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对方身份不明,试探也试探不出,他们二人一合计,决定在那些人露出真面目前,也绝不暴露自己身份,先做善人伪装着。 周齐道:“新来的估计也是善人,他发过了誓。” 莫单道:“还是去看看好,他只怕是说自己不是恶人,可他没说自己是善人。” 周齐想也不想:“这城里人无非善恶,还能有其他的不成?” 莫单一想也是,可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那个少年郎瞧着,并不很像善人。 他道:“去看看也无妨,再不然,引他去官府。” 他们打算找到这死劫的源头。 一开始,他们把周围人都问了遍,可周围住着的全是普通小老百姓,再一问,城中没有世家大族,也没有富商,没有人干过恶事,自然也不会有冲突。 这座善城,就像传说中独立于俗世外的桃花源,即便有城主府,有衙役,有律法。可城主并不太管事,只将事务分给手下人管。衙役不凶恶,律法亦不严苛,官民和乐如一家。 听闻城主是城里最心地善良的人,他学识渊博,待人和气,只可惜膝下无子。等他逝世后,就由城民们再推选出一个人来当新的城主。 他们怀疑城主就是那个枉死的冤魂。 “放在外,这样的城池绝无可能存在。但这是幻境,幻境里什么都可能出现。”周齐这么猜测。 若是普通小老百姓的幻想,他何必想出一个城主府来管束自己?律法虽然不严苛,可不代表不存在。所以,更有可能是一个人幻想拥有这样一座城,由他掌管着,百姓安居乐业。 他们既想试探城主,又害怕被对方看穿。 其他入镜人不知是善是恶,若为恶人,虽会替他们保密,可也不会轻易为他们所用。若是善人,恐怕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们就要出去告发他们了。 “还是试试。” 于是,趁夜前,他们拎了些瓜果来。 当然,为了不被看穿,他们只说自己来探望姜遗光,并不像他们初进城时伪装成彼此认识。 姜遗光看不清他们的脸。 他也看不清脚下的路。 一切在他眼中都是模糊斑斓的块状,他听着风声,稳稳当当走出去,又在听到陌生的脚步声时露出一点陌生的神采来。 “多谢你们来看我。”姜遗光道谢。 神色温和,目光坦然。 他从前无法靠近其他人,只能凭借书上文字去想象,去掩饰自己。但在他认识一些人后,那层伪装飞快地真实起来。 陈氏发觉他们并不熟络,可又有一些亲近。姜遗光解释道:“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陈氏就明白了,将两人提来的瓜果洗净摆上来,自己去了丈夫那儿,让他们说话。 姜遗光看不见,但他能听,能闻,耳朵和鼻子都让他短暂地拼凑出眼前二人的形象。 他们在试探他,并想带他一起去见城主。 “善多,你知道,我们来自同个地方。即便善城再好,我们也要想办法回去。”周齐道。 姜遗光道:“我明白。” 他说:“今日天晚了,我们明日去拜见城主如何?” 周齐和莫单大喜,目的已达成,他们又坐下说了会话,讨论了其他的“同乡”。 不光是他们试探姜遗光,姜遗光也在试探他们。因此,不论心中怎么想,他们说出口的都只有好话,其他几个入镜人在他们口里也成了善人。 姜遗光知道,他们在面对其他入镜人时,也会这么夸赞他。 他今日表现得足够了。 天更晚些,黑沉沉的太阳垂落西山,照出一圈黑晕。 周齐和莫单同姜遗光告别。 姜遗光神色如常,从座上起来,把两人送到了门边,莫单注意到,他行走的姿态有些不一样,手脚规规矩矩,每步迈出的长短都是用尺量出来那般规整。 他站在门边,目视他们离去。 黑色阳光渐渐淡下,血红的月亮升起来。 姜遗光看着他们,转身回去。 白日里看到的混沌,到夜间又披上了一层血色柔纱。 赤月教教主说,太阳落下时,便是红月诞生普照之日。 红月……他看不清,但依旧仰头看了一眼。 今天来看他的两个人,不会有错,他们是恶人。 是恶人,才会这么拼命往自己身上贴善人的皮,才会上门后先不动作,让他主动打招呼,判断自己是否为恶。 姜遗光明日不但要去城主府,他还要多叫些人去。若是死劫破解法在于找出恶人,眼前就恰好有两个。 翌日,二人来得很早。 可有人比他们来得更早。 腾山也到了,他听说姜遗光昨晚太难过,哭得眼睛酸涩,今天有些看不清,立刻过来看他。 听说他要去城主府时,也拍了胸脯保证和他一块儿去。 他没有一丝勉强,在善人心中,帮助他人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被帮助的善人也要连连推拒,无法拒绝时再接受,还要不断道谢。 腾山还把另外两位入镜人叫来了,都是女子,同姓何,何蕊,何荽,是一对姐妹,样貌上却天差地别。 何蕊生得极美,美到即便是善城中不以貌取人的善人们也忍不住频频将目光转向她。相反,何荽虽样貌和她格外相似,那张脸却只能称得上平凡,不惹人厌。 姜遗光和他们会面后,彼此见过行礼,五人一道往城主府方向去。 姜遗光心想,不知是否还有其他入镜人,或许是有的。 善城不大也不小,城中居民因心地善良,不会刻意打听其他人家事。要是有人和他们一样被救下,又请周围人不要说出去,他们便无从知晓了。 善人不应当、也不会用险恶心思揣测他人,因此,他心中疑问是不能直接说的,问出的那一刻,他就要被怀疑。 城主府就在善城正中央,府衙后方,并不很高大,但十分庄严威武。他们去时,城主正好在府中。
第113章 城主是个温和、善良、包容的性子, 不颁苛政,爱民如子,善城中所有百姓也像敬重自己父母那般敬重城主。 听到有几个外乡人求见,他也同意了, 让侍从把人请进来。 何蕊那张脸在屋内好似会发光, 容貌盛极, 城主也不过略一停顿,就移开眼去,实有君子之风。 “几位来可是有什么事?”城主问。 还是腾山先说话, 恭敬行了一礼,有些不安地说了来意。 他们路上商量过,只问善城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就好。 至于城主会不会骗人? 善城的善人,怎么会骗人?而他们作为善人,又怎能怀疑城主? 腾山虽一心向善, 可也知道,自己是来渡死劫的,这善城再好,不能久留。他一边担忧这善城什么时候会生出诡异让他们无声无息死去, 一面又生了别的心思。 善城这样好……好如世外桃花源, 他竟有些不愿离开了。 他心想,其他几人会和自己一样, 不愿意离开吗? 城主听了问,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情:“实不相瞒,鄙人在善城任了数十年城主位, 从没听过有什么怪事。” “没有么?”何蕊问, “几十年来,没有人失踪或发生什么意外?”她瞧着容貌盛极, 说话声却清冷,如玉珠落盘。 城主想了想,还是摇头:“鄙人从未听闻什么怪事,更不曾有人失踪。” “是吗?”姜遗光道,“可我听闻常有恶人潜入城中作恶,他们又是如何作恶的?” 眼睛垂下,做出伤心难过的模样:“会像素素一样骗人吗?” 群主早就听过他和素素的故事,道:“恶人是自然是会骗人的,恶人不光骗人钱财感情,还要诱人作恶。等善人变成了恶人,就会受到和恶人一样的处罚,落入恶城。”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听说恶城了。可一听到名字,在场几人还是纷纷皱起眉,露出抵触模样。 他唇角含笑,那张笑脸好似莲花座上的佛祖,一动不动:“但也不必担忧,只要心智坚定,一心向善,是不会沦为恶人的。” “真的吗?”姜遗光目露惶恐,“可我,我没察觉到素素在骗我,她也没有诱我作恶。” “她会不会……不是恶人?” 城主道:“獬豸不会认错。她现在没有引诱你作恶,或是时机未到,或是你没有察觉。” 姜遗光看不见别人的脸,只能凭感觉,此刻,他察觉到城主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脸上,名叫何荽的女子也看了一眼自己。 没有恶意。 也谈不上什么善意,就好像在看路边的一块石头,又移开眼去。 姜遗光知自己年龄小,有时,人总是对女子、小孩更容易放下心防,也更加“包容”,因为他们认为这两种人犯错任性再正常不过。 他道:“城主这样说,是因为以前也有恶人蛊惑过善人作恶吗?” 这话城主没有直接回答,沉默良久,他才道:“总之,不必为她难过。” 城主没有直接否认,而是换了话题,想必就是有了。 莫单就问:“还请城主告知我等,我们从外头来,不知恶人作恶手段。善多就是被那恶人蒙骗了,要是还有恶人要骗我们,可如何是好?” 腾山也道:“确实,我们也不知谁是恶人,总该教我们个分辨的办法。” 城主叹口气,摇摇头:“善恶哪能一眼分?总是相处时间长了,才知道谁善谁恶。”他指指大门口方向,“真正能分辨的,也唯有那尊獬豸,你们要是遇上了,把那人带来府衙就好,獬豸大人会亲自处置。” 他的话有些意味深长。 在场众人不禁都想起那天,獬豸是如何处置卢素的,几人不禁觉得脖子一凉。 腾山也察觉到了紧迫。 他道:“城主大人,我是外乡人,虽然进了善城就变成善人,但到底比不过在善城多年的善人。要是恶人潜进来诱我作恶,我怕我会……” 城主依旧如之前一样宽慰他,只道如果一心向善,便绝不会被引诱。 而接下来,不论问什么,城主都不直接答。 何荽一直没说话,只靠何蕊开口。何蕊又问这善城来历,历经多少年,城主也不愿说,倒是给他们批了条,允许他们去进书库看善城的地方志。 几方闲话下来,几无收获。 既不知善城来历,也不知如何辨认,更不知过往发生了什么。一城地方志何其多,真要找该找到什么时候?况且,地方志中,未必会写城主本人的经历。 没错,他们几乎都确定了,死劫应当和城主有关。 姜遗光亦觉得城主身上疑点越来越多,他还假作着伤心难过模样,却察觉到城主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看着自己。 并非直视,而是一种隔着不远不近距离的注视,就像高高在上的佛,垂眼看座下芸芸众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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