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姜遗光和卢素甚至不必以眼神交流,彼此都明白,必须趁这时机套出话来。 善城人虽热情善良,却对可能染恶一事极为警惕。 “恶城?”卢素好奇地接过话题,“恶城又在何处?恶城里住着的全是恶人吗?我们为什么不去感化他们?” 王婶咂咂嘴,道:“听说,恶城离善城不远,只是大家谁也没见过,但官府一直说有恶城的人来,偷偷往善城跑。” 卢素啊一声:“他们竟然要混进善城吗?要是真混进来了可怎么办?” 王婶看了她和姜遗光一眼,道:“混进来了也无妨,只要心存善念,就不会被恶城的人蛊惑。且恶城的人向来作恶多端,满口谎言,他们都在善城待不久,哪怕能伪装一时,也装不了一世。” 卢素被那一眼扫得有些心慌,姜遗光面上无动于衷,道:“这样就好,以免被认错。” 王婶也笑:“不说这些了,把你俩吓坏了吧?走,再往前方那猪肉铺子后,就是老张家,他前两日也捡回来一外乡人,说不准你们认识。” 卢素却有些紧张起来,碰碰姜遗光,冲他使个眼色。 很快老张家就到了,王婶和之前的陈氏一样,敲门自报身份,让老张把人带出来。 老张是个皮肤微黑,身材矮小的老人,花白头发薄薄贴在有些圆大的脑壳后,看见王婶,笑得露出缺了的牙:“这就是王婶子你说的那几个外乡人?是来找小山的吧?快进来坐坐。” 卢素和姜遗光各自行过礼,王婶亦道了声打扰后才进去。 老张把那人一叫出来,姜遗光就顿了顿,紧接着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腾兄,好久不见。” 那人竟是同他一块儿住在庄子上的腾山,小字岳辉。 腾山见着姜遗光同样瞪大了眼,快走步上前,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激动,腾山一拍他肩,笑道:“善多,可真是好久不见你了,怎么看你气色差了许多?” 卢素放下心来。 姜遗光和腾山关系并不算很好,可入了镜,大家就同为入镜人,在死劫还未显露出其真正残酷面目的前期,大家都会选择守望相助。 姜遗光没说什么,只暗示道:“腾兄,我和素素等你很久了。” 卢素笑道:“见过腾大哥。” “听善多说起过你,小妹心中敬仰已久,只是一直不曾谋面。今日得见,才算圆了意。” 她话说的很快,滕山愣了愣,将刚刚差点脱口而出的素素是谁吞了回去,笑道:“见过素素姑娘。” 姜遗光一直在一边看着,觉得腾山身上有些不对劲。 但……腾山之前在庄子里也伪装得很好,是他多心了吗? 在老张和王婶的见证下,三人“重聚”,能帮上其他人忙,实在是善城人最爱做的一件事,他们的感激更是叫两人笑得合不拢嘴。 卢素趁他们二人不注意,悄悄把姜遗光拉到一边。 “你原来就同腾公子认识吗?”卢素低声问。 姜遗光点点头。 卢素:“那就好,来时我还担心了很久,怕新来的人不知变通。”她又道,“既然你们相熟,能不能说说他曾经是个怎样的人?我怕不慎得罪了他。” 姜遗光微微皱眉,想了想,还是把腾山和自己的一些小龃龉告诉了对方。 “也就是……你们关系算不得很好?”卢素道,“这样的话,不如叫我来和他接近,以免他又借机生事。” 她道:“他比我们早来一天,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两人都年轻,凑在角落里嘀嘀咕咕,脸上还带了笑,看上去就是一对小夫妻私下说话。 王婶和老张都会意地没有打扰他们,唯独腾山问:“善多,你和这位素素姑娘是什么关系?”明明在庄子上时,善多可没说过他成婚了,这才几日? 卢素给了姜遗光一个眼神。 果然,这人开始找茬儿。 她道:“我和善多认识不久,但我和他……”说着,她就羞涩地低下了头,脸上浮起红晕,一直红到脖颈。 她虽没说完,可任谁都能懂其未尽之意。 腾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还没来得及恭喜二位。” 姜遗光皱了皱眉,没有反对。 都有些不对劲。 这座善城很古怪,善城中的人古怪,碰见的两位入镜人,也有些古怪。 卢素似乎不想让自己和腾山走太近,她对腾山有些警惕。腾山亦有些变化,看上去很想亲近他们二人。 他们私下……知道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卢素羞涩罢,恭恭敬敬对王婶和老张行礼,提出想和腾山一块儿出门走走。 两位老人哪有不应的?看他们关系好,比自己做了好事还高兴。老张在院里种了些菜,绿油油的,王婶干脆招呼着让他摘着菜,今晚去她家吃一顿。 三位年轻人已经告别,出门去了。 天边黑太阳逐渐西沉,本就有些灰暗的天更暗几分。 姜遗光问:“白日是黑太阳,夜间的月亮又是什么?” 卢素道:“我也不清楚,这儿夜间不让出门,我便没在意。” 腾山却开口说话了。 “是红月。”他望着那一轮纯黑色的太阳,和明净天空上几朵同样纯黑色的云朵,缓缓道,“到了夜里,纯黑色的太阳会落下,升起红色的月亮。” 卢素:“听着……实在诡异。” “确实诡异,我同他们问过,只是他们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腾山笑了笑。 姜遗光没有说话,闷声走路。 他想到了赤月教,和自己那晚在江上面临的诡异红月。 此红月和彼红月有什么区别?也会让人发狂吗?这一重死劫,会不会又和赤月教有关? 他不怎么说话,只默默思考。那头,卢素和腾山聊得却欢快。 卢素心性活泼机敏,不断追问下,腾山也一五一十答了,耐心又温和,路上遇着附近居民,还都要问声好。 只是,他知道得也不比他们二人多多少。 夜间倒没什么诡异,只有红月、白星。有宵禁,大家都不能出去。善城家家户户都勤劳肯干,官府也不欺压百姓,是以他们衣食还算富足,只是夜里也不会奢侈地点灯。 除此外,善城的人们对口舌纠纷格外在意,他们平日说话时要注意,入乡随俗,不得再随口试探,或得罪人。否则,容易被当成恶人抓起来。 姜遗光在一边默默听,越听越觉怪异。 “假如有个恶人被发现了,捉去官府感化,怎么才能知道感化成功了?”姜遗光问,“你们是怎么区分善恶人的呢?”
第111章 从刚开始, 他就察觉到,卢素在有意无意地避免让他和腾山说话,而腾山的言行,亦发生了些许微妙地变化。 三人之中, 那股好似黑太阳照下黑纱似的阳光般浅薄的和睦, 忽地一下被揭开了。 露出赤裸裸、尖锐的丑恶内里来。 “你们是怎么区分善恶人的?只看有没有说谎么?”他直面着腾山, 慢慢地,又问了一遍,一双黑漆漆的眸子, 直直看着对方。 任谁都能听出来,他这句话中的你们指腾山和善城中的人,并不包括卢素。同他一块来的卢素反而被忽略了。 一开始,腾山就很不对劲。 他那股全然的善意,和善城中人何其相似? 腾山同样开了口, 死死地盯着姜遗光和卢素二人:“你们,究竟是善人还是恶人?” 这话刚问出口,卢素便机警地后退半步,警觉地打量他们:“怎么回事?你们两个当中难道有恶人吗?” 腾山:“难道不是你们才是恶人吗?满口谎言, 心存恶念。” 姜遗光来的晚, 不明白他们说的什么善人恶人,但有了之前的经历, 大约也明白了几分。 以常人准则区分善恶,且把二者泾渭分明地划开一条道来。善城里,恐怕就是这样一群完全善良的人吧? 善良, 正直, 诚信,热情……善城里被称为善人的人, 都该是这样的。 腾山是什么时候变成善人的?他又是凭借什么认定自己和卢素是恶人?就因为谎言? 姜遗光道:“不论你信不信,我不是恶人,没有说谎。” 腾山却已经冷了脸:“恶人惯会狡辩,我不信你。” 刚说完,便立刻后退几步大叫起来:“快来人,这儿有恶人!抓住他们!” “他们是恶人!抓住他们!” 卢素没想到腾山如此果断,发现一些端倪,立刻就动手,急道:“谁是恶人?你不要胡说八道!依我看你才是恶人,恶人才会凭空污蔑人。” 她一急,眼泪又跟珠儿般滚落下。 说话期间,周边早有人围了上来。 善城人对恶人深恶痛绝,一听见,那是比见了耗子的猫还跑得快。周围人聚集得越来越多,到最后,连王婶子和老张都听见动静出来了,陈氏和丈夫张屠户也到了,一伙人乌泱泱围在街头,看三人对峙。 他们分不清谁是善人谁是恶人,一时间也不知该捉谁,只能先把人围着,还有几个机灵的拔腿就往府衙跑,要找衙役过来。 “这不是前几天的外乡人吗?怎么他们说有恶人?” “谁是恶人,老实交代出来,还能放你们一马。” “善城里不住恶人,若是恶人,还请快些回去。” 王婶隔着人群认出当中最高大的腾山,不免惊诧,手里还握着一把菜叶就挤进去:“怎么回事?” “素素姑娘,他们怎么说你是恶人?你可得和他们解释清楚。” 卢素哭着摇头,指向腾山:“我不是,他才是,他是恶人,反而污蔑我。” 腾山见周围人多了,底气也足些,指着卢素和姜遗光说:“各位父老乡亲们,他们就是恶人,我先前被他们蒙蔽,错把他们二人当做是我同伴,刚才才发现,这两人竟然说谎。你们不要也被她蒙蔽了!” 卢素气苦道:“分明是你见色起意,对我意图不轨,我不从,你就污蔑我和善多是恶人。” “那我问你,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恶人,说我们说谎,我们说什么谎了?” 卢素知他是善人,善人就不得说谎,可他们从镜外来,这是决不能说的。她方才也没说什么谎言,多半是她在问,腾山回答,腾山没法说出来。 她又道:“我信善多没有说谎,他醒来后不久就和我在一块儿了,腾公子,你呢?” 腾山:“我自然是善人,善人不会说谎作恶,可是恶人会。”他步步紧逼,“如果你们真的是善人,就对着这太阳发誓,你们没有说谎。” 其他人半信半疑,也跟着道:“是啊,要真是善人,对着太阳发个誓。” “已经有人去寻官府了,等官府来人吧。” “你!”卢素红了眼眶,“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善人,却来为难我这个小女子,非说我说谎,你难道不知恶人在善城中有什么样的下场吗?竟也污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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