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这群人突然想起来自己是鬼,连层画皮都不挂了,到那时她才叫无路可走。 “还不肯招?”卫善元问。 墙面上挂着个人,头发散乱,身上深一条浅一条伤疤,十指的指甲都叫拔了,红红地滴着血。 “主子,她死活不认,至今没说自己是哪家的。”施刑的人也无奈了。 “她起先说自己就是想回乡看看的客人,后面又随便编了个李家,对不上来后,又扯谎说自己从京城来……”说着他都想笑。 京城来的?哈哈哈,能在京城稳住脚跟的商人还用的着贪图打听南边?还专门派个女人登船打听? 卫善元又嗯了一声,命令:“让她说话,我亲自问。” 那人就连忙把堵嘴的粗布巾撤了。 没办法啊,骨头这么硬的女人还真是头回见,他心里还有点佩服。 方映荷这才感觉松快了点。 她自小习武,习武起初就是学会怎么挨打,先是挨,然后躲,再慢慢会反击,真说起来,她也有十几年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 但她还清醒着,没晕死过去。 此刻,她一听就听出来,来了个能做主的人。 “卫家能做主的来了?”方映荷决定扯虎皮拉大旗。 卫善元站在离她三尺远的地方,笑问:“方姑娘?” 方映荷道:“没想到卫家就是这么待贵客的。”她模仿着方映月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你猜猜,我回去后,我身后主子能不能容你们卫家。” “方姑娘,这种时候还嘴硬?”卫善元也要给她气笑了。 卫家在闽省一带靠炒茶生意发家,后来包了茶园,生意越做越大,可惜来了个洪家横插一脚,两家人争贡茶之名,卫家惜败,差点被打得七零八落。 之后,卫家就做起了别的生意,什么都沾点儿,南货运往北,但到底是不如别家家底子厚,这才想了歪点子。 从那以后,卫家就一点点起来了。同时,也越来越多人打着各种名号想学独门手艺,想打听个中关窍。但卫家一律只用家生子,或签了死契的一家老小,坚决不许家中机密外流。 利字半边刀,有些人为了银子能杀自己亲爹娘。卫善元见多了这种人,只觉得方映荷说话可笑。 方映荷喘着气道:“我本和其他几人一道儿上船,原就是想做些生意,至于你的货,和我们没什么关系,我不过打听一两句。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今日算是我的过错,多了句嘴,放在别家当时拉下去打板子也是有的。” 她抬起被蒙住的眼,卫善元却觉得她好似隔了层布也瞪着自己。 “但我劝你,最好别动其他心思。否则……区区一个卫家算什么?”方映荷冷笑一声,高高扬起下巴。 这些人虽然还是人,可他们手上早就沾了人命!方才她不慎跌倒时,清楚地感知到,自己跌在了一具骸骨上! 那具尸骨不知死了有多久,就这么放在船舱底,而她更是感知到,这整间屋子里……远远不止一具骸骨! 下面尸骨堆积,上头的人们权当做不知,依旧享乐。 这才是方映荷要把姜遗光等人一并拖下水的缘故。 这样一来,他们就是一根绳上的人,必须要救她。 她穿着本就华贵,从头脸到手脚都不像是干活的样子,骤然发威,倒真的让卫善元顿了顿,有些忌惮。 方映荷也是无奈之举。 说软话?这些人铁定不信。倒不如把其他几人一并带下来,卫家人现在还是“人”,他们敢偷摸杀一个人,但应当不敢杀好几人,尤其是一口气能派出这么多看着就不一般的探子的人家。 那可真得罪人了。 方映荷能感觉到他在犹豫,当即又继续说:“不如这样,下回靠岸你就放我走,左右我什么都没见到,也不会说出去。” 卫善元的脸顿时阴得可怕。 如果放在之前,他还能做主把她放走。 现在嘛…… 只能怪她命不好了。 …… “你确定这样真能听见?”裴远鸿和姜遗光两人躲在船舱下房间里,裴远鸿低声问。 姜遗光点点头:“我能听清。” 他们顺着卫善元进去的路线盘算了一圈走路的时间、速度等,在外头听他开开关关过了好几道门,那开关门声又越来越低闷,就料到他是往底下走的。 估摸着从进门处往下折了四重楼梯,更深层他们就听不见了。卫善元所在阁楼靠船尾。 趁着人大部分被卫善元带走,甲板上那群人又被顾修远吸引去了目光,姜遗光借着贵客身份——以及裴远鸿手中的刀,一路打晕人半走半闯,顺利从船头另一边的门下去船舱底。 哪怕会惊动那些人,也顾不得了。 人已经死了一半,再拖下去,他们也会死在这里。 真正下去了才发现,船舱下分四层,最底层堆积着压舱石,那层是决计不让他们进去的,第三层放着物资,都是船上需要的淡水、肉、米、鸡蛋、果蔬等物。 第二层也不让进,都是船工们的住处,摆了好几条大通铺。 裴远鸿和姜遗光此刻就在第三层,前者打晕了不少人,守在门口等着,一有消息他们就得离开。姜遗光在另一头,贴着墙去听动静。 他听到了隐约的争执声,就是听不大清具体在吵什么。 而后,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 那是属于女子的声音。
第34章 姜遗光生来耳力惊人, 他听得清清楚楚。 那女子惨叫声格外响亮,加上距离不算太远,相当于他们在同一层的两边,只是隔了道墙, 于是裴远鸿也听见了, 当即拧眉, 悄声问:“方映荷?” 姜遗光:“是她。” 裴远鸿就觉得这人真有几分门道,所有人都料定方映荷死了,偏他觉得活着。只是现在……不知是死是活。 他们都是趁卫善元忙才突然杀进来的, 一路只敢打晕人,不敢真杀。现在要用同一招杀进另一头库房所在? 难。 三层的库房,底下就是压舱石,箱子堆了大半个屋子,一股股闷湿潮气不断涌来, 为了不暴露,他俩也不能点火,黑咕隆咚地,只能靠上头透下的一点点光打量。 “依你之见, 要不要现在……”裴远鸿指了指那面墙。 他们如果从上面过, 又要登好几层楼梯,再穿过那群船上闲人到另一头的阁楼里, 再同卫善元的侍从们起冲突。 这艘船上的侍从守卫少说几十号人,大半都在那头了,否则他们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打晕侍从们下来。 若要救方映荷, 只能趁现在。否则等用晚膳时小厮们来库房拿餐, 发现这帮人居然被打晕,他们就暴露了。 姜遗光反问:“你想救她吗?” 老实说, 裴远鸿是不想的。 他们现在赶紧出去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这群打晕的人也当做和他们没什么关系,还能敷衍一阵子。真要闯过去救人,就算知道了货物是什么,也不代表能破此死劫。 相反,他们会最大程度地激怒船上所有的人。 江上孤舟,他们再难逃离。 姜遗光听了:“既救不了,那就走吧。” 他说得干脆,好像刚才提议救方映荷的不是他一样,毫不犹豫地从尽头走来,轻悄无声地踩上楼梯。 裴远鸿心里叹口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概是从驿站那儿姜遗光救了自己一命后,从他命令着对方,到现在慢慢反了过来,自己竟下意识遇事前先问过对方的意思了。 是偶然……还是他刻意为之? 但不得不承认,在死劫幻境中,姜遗光显得……格外游刃有余。 他把这个问题抛在脑后,跟着从楼梯上去。 船夫们都在甲板上晒太阳吃瓜果捉虱子,二层无人。两人一起将几个被打晕的人都塞进了二层的大通铺里,盖上被子拉过头顶装作睡觉。 幻境里的人不知自己已不是人,他们就不能暴露这件事,要把一切诡异都按下去。 “你之前对他说的话,何意?”裴远鸿拖了两个人往通铺尽头走,要让人睡里边一点。他听出外头没有人守,便放心地把说话声提响了些。 他还惦记着方才事。 程浩轩突然坠楼本就怪异,姜遗光把尸体强抢了塞给顾修远,更是怪异。 “何意?”姜遗光也拖了个人往里走,“他想要那具尸体,便给他了。” “你怎知他想要?”裴远鸿已经发现了,姜遗光看似没什么脾气,有时直白得可怕,但如果不追着问,他永远只会回答表面上的话。 姜遗光把人放在床上,他人并不高大,还在长身体,瘦瘦高高一个,拖着足有两个他宽的船工都不觉得累。 他思索了一下该怎么回答。 “你看不出?” 裴远鸿一噎:“我怎么会知道他会……又想要尸体?” 想到这儿,方才还没觉得寒意又再度席卷而来。 顾修远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变成鬼的?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他既早已死了,程浩轩就定是他下的手。只是现在,它才杀死一个程浩轩,无法赶尽杀绝罢了。 还有,厉鬼要尸体作甚? 姜遗光又为什么会发现顾修远是鬼? 这种自己走了一步抬头看另一人已经走了百步的感觉,叫他难免生出无力感。 此刻,他才终于明白,当初审案时从各处得来对此人的评价中,他的夫子曾夸过一句多智近妖,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遗光不怎么喜欢说话,但现在又必须说话。据说直呼其名,会惊动鬼神,他不得不开口:“他曾说自己在江水中看见过诡异,而我和余姑娘同行时,她正是望着江面,突然面色恐惧无法行走,而后死去。” 姜遗光重新拖起一个人,由远及近走来:“那时我便怀疑他了。况且,他的确很想要那具骸骨。” 裴远鸿想不明白姜遗光是怎么从那张小白脸上看出来的,他跟着往前走,捡起地上的人往里带:“我没看出来。” 姜遗光的动作顿了顿。 他速度加快了些,一把将被子拉上去,往外走,那里还有一个被打晕的人。 在和裴远鸿交错时,手肘状似不经意地一击对方。 裴远鸿下意识要抵抗,硬生生忍住了,而后想到什么,和他飞快地在昏暗中眼神交汇一瞬。 有危险了! 他直接把人往旁边床位上一放,连被子也顾不得拉起,口中说道:“一趟趟走麻烦,不如一次将人全部带过来。”说罢,调转方向,和姜遗光并行往外走去。 在他们身后,本来空荡荡的床铺,一个个慢慢鼓起。 两人走得飞快,一前一后跑上了楼梯,狭窄木梯顶端有一道门,通往第一层,拿石头抵住了半开合着,透进一丝光亮来。
752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