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齐:“我觉得他像善人,如果他是恶人,也不应当杀卢素,卢素不也是恶人吗?” 莫单:“听说卢素极有可能被獬豸感化成善人,她如果变成善人,姜善多要杀她很正常。” 周齐:“可他对太阳发过誓。” 他们私下尝试对太阳立誓过,却发现他们无法开口,就像面对着那尊漆黑的獬豸像一般,任何谎言都无法说出口。 善人不会杀人。 所以,在那群善人中,必定藏了一个恶人。或许,不止一个。 姜遗光心里也明白,善城绝不止一个恶人。否则,他不会冒这样大的风险。 官府问话也快,只要让他们在獬豸像下经过,问几个问题就好,通常以三五个人为一组,共问共答。即便一个人能说谎,其他人也会察觉不对。 姜遗光看不见,但他随着长队往前走,听出了几分。 獬豸像没有和昨日一样活起来,昨日城主点了香,还做了些别的。今日,他没有闻到香烛味。 既如此,就有逃脱的可能。 很快,就轮到了他。 姜遗光不等人发问就先并指齐眉开口:“我不是恶人。” 黑太阳高悬,他说出这句话,同样高大漆黑的獬豸像没有任何反应。 围观众人中本有些人对他心生怀疑,听他竟能再度当众立誓,还是在獬豸的眼睛下,立刻变了态度。 人群中,周齐亦道:“你看,他又说了,这样看来,真不是他。” 莫单:“不是他,那就更糟。” 莫单心想,他们是恶人,但他们好歹还能忍耐不做恶。卢素初来乍到没有得罪谁,幕后那人却要杀了她,会不会是因为知道了什么隐情?让他非杀卢素不可? 莫单对周齐道:“有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恶人,对我们潜伏不利。” 周齐立刻明白过来,没有理由也要杀人,这样的恶人怎么可能忍住作恶?到时只会更嚣张,善城追查恶人也只会更严。 周齐道:“也不知是谁,何必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莫单道:“若做事都事出有因,也称不上恶人了。” 姜遗光立过誓,又落下一滴泪来。 眼泪对善人很有用,也只有善良人会信其他人的眼泪。他一落泪,顿时惹来不少人疼惜。 这样一个少年郎,还对天、对獬豸发过誓,他怎么会是凶手? “我知道你们在寻真凶,但是我……”姜遗光抬起头,清晰地说道,“我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我又怎么会杀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中几人皆不可置信,很快又掩饰过去。 城主惊讶,从衙役后方出来,亲自问他:“怎会如此?你的眼睛怎么了?” 姜遗光没有明说,苦笑一声:“城主若不信,一试便知。” 城主道:“我怎么会不信?”他唤来衙役,“还不快请大夫来,或许是得了什么急症,治好了就能看见了。” 姜遗光摇摇头:“可能是我哭了太久吧,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也不想……”他说着,抬手抹去眼角再度涌上的泪花。 心里却平静无波。 他是故意说出来的。 善人最怜弱,他占了个年龄小的便宜,现又双目失明,真正的善人必然会对他更加维护,同时,更洗清嫌疑。 而藏在善人中的恶人,和入镜人中的恶人,想要择人下手时,还有什么比一个瞎子更好的靶子? 至于他……善恶、人鬼,皆无法用眼睛分辨,失明与否,也没多大区别。 没了眼睛,他还有耳朵,有鼻子,能听能闻能说话。 大夫被衙役们带着匆匆赶来了,又是扎针又是扒眼睛看,点了灯凑到少年眼睛近前,对方瞳孔涣散,并未如常人般针缩起来,大夫就知道,他是真看不见了。 “……只可惜,老朽还看不出是怎么回事,只能先抓点药养着,兴许会好起来。”大夫把了把脉,瞧着也不像忧思伤肝。 他真看不见了。 城主目光慈和,叹了口气,到他身边来,忍不住抚了抚这位年龄能当他儿子的少年。 姜遗光却趁这时机略有些生疏地拽了拽他的袖子。 他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禀告城主,我虽然看不见,但我听到了一些怪声。” “但我不知道场上有谁,不敢说,只能私下禀报给你。” 城主同样低声说:“我明白了。” 他装作无事,请姜遗光下去休息,剩下的人继续审。 姜遗光被衙役带下去了,也就没瞧见,在那群人中,还真查出了几个混进来的恶人。 善城对外来人从不设防,要在善城定居也简单。这抓的六七人中,大多是今年来的,只因善城百姓生活和乐安宁就来了,竟也叫他们伪装了下来。 但其中最令人心惊的,是一个名叫李葵的男子。 李葵是十几年前来到善城的,早已娶妻生子,就住在王婶隔壁的小院里。前几日他妻子因老母生病回娘家住,才让他一个人在家中,做下这等恶事来。 李葵的妻子也在人群中,不可置信地看向丈夫。 一起生活了七八年的男人竟是恶人?她完全无法想象。 连带着她怀中的孩子也禁不住哭起来。他知道恶人是不好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爹爹竟是恶人。 周边人连忙宽慰他们孤儿寡母,道恶人狡诈,被蒙蔽也情有可原,只要他们肯狠下心和对方断了就好。等他们被感化了,再回来也不迟。 城主却第一回沉下脸。 他还记得李葵,曾也在黑太阳和獬豸像前立过誓,那时的他心如明镜,不染尘埃,不久前看到他,也觉此人憨厚淳朴,短短几日就成了恶人,必定是有人诱导。 能连李葵都拖入歧途的恶人,又该有多么险恶?城中又有多少这样的恶人? 只是,他心中也明白,要全城搜索是不行的,善城有数十万人口,叫每个人都对太阳发誓,还要叫人盯着,少说也得数月。 而且,一旦排查起来,少不得又有恶人借机作乱,再诱人入恶途,再者,也不能过于劳烦獬豸大人。 城主下了几道法令…… 女子依旧在哭诉,姜遗光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细听,似乎是她丈夫要被关起来了。 姜遗光静静坐着,瞳仁涣散,相较之前的伪装,这会儿的他,任谁看都不会怀疑他已目盲。 昨晚,他回陈氏屋中后,趁夜里夫妻二人睡熟,又出来。 他记得每户人家的情形,王婶全说了,他便也知道,李葵家中无人,摸黑翻进去。 善人不会说谎,不会作恶。 所以,一旦他们作恶,说谎,妄言,他们就会立刻变成恶人。 不是极善,便是极恶,没有可转圜余地。 一念成善,一念为恶。
第115章 赤月教既除, 容楚岚和其余数十人乘船昼夜兼程,在第四日到了禹杭。 林蒙恩带几千军驻扎在禹杭城中,知府连同大多官员已死,城中乱糟糟一片, 恶事频生, 他只能先把城门关了, 围起来,任何人都不许放出去,再急忙发讯请陛下定夺。 至于一些还没来得及走脱的赤月教教众, 叫他全拿了,一并斩首。 住在禹杭中的大多数百姓都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间赤月教打来了,城里乱套了,大家都吃不上饭,不敢出去, 城里的富商大贾地主老爷们全死了。 他们一开始高兴,后来就害怕,因为那些赤月教的小兵也和地主们一样,上门要钱了。 没钱?那就拿人来充, 年轻精壮也好, 漂亮娇娘也罢,总要出人、出钱, 实在什么都没有,小娃娃也是要的,养在教中给口饭吃就长大了, 长大后就是赤月教的信众。 赤月教占了没几天, 城中不知生了多少骨肉分离之事。后来,又听说来了个神勇无比的林将军, 把赤月教打跑了。 那些曾经堵门的、抱走他们孩子的赤月教人,全都拉到了城中最大的一处广场上,一双双眼睛看着,那一颗颗脑袋骨碌碌滚落下来。 欢呼声陡然爆发。 被禹杭城城民捧上神坛的林蒙恩却远没有其他人想得那样舒心。 老实说,他自个儿都不知道这场仗怎么打胜的。那天夜里,他带兵,里应外合打开城门,而后一路冲杀,直冲府衙。他想的是,只要拿下了这教主,其余人不足为虑。 谁知道,府衙里没人! 也不是没人,只有些小兵,传闻中的二十八星宿将军和赤月教教主,不见了。 他当时就占了主府位,下令把城围起来,一家家派人搜,直到天亮,每家每户都搜查过了,又是许诺交人得金,又是告诉他们发现一个私藏不报,全街连坐,可……没有就是没有。 赤月教的那几十个领袖和数百精兵,就这么失踪了。有个当时甚至还在和知府的婢女玩闹,那婢女哭哭啼啼地说,她跪在床位伺候,一抬头就发现人不见了。 何等怪异。 天亮后,实在找不着人,林蒙恩让人把二皇子请进来,由他代掌事,就发现,二皇子也不见了。 那个小山村的人都被他抓来了,一个个单独关押起来,亲自问。 小山村里的人都是一个说法,说那天晚上打了雷,老响,山谷都在抖,他们没听见人走的声音,也没听见军队来,至于留下的三十一个人去了哪里,他们真的不知道。 陛下的处理也很迅速,立刻派了巡抚来,又传密信,称巡抚到后,不必返京,在禹杭护巡抚安全。 来禹杭的巡抚也姓周,和周知府关系出了五服,但同姓周,就是本家,周巡抚上任前,御前太监特咐密令,称陛下会再派一批人来,这批人不论做什么,都不必管,也不必多问。 于是周巡抚就见到了三十多个年轻人,男女皆有,贫富不一。 这三十多人同他拜见后,又分开了上路,到达禹杭后,一部分人来见了他,一部分人却没有。 周巡抚本该为这些年轻后生的不驯而愤怒,想起御前太监的密令,打个寒颤,什么都不敢说了。 禹杭城现在非常奇怪。 赤月教猖獗不到一个月,就立刻被林将军赶下了台。禹杭百姓本要庆祝,可城中气氛却一日比一日紧张,好似有根无形的箭搭在弓弦上,越拉越紧,越拉越紧,紧到连弓木都绷住了。 周巡抚的到来,让那根箭短暂地松了一下,可很快,又绷得比原来更紧,谁也不知道这根箭什么时候射出去。 容楚岚到了那个小山村中。 村民都被带走,关在城里。 小村坐落在山谷中,乱七八糟的野草横生,不少凸起的怪石,村民们住的屋子都是随意搭起的木屋、泥房,走远些就看不见了。从底下抬头看,能望见头顶山谷照下的光。 是个适宜伏击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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