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宝儿一想也是,这群人能有瞒过官兵的方法,定不会那么轻易叫他们发现,不免有些泄气,问:“那我们该做什么?真要去找方映荷么?” 她面上再怎么冷淡,心里还是恐惧的。抱着为家族恢复荣光的念头进来,本以为自己已不惧死亡,可直到真正的恐惧降临时,余宝儿才发现,她没有自己所说的那样勇敢。 方映荷在她看来多半是死了,可姜遗光却像是笃定她还活着似的。 姜遗光道:“再等等,等一个人。” 余宝儿不解:“谁?” 姜遗光:“甲二号房房客。” 这种打探的事,自然要交给他才好。 这艘船极大,人又多,裴远鸿想要找他会有些困难。他如果以为自己真的回到了那座阁楼,会不会真的遵守诺言上去? 如果他在明知阁楼有鬼的情况下依旧上楼去,就更有意思了。如果没有……说明他的承诺不过如此。 “他会来的。”自己没有掩饰身形,一路打听过来,裴远鸿随便一问就能知道自己在哪。 姜遗光的态度让余宝儿也放轻松不少,她忍不住去猜测眼前这个似乎天塌下来也无动于衷的少年,他到底经历过几次死劫?怎么年龄不大,却如此冷静?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 今日天气还算不错,没有太大的风浪,鸟儿在高空来来去去。他们从船尾往船只中央走,中间不可避免地经过一段背光面。 那段被高高阁楼遮挡住所以背光的地段和日光下不一样,江面凉风吹拂,更觉阴冷无比。余宝儿向外注视着滔滔奔流的江水,忽地,整个人禁不住抖了抖,胸腔内的心也跳得更厉害。 就在方才注视着江面的一瞬间,她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地注视着。就像一只小兽被天敌紧紧盯住一般,余宝儿根本无法逃脱。 她顿时感觉无比恐惧,她努力想转过头,却发现自己似乎僵在了原地,无法动弹,甚至连一丝声音都无法从喉咙里泄出来。 不……不要…… 虽是渡死劫,可幻境中的厉鬼杀人一般都是触犯了禁忌。她……她还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 走在前方的姜遗光回过头,就看见余宝儿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头看向栏杆外的江面。 紧接着,她整个人都不断抖动起来,面如金纸,阁楼挡住的背光处阴凉,她却从额头上开始冒出汗来。 余宝儿想大声叫出来,可一句话都说不出。四周也变得格外安静,越来越压抑,那满船的游客竟没有一个人往这边过,目光所及之处,空无一人。 不,还有一个。 姜遗光还在。 救我…… 救我啊! 面对余宝儿明显陷入诡异的状况和她祈求的目光,姜遗光想了想,没有离开,而是走近了些。 他同样在思索一个问题。 余宝儿触犯了什么禁忌? 莫非是因为她提议去搜查那些人的客房?那些货物真在客房里吗? 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裴远鸿告诉过他,一旦人死后化为厉鬼,其所思所想都会变得在活人看来无比诡异与恐怖,人根本难以捉摸。 例如上一回姜遗光亲身体验过的那场古怪的科举考试,寻常人根本不会想到考官是在找眼睛,即便猜到,恐怕也没有那个魄力把自己的眼珠儿挖下来送出去。 但是,在姜遗光看来,那又格外合乎情理。厉鬼扭曲又混乱的思维,他竟格外能理解。 姜遗光知晓自己和寻常人比起来,是“不正常”的,平日里总得掩饰一二,可在山海镜死劫里,在这样混乱、诡异的秩序中,他却发现自己又变得“正常”了。 余宝儿抖动得愈发剧烈,无法撇开头,只能注视着涌动的海水。她眼角余光看见姜遗光走近了两步,而后,自己后脖颈狠狠一疼。 姜遗光把她打晕后,放在原地。 真是因为她提出的建议吗? 可自己曾站在那个小女孩儿房门口,也没有受到威胁。 那就一定有其他原因。 姜遗光比对了一下方才余宝儿看过去的方位,发觉她一直注视着斜前方的江面,隐约觉得明白了什么。 他们所有人都在思考这艘船的问题,却没想过,为什么这次死劫所在地,是一条船?仅仅是为了不让他们逃离吗? 若只是这样,一座山、一块浓雾包围的地、一条车队都可以,左右不渡死劫下场就是死,没有人会想着逃离。 为什么……要将死劫定在江面已经出发的一艘船上? 这条江会不会有问题? 姜遗光从未离开过柳平城,他虽从书中博览天下,却从未亲眼见过文字描绘的锦绣江山。但他更知道,越是浩大壮阔的江海,其下越是埋葬了不知多少骸骨。 江水中,有什么? 他听到了远处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抬头看去,正是裴远鸿。姜遗光见他足下有影子,大步赶来时身上带着活人热气,确定了这是个活人。 “姜小兄弟,总算找到你了。”裴远鸿心中也庆幸,他同样观测了一番姜遗光,确定对方是人无疑,这才放下心来,问起倒地的余宝儿,“她怎么了?” 姜遗光轻描淡写:“刚才碰见诡异,她无法动弹,我把她打晕了。” 裴远鸿:“遇见诡异?”他没想到余宝儿也撞上了,打量姜遗光两眼,“你们方才做什么了?” 姜遗光:“我怀疑,这条江也有问题。” 两人飞快把彼此分开后的经历都说了一遍,各自陷入沉思。 裴远鸿想得还要多些,在心里百转千回绕了半天,没说出口。 他一面说着自己的猜测,决定同其他人商议后再潜进卫善元的房间打探,一面蹲下去查看余宝儿的情况。 总不能一直昏迷着,放在这儿也有危险。 不料,当他伸出一只手探在余宝儿鼻下时,当即神色大变。 “怎么了?”姜遗光问。 裴远鸿猛然抬头盯住姜遗光,一字一顿道:“她死了。” 姜遗光眉头都没动一下:“我只是打晕她而已。”他同样蹲下去,伸出手就要搭上女子的脖颈。 指尖刚触碰到余宝儿,姜遗光触碰到的那一寸皮肤骤然迸发出裂纹,就好像他用力之下戳坏了一尊精美的瓷器一般。 两人不约而同愣了愣。 紧接着,那裂纹迅速一寸寸爬满全身,细细密密攀附上脸颊,而后,余宝儿的尸体就在二人眼前猛地碎成千百块碎肉,崩裂开来。 早在崩裂的前一瞬,两人就迅速退开至少一丈远。此刻,船只恰好微微拐弯,船身略有些倾斜,余宝儿尸体碎裂成无数小块,就这么被鲜血顺着甲板冲刷着,慢慢流入江中。 一道被冲走的,还有满地无根长发,一团团浓黑乱发湿漉漉附着在好似无穷无尽的血液中,流淌下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到最后,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具犹沾着血迹的纤细白骨,仍旧维持着侧卧在地的姿态,躺在血泊之中。 裴远鸿见过太多太多死人,他也亲手杀过无数该杀之人。但他也从未见过这样诡异的死法。 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却无知无觉……一想到这儿,他就觉得有一股寒气从心底冒出来,爬满全身。而他现在竟还站在原地,根本没有逃走! 姜遗光盯着地面那滩湿黏鲜血与白骨,问:“这具尸骨,你想怎么处置?” 饶是裴远鸿知道他异于常人,此刻也忍不住皱眉,按捺住心思问:“你觉得呢?” 姜遗光说:“不如先藏起来好了,以免他们都觉得我们杀了人。” 裴远鸿:“藏起来?直接丢入江中岂不更周全?” 说归说,他们谁也没去碰那具看着就有问题的白骨。 姜遗光:“既然如此,那就先走吧。”说罢,竟是完全不顾原地心情复杂的裴远鸿,拔腿就走。 他心底有个疑惑,需要解开。 裴远鸿不得已,只得跟上对方。走出这段背光处后,四周人渐渐多起来,裴远鸿下意识回头看去,那具白骨已经不见了。 他更是心头发毛,重新回过头来。 这艘船上的鬼魂……到底要做什么? 余宝儿又是触犯了什么禁忌? 仅仅是因为,她看了一眼江面吗? 想到这儿,他也不再去看飘荡着潮湿浩渺水汽的水面。不论是真是假,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两人并肩而行,姜遗光嘴唇微动,用极轻的声音问:“元兄,你也说过,幻境中一切诡异处都是有迹可循,不能放过。不如我们好好从头想想?” “这艘从北向南的货船,船主人来自闽省卫家,运送了一批不知什么货物,又叫来许多门下铺子的家眷做掩饰。在这种情况下,他本不该让不受信任的人上船,可偏偏,我们拿到了甲号房的船票。”姜遗光目不斜视,好似只是往前行走,他的每句问话都清晰地传入裴远鸿耳中。 裴远鸿略一思索,答道:“按照以往的情况来看,这是一种制衡。” “制衡?制衡人与鬼么?” 裴远鸿点头:“说来可笑又怪异,可事实的确如此。与无所不能的鬼魂相比,人总是弱势一方,若不加以制衡,只恐怕所有人一入死劫就要没了命。” “山海镜赋予的制衡有许多,例如刚入镜时鬼魂一般不会杀人,又比如厉鬼不会一次将所有人杀死。它总是要留着人去破解死劫,超度亡魂的。” 姜遗光冷不丁问:“所以,你们认为山海镜是什么?” 他的问题跳转太快,裴远鸿倒也不在意:“这个问题,我们都曾探讨过,的确是为了超度亡魂。” “寻常人人活着,便有七情六欲,寻常病死,或寿终,或意外等,总是没有什么太大怨气的,众生皆凡人,纵一时有怨,那怨气也不重,风吹日晒,人间阳气旺盛,那点怨气总有散尽时。” “但总有些人,生时就非比寻常,或罪恶滔天、或积德行善,这类心中执念极深之人,死后怨念则要重许多。若是再碰上惨案冤案,死得不甘心,那怨念更是深重。” “鬼魂不似人类,没有神智,仅凭一腔怨念存在,亦无法开解,无法消磨,日日夜夜增长下去,迟早会酿成大祸。山海镜将活人送入厉鬼幻境中,就是为了破解他们心中执念所在,以此度化鬼魂,助其超脱,好让他早日投胎转世。” 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特意新设一批近卫军,命他们寻找合适之人入镜。只是……近卫军虽对镜中死劫了若指掌,本身却是不允许入镜的。 裴远鸿为了活命入了镜中,回去后定会领罚,若严重些可能会丧命。 不过,他已经做好了受死的准备。 他这条命,本就是圣上的,他为了多苟活一段时日也不过是为了上京后把柳平城的消息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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