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告诉他把自己的心剜出来可以让妻子复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动手,然后在临死前感动于自己的情深似海。 不过这男人是真爱还是假爱都和赵瑛没关系,她只想保住自己的命。几个入镜人也一样,发现了不对劲,但谁也没说,住进寺庙后就偷偷想办法找出死劫关窍。 变故来的很快。 一日后,书生收到一封信,洁白信封飘着淡淡香气,书生一拿到手就红了眼眶:“这是吾妻生前最爱的香粉,一定是她!” 他迫不及待拆开,洒了香粉的白纸上只写了几句话,却叫书生脸色大变。 “佛像非妾,梦中相会之魂亦是。郎君速走。” 落款正是书生为新婚妻子起的小字,字迹也和妻子一模一样。 这……哪个是真的? 书生不知所措,他们反应过来,想逃却晚了。 庙里的佛像似乎活了过来,不论他们走到哪儿,都能看见女相佛身普度众生的面容,面带慈悲微笑。 入镜人一个接一个死去,书生惊慌失措,不知哪个妻子是真的。赵瑛顾不上那么多,带着活下来的人一起把佛像的容貌毁去—— 赵瑛认为,这些佛像不是他的亡妻,而是书生自己的执念。因为书生无比渴求妻子死而复生,这强烈的执念借助佛像“活”了过来。 若把佛像容貌毁去,至少书生不要再把佛像当做妻子,执念或许能瓦解一二。 至于写信的那个,谁又知道是什么鬼东西。 当然,他们没得手。 尽管书生又怕又慌,却不让他们动手。谁敢动佛像一下,他立刻爆起伤人。最后他们压根不是躲避鬼怪,而是在躲书生的追杀。 越往后怪事更多。逃出寺庙后,小镇道路变得奇怪,四处是阴暗可怖的鬼打墙。镇上所有人都被卷入了这场灾难,他们还不知自己本就是山海镜幻化的人形,就跟镜外遇到诡异的活人一样惊恐奔逃。 追逃途中,他们不断收到奇怪的书信。那些信突然出现在书生手里,只有书生能拆开,教他们如何逃离。 按照信上指引,他们竟真的慢慢走出去了。赵瑛原本想打晕书生再毁了神像,见此,她怀疑,难道给书生写信的真是他的亡妻? 毕竟是镜子里嘛,鬼怪还保留神智好像也不奇怪? 赵瑛不得不向书生低头,发誓不再毁坏神像,书生这才放过他们,一群人根据信件指引逃跑。 但……赵瑛在途中无意间碰到了以前在书生家伺候的一位老仆,从老仆嘴里,她得知了一个足以把之前推测全部推翻的令人震惊的消息。 书生原有婚约,是父母定下的。可他一直认定先立业再成家,所以没急着成亲。他一直考,一直落榜,连个秀才都没考上,所以一直没能娶妻。 等他再落榜,连未婚妻家里都看不上他了,直接上门取消了婚约。 之后父母相继离世,他更娶不上媳妇,书也没法读。 ——所以,书生从没娶过妻! 那这所谓的新婚妻子……是个什么东西? 赵瑛在卷宗里坦诚道,那时她和剩下几个人几乎吓懵了,反应过来后,她也不知道在书生面前怎么伪装下去的。但她知道,毁掉佛像已经没有用了。 执念不在于妻子,而在于书生自己。 人常常会幻想出一个无所不能的自己,越是落魄,越是想象。就像书生,他幻想着自己情深似海,幻想他付出一切的妻子。他已经活成了执念本身。 毁掉佛像,就是打碎他的脊梁骨。他积累数十年的不甘和执念会尽数变成愤怒,淹没掉所有胆敢毁坏他美梦的敌人。 不能毁,只能成全。 于是,赵瑛铤而走险,让另一人帮自己易容成他妻子模样,穿上宅子里翻出的嫁衣,模仿着那些佛像的微笑,就这么出现在书生面前。 书生惊呆了。 不断靠近的佛像停滞了。 其他人见有用,忙吹捧道书生诚意感动上天,她才能死而复生。几人巧舌如簧,让书生真的信了,不敢相信地拥住她。 赵瑛端着微笑,仿了个十成十。其他人又似模似样地说亡妻复活是天大的喜事,不如办桌宴席,请父老乡亲们见证。 书生执念不光是亡妻,恐怕还有一些对屡试不第的怨念吧? 他不敢面对父母离世,也不敢承认自己无才的真相,只能借着亡妻的名义,把自己的一切不幸都归结于他因为亡妻而伤心。他这么大张旗鼓,就是想做给所有人看,他不是考不上,而是因为妻子去世伤了心,不愿意考。 书生呆愣愣地点了头。 于是仅剩的几个入镜人和老仆哄着乡亲迅速办了一次宴席。席上什么都没有,大伙儿坐在阴森森野地里光秃秃桌椅上,外面还吹着阴风。但凭着他们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有活生生出现的穿着嫁衣的“亡妻”,不少人都信了,书生这么多年耗费心血在亡妻身上,终于,诚心感动了上天! 何等痴情?何等可敬?此等痴情男儿,世间少有! 越来越多人脸上露出钦佩之色。 阴风渐渐消散。 其实赵瑛觉得,那些乡亲们会信这套鬼话还是因为书生自己的执念,他希望乡亲们这么认为,他们才能这么顺利就说动了所有人。 阴云彻底散去,阳光温柔地照下来。 书生得偿所愿,众目睽睽下,褪去血肉,变成了一堆枯骨。 赵瑛甩掉抓住自己的白骨指,向下看去。高台下,那些乡亲们也都变成了一缕青烟。 不过赵瑛差点就回不来了,她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没想到嫁衣里突然伸出一双手,要不是她脱的及时,其他人迅速把嫁衣烧成灰,恐怕她就要被那双手抓住。 姜遗光详细地从头看到尾,但他依旧没有找到可能影响赵瑛心境的地方。 不是因为镜中死劫,那就是在镜外? 闭目思索,他想到了什么。 赵瑛的镜子在他手里,那几日因为要进宫,他想着园子里四处守着人,如果有人做手脚也能找出来是谁,就把镜子留在了房间里。 宫中事忙,骊山近日变故颇多,不论是变化日趋诡异的天气,还是因为死伤而不断调动的人员,这些都需要他过目。 所以他是在赵瑛离镜第二天才碰面的。 一天的时间,有心人想要做什么,完全够了。 从成为入镜人起,赵瑛就一直站在他这边。尽管她经常对自己很不客气,但她从不做对自己不利的事。 而他也很自然地将许多事托付给了对方。 如果只是普通小手段,赵瑛不会顺从的。她也不会瞒着自己。 现在呢? 赵瑛是否已经被他控制了?他们私下谈了什么? 只看明孤雁,他就不敢小瞧那个人。或许……只要他想,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能被他策反。 那个人没有杀赵瑛,反而对她不知做了什么,可能是威逼,可能是利诱。姜遗光不确定赵瑛有没有被他真正控制住,但这至少意味着,自己在他眼中还有些用。
第549章 “又要变天了啊……”沈长白望月兴叹。 钦天监早就暗示过, 今年冬天会不太好过。沈长白自己也略懂天象,他当然知道发现最近这天儿越来越反常了。 “和鬼怪有关吧?”他问,以前可没这么反常过。 姜遗光摇摇头:“并非如此。” “我调阅过不少卷宗,先帝在位时确实风调雨顺, 安逸太平, 但在先帝继位前, 天灾从来不少。” 说着他示意沈长白看另一张长桌上摆着的几沓书,那些都是他连夜整理出来的,地方志和往年圣旨什么的记载太繁琐, 他便全部简化了写,只记录结果。 从今年倒推往上数,某地某年某某灾,死了多少多少人,一列这么下来, 水灾蝗灾洪涝干旱疫病等等。 沈长白起先看得心惊肉跳,短短一行字就是成千上万的人命,他不敢想这背后是多少户人家。到后面翻多了,每页轻飘飘的纸上都是几万个人, 看的都麻木了, 好像这些都只是记下的数字。那些人,他没见过, 不知道名字,不知道叫什么,他们就像地里的野草, 冬天自然就被风收割了, 只是一串数,没有真切的感觉。 不过……这么看, 真的很明显。 往上数三十几年,以此为起始,再往前几百乃至几千年来,天灾就如繁衍生息的人类,从未断绝。倒不如说,天灾才是常态。 只有先帝在时,灾祸明显减少,因天灾而死的人也少很多。 像以往一年大概全国内报上来的大大小小的天灾有上千起,山火什么都不算在内了,大灾就赈灾,小灾时免了当地赋税就行,或者当做不知道,毕竟都是洪水,发大水和普通的涨潮淹死几十个人那也是不一样的嘛。 除此外,官员谎报并不少见。 有些是无灾报有,小灾报大,这样可以要来赈灾的银子,可以免赋税,小灾报大灾,治好了就是功绩。 有的则是把真灾祸摁下去,以免被上面怪罪教化不利祭祀不够等等。 至于赋税,自然也靠当地老百姓。遇到天灾种不了地交不起税怎么办?那就要人去服役,把人一绑,不愁一家老小不变卖家产来救。朝廷好不容易放在小地主农民手里的土地马上又被世家们收走了。如此一来,越是天灾,越能赚大钱。 而根据先帝在任时的记载,一年不过几十次灾,也就几次洪灾和山崩厉害点,听说还牵扯上一些官司,后面几乎都是太太平平的。 他们可不觉得官员有胆子瞒报,先帝手腕他们都清楚,就算瞒报也不可能瞒这样多。那就是灾祸真的变少了。 “了不得,先帝到底怎么做到的?”沈长白啧啧称奇。 姜遗光:“或许和什么人做了交易。” “交易?”沈长白不信,“什么样的交易能影响天象?” 姜遗光轻呵:“谁知道呢?” 了解的越多,越觉自己无知与无力。 他这边刚起个念头,那边马上就能做出对策,说他身边没有安排人,他是不信的。 是以他现在看沈长白都在心里带了几分审视,沈长白知情吗?他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会不会也是被不知情地操纵着、无知无觉地与自己接近? 再往上推,邬大人她不知情吗?闫大娘呢?那些人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很特别,他们何必无缘无故对自己那么好? 姜遗光很清楚,刨去这张继承了母亲的容貌,他身上没有任何讨喜的东西,性情冷硬,对人也从不付出真诚。 即便他无情,可他明白,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要么以情相交,要么利益驱使,有所图谋。世间没有谁理所应当为另一个人付出的道理。 可他不需要情。 利益可相酬,人情却要靠相处,要维护,人情账难还。维护一段利益远比维护一段感情要简单许多。他不爱任何人,不对任何人用真心,所以他能坦然接受没有任何人爱他的事实。
752 首页 上一页 673 674 675 676 677 67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