这么到了三月,再过些时日都要春闱了,忽然一夜北风袭,第二天,厚实的雪将整个京城都塑成了白色的世界。 一夜间,春日倒退回寒冬。雪积得极厚,一晚过去有不少人都推不开门,还有些房子不牢靠,直接被雪压塌了。除此外,富人家中也的老人都有冻病的冻死的,穷人家大多穿不起棉和皮子用不起炭,惨事更多。办丧的都不敢哭,眼泪一会儿就结在脸上了。 赈灾之事和姜遗光无关,他只担心一点——大雪封路,他无法去骊山了,只能等雪化了再说。 因为天儿太冷,陛下也不是不懂变通之人,上朝由三天一朝会变为七天一次,每一次,陛下的脸色都比原来更难看。 近乎无穷无尽的大雪,要把一切都淹没在死寂中。
第550章 二月初的雪, 到了三月初还在下,没有一刻停止。 太阳出来了,阳光照下也是阴冷的暖意,雪极冷, 冷与暖交替, 雪凝成冰、融成水, 水再凝冰……京城的地面再也没有干过。无论何时何地,推开门窗,都能看见细碎洁白的雪温柔地从天空落下, 仿佛永无止境。高高低低房屋都覆着刺眼的白。 愿意出门的人越来越少,即便三月三上巳节,也不见有人踏青。 即便能从京外调粮食、炭、衣物,即便在朝廷竭力维持下,很少有人冻死、饿死, 可渐渐的,这座城市仍旧寂静下去。 人们像被这片白色汲走了生气,难见欢颜。 大雪覆盖了整个京城,往北的省城自不必说, 再有附近的山东、天津等地都没能逃过。但好在春天已经到来, 南边的城市丝毫没有受到雪灾影响,各类物资在军队护送下源源不断流入京城。否则这宫里恐怕都该饿死人了。 “……雪恶灵, 究竟要留到什么时候?” 屋檐下,赵瑛伸出手,一朵雪轻盈地融化在她掌心。这个一直欢快的少女脸上也带了挥之不去的轻愁, 她和京中其他人一样, 变得内敛、沉闷、沉默寡言。 入镜人比普通百姓好些,不惧寒暑, 武艺高强。但即便如此也没能逃过雪的诅咒。 是的,绝大多数入镜人都认为他们的异样来自于诡异。 这段时间,一个雪恶灵的故事传遍了京城。据说极北之地,冬日常年积雪不化,中原王朝与他国的交界处便在茫茫白雪中。由于那地方苦寒,朝廷时常派军轮换驻扎,还要叫人时常巡视,以免邻国劫匪入境。 但派去回来的人通常都会性情大变,就和此时京城中的人们一样,变得沉默、孤僻,提不起劲,有些甚至会在归来后自尽。 渐渐的,就有一个传说从北方流传到了各地。 雪是至净之水,能吸食人的精魄,死去的人多了,怨念丛生,汇聚在一起,便形成了一个雪地恶灵。 恶灵能幻化成各种形态,有时是个白发女子,有时为年轻少年郎,有时是鹤发鸡皮的老妪老翁,有时又变成玉雪可爱的孩子。人们认为它能变成什么样,它就能变成什么样。 雪中恶灵生成后,只要有雪在,便永远不会消亡。它会继续吸食人的精气神,让所有在雪中的人慢慢走向绝路。 不过凌烛却不这么认为。 他道,起初京中人的变化应该和鬼怪无关,只是因为一直关在家中,得了心病罢了。 人生在世不光只有衣食住行,不是跟圈里的猪羊一样只顾着吃喝就够了。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便有心病。一时心情郁郁无妨,可时间长了呢?恐怕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凌烛说这话时,同样皱着眉,满脸郁色,他想笑一笑,扯着挂了千斤重的嘴角,半天也没笑出来。 姜遗光为他倒一杯热茶,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凌烛才慢慢开口。 其实雪恶灵的初始并非恶灵,人乃万物之灵,本就需要日照,人有眼耳口鼻,自然需要观异色、听美音、要闻各种气味,要与他人说话。若是做不到,一个人就会得心病,慢慢失去精神“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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