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最大的一间,也是唯一用木头和石头做的屋子,头顶还盖了瓦,只是它在这一众京城来人眼中也比不过自家的一间角房。 容楚岚走了进去。 一切都保存着原样,桌上灯吹熄了,床上难得换的一床干净被子,柔软,想必是直接从二皇子随身箱笼里取出来的。二皇子不见后,短暂地被村民偷去盖了,林蒙恩一恐吓,又拿了回来。 还有桌上的一本书。 是二皇子自己做的一本策论,容楚岚翻开,细看,发觉二皇子还是有些天真。 最新几页,想必是新做的。 他已经有些惶恐了,字里行间都能看出强装的镇定。 他在惶恐什么?是鬼,还是……? “容姐儿,你也在看二殿下的策论?”一道声音打破容楚岚的思绪。 来人是冯筝,其族中堂伯冯源在朝任吏部尚书,除冯源外,冯家再无挑大梁者。 朝中大部分人家都是这样的,一家子中只能有几个在朝为官。 前朝覆灭就是因世家之祸,世家藏兵、蓄奴、不征税,皇帝危难时,世家依旧以己为重。本朝从太祖开始就不断打压世家,到当今陛下时,前朝世家十不存一。 但仍听闻,有隐世的世家传承了下来。 陛下一直很想找到他们。 “冯公子。”容楚岚不冷不热地叫他,并不热络。 冯筝笑了笑,走近两步:“容姐儿可看出了什么?” 容楚岚:“冯公子又看出了什么?” 冯筝道:“此地阴气旺盛,夜间恐有鬼祸。” 容楚岚道:“你认为二皇子是遇鬼了?” 冯筝道:“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派我们来。” 容楚岚道:“你说得有理。” 她的心却狂跳起来。 如果不是明知有鬼,陛下怎么会派他们来? 如果早知有鬼,陛下为什么会让二皇子来? 冯筝见容楚岚同意了自己的话,不免更得意,但他不敢做什么,只道:“有不少人在外头等,你要不要出去?” 容楚岚点点头,走在他身后出去了。 杂草丛生中,站了近三十人。 近卫们远远地跟着他们,把人送进来后,就立刻远离了。 三十多个入镜人凑在一块,很难不出事。 他们把这一块细细翻找了一遍,本以为能发现什么孤坟、野尸,可不论怎么寻都找不着,除非带了铲子把这片地都翻过来,说不定还能发现些东西。 他们一直在找。 这片地方安静极了,连飞鸟都少,偶有乌鸦飞过,粗嘎叫声,响彻山谷,令人生寒。 “再这么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容楚岚道。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因为山谷中大伙儿都沉默着,没有人愿意当领头羊,也没有人愿意被其他人利用做垫脚石,是以容楚岚开口后,大伙都看向了她。 “你这是何意?”席家幼子席桥道。 “字面之意,我们从早找到现在,什么也没有。”容楚岚平静道,“鬼怪若是不现身,我们也看不见。想必大家也知道,有些恶鬼已经生出了神智。” 又有一人反对她,刘家,刘平。 刘平道:“未必,或许是有些鬼怪只在特定时间出现。又或许,我们忽略了什么,才没能让那鬼怪出现。” 有了一个开头,剩下的人都开始说话了。 “兴许是这片地方的缘故,有些地方曾死过太多冤魂,自然就形成了一处鬼地,如蜀地酆都,听闻便是一座鬼城,中元时可见鬼王娶亲,那时,阴风满城,丧乐铺天盖地。”一个名叫王萱的女人同样说。 容楚岚这才笑了。 她不怕有人争抢表现,怕只怕这群人什么也不说。 能入镜的无一不是心有不甘,想为家族、为自个儿前程做些什么。他们怎么会甘于让其他人摘了果实? “找到了!”有个人大叫起来。 他手里托了根又细又长的丝,稍远些的人根本看不清。 但大家已经被他的叫喊吸引过去了。 “蒋昭明,你发现什么了?”有人问他。 蒋昭明是个古怪人,大名蒋虹,自幼不喜读书,专门钻研些古怪玩意儿,长大后也醉心钻研木匠工艺,学着前不知多少朝的逍遥客那般散发、敞衣、脚踩木屐,不着袜,瞧着放浪不羁。 已经有人凑近前去。 “是几根丝,看着像是从衣裳上划下来的。”走近的那人说,“蒋昭明。你该不会说这丝线是二殿下身上的吧?” 蒋虹道:“这丝线轻柔软绵如无物,又染成紫金色,除了二殿下,附近还有哪位贵人能穿紫金?” 容楚岚也走近了,蒋虹托在手上的那几根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道:“请问蒋公子,你是在何处发现的?” 蒋虹伸手一指,懒洋洋道:“就是那儿。” 路边灌木丛,高大,多刺,绿叶茂密,便于躲藏。 容楚岚顺着他指的方向进去,大约因她态度很好,蒋虹对她也有些耐心,指指点点:“再往里一点,对,趴下。现在你上面的树枝就是我发现丝线的地方。” 已经过去好几日,当初被压弯压断的树枝草丛全都长了起来,在外面什么也看不出,但只要圈出了范围,容楚岚伸手把顶上枝叶拨开,便也找到了一点衣裳上的细丝。 还有身下一些被压断的树枝。 容楚岚匍匐在灌木丛中,后退着,有几个人跟着跳了进来,不断寻摸。 “怎么样?找到没?”蒋虹得意洋洋。 容楚岚道:“多谢蒋公子指点,否则,我等还是一无所获。” 她划定了一个范围,大致确定一下那晚三十一人都趴在这灌木丛中,路边灌木覆盖的路面并不平整,往后便是斜坡,杂草荆棘覆盖,他们又发现了不少碎布,全是来自当兵的身上穿的粗葛布。 还有些人到这灌木丛外圈去寻了,希望能发现什么。 容楚岚往前挪动几分,重新回到发现紫金色丝线的位置。 她发觉自己这个地方,只要趴下了,树叶挡在前边,就能观测到这条路的尽头。她微微闭目,忍不住想象了那一晚,二殿下的举措。 那天夜间有雷,据说无雨,二殿下为什么会连同几十个侍卫藏在这里? 若有强敌,该逃走才是,不会躲在这儿,所以,只能说没法逃走了。又或者,他心里抱了希望,觉得自己能躲过去。 他会躲什么呢? 容楚岚睁开眼,猛地一惊。 蒋虹拨开了叶片,倒着的脸从上头落下来。 她好悬没叫出声,好在她早就学会了如何镇定行事,猛地一惊后,又平复下心来。 “你想到什么了?”蒋虹问。 容楚岚道:“我在想,他那晚究竟在躲什么?” 蒋虹:“要知道这点还不简单,大家今晚都在这儿睡下好了。” 容楚岚摇摇头:“本地又不是没有村民,他们都说晚上什么也没看见。” 蒋虹道:“那些村民家中连灯油都没有,必是一入夜就早早睡了,还能听见什么?相反,二殿下来此地埋伏,估计彻夜难眠,才看见了不该看的。” 容楚岚:“你说得有理,我今晚在这儿候着。” 其他人哪能甘心立功的机会白白让给别人,再说有山海镜在,谁也不担心被鬼捉了去,纷纷嚷道,他们今晚也在这儿。 灌木丛里也传来几个附和的声音,旋即有个人呼地叫喊起来。 他掉下去了! 身旁有人要拉他,也跟着滚落了下去,小刺不断往身上扎,斜坡好似无尽头,吓得那几人都叫起来。 只是荆棘也就罢了,不慎滚落的前方处全无树木遮挡,深不见底。 只是看起来罢了,掉下去后不一会儿,传来那些人哎哟哎哟的叫唤。 “你们怎样?可有什么事?”有人在上头呼唤他们。 底下的人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很快便惊叫起来。 “我等无事,只是这儿实在诡异,你们快些下来。” “对,这下头或许跟二殿下的失踪有关。” 原先就有不少人都凑近了,这下有些人立刻扎紧了袖口裤腿等,跟着跳下去。 容楚岚也下去了,顺着带刺的草丛往下滑,捂住头脸,很快,脚上就重重踏上了一处坚厚软韧处。 冯筝也下来了,一到底便禁不住倒抽一口气。 眼前,是一座孤坟。 野外有孤坟不奇怪,可这孤坟周遭干干净净,野草不生,只有一块白净的墓碑立在那儿,后头一座隆起的坟包。 只是这样便罢了。 可那坟包……打开了一条大裂缝! 墓碑上,空白一片,无名姓,无生卒年。 “竟是无字碑……”什么样的人,才会在野外立一小小孤坟,还不敢刻字? 这座孤坟越看越叫人心惊,裂开的缝,既像是爬出了一只恶鬼,又好像带了无穷的蛊惑,想要让人心甘情愿钻进去。 刚才惊慌下大喊大叫的几人都没了动静,屏着气,不敢出声。容楚岚亦挪开眼,去打量四周。 此时,坟包裂缝中,伸出一只脏污的手来。 …… 姜遗光已消失了整整三日。 姬钺不得不动用手上势力,借王府名义,彻查整座小县城。 既查人,也查镜。 说书人早被他们逮住,不论怎么问,都只是姜遗光问过话就回去了,什么也没说。再去排查,总算找到了些对其样貌有印象的路人。 客栈内,小二只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没见他回来。 县里突然查得紧,听说有人盗走了县令贵客的一样宝物。一时间,县中售卖奇珍异宝的几家店无人敢上门。 当铺来了人。 县令家长公子于读书上没多大天分,却很听父亲的话。这几日父亲暗示他京中来了了不得的大儒,让他务必要抓住机会,最好请对方指点一二。 长公子闻言便去了县中几家店寻礼物,既担忧小县城里没什么能让人看上眼的,又恐送太贵重了,那位大儒不收,便要求以新奇为主。 当铺老板就想起了前几日收到的那面铜镜,连忙推荐,道那铜镜样式精巧,纹样美丽,打磨得极为光滑,偏偏照不出人影来,很是新奇。 长公子一听便动了心,去库房看过后,当即拍板买下。 随从送回家中,第二日,便被长公子恭敬送到白大儒手中。 白大儒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其他的东西也就罢了,这照不出人影的铜镜却莫名地叫他爱不释手,想着不贵重,干脆收下,准备放在桌前。 也好时时提醒自己,以人为镜,方可知得失。 县令家长公子,虽心计不足,却难得质朴,真叫他起了些提点之心。 县令大喜过望,对白大儒更加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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