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遥道:“你不知道,三百年前,我这棵草旁边原本有一棵小草的,也是这个形状,只不过忽然有一日它不翼而飞了。”顿了顿,他才继续,“我用寻魂盘在凡间找了许久,才在庐阳找到它。” 杜霰一愣,良久才道:“是我?” “是。这便是我要同你说的事情。”叶遥道。 两个人静静坐在合欢前面,彼此都没有说话。 早秋沁凉的微风中,杜霰喃喃:“所以你才接我出生,给我取名,送我长命锁,后来,又出现在军营救我……你觉得那是你的义务,对吧?” 他的语气有些失落。 叶遥不语,心中莫名烦乱起来。他想,杜霰沮丧的是他先前所做之事只是出于义务,没有个人情谊,可杜霰哪里知道,正因为他是叶遥的小草,才应了古书上那句“合欢互不分离,心灵相通”。 只听杜霰又忽然道:“师尊,你能多和我说说你以前的事情么?比如,你刚成形的时候都去过哪里,遇见过什么人,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一片别处的小草屑随风吹落在合欢上,杜霰伸手摘掉它。 叶遥勉强提起精神:“我刚成形的时候啊……” 想起这个,他不免觉得好笑,“那个时候我可得意了。因为那时还没有你,我便认为自己是三界之中独一无二的仙草,沾沾自喜,狂妄自大,自认为是天选之人,将来必可拳打天君,脚踢三尊。” 杜霰笑了起来。 叶遥又赶紧道:“当然这只是刚开始而已。后来我才知道我所处的何重天是下天庭的罪仙流放地,想去中天庭都难,更何况上天庭。我的志向和抱负被迟舒与乔柏笑了许多年。” 杜霰道:“后来呢?你去了上天庭没有?” 叶遥回忆道:“大约是在我两百多岁时,上天庭终于为中下天庭开放仙考,能考上的神仙可以去上天庭任职,我和乔柏都报名了。”说着他抬头透过合欢树叶的缝隙看向更高的天空,“也就是那个时候,我自己铸了一把剑,创了一套剑法。” “就是指暮天?”杜霰问。 叶遥点头:“嗯。” 杜霰道:“我小时候不懂剑法的奥秘,只知道埋头练。如今回头看,师尊的指暮天剑法柔中带刚,气贯长虹,竟是我见过的剑法里最好的。用它参加仙考绰绰有余,肯定能选得上。” 叶遥低头一笑。 杜霰问:“所以,你选上了吧?” 叶遥道:“选上了。” 杜霰一顿,迟疑着问:“那……你后来没有去上天庭任职吗?为什么?” 叶遥却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起身指着北方的一片树林,道:“我们再往前走走吧。” 过了合欢树,就是一面长着草野的山丘,不远处一座露出一半身子的楼阁隔着山丘与合欢树遥遥相望。 叶遥道:“我在这几里地间建了四处院子,不大,所以不能叫仙殿或者仙府,只能叫院子了。你看到的便是其中一处,名叫梧桐坠,是我自己取的名字。” 杜霰问:“为何叫这个名字?” “因为我在小院周围种了梧桐树,秋天住在这里,日日都能看到四周都落了梧桐。”叶遥笑道。 终于翻过山丘,梧桐坠小院周围果然种满了梧桐,错落有致,仿佛是不刻意地围着院子长的,只不过眼下仍是夏天,梧桐的叶子茂盛而苍翠,还不到最好看的时候。 小院的样式清逸雅致,有好几处开阔的露台,估计到了秋日,白天能看高旷的天空,夜晚能赏咫尺的银河。 杜霰想了想,道:“那么师尊的另外三处院子,必定也有独特的景色,且师尊分别只在春天、夏天和冬天住那里。” 叶遥微微吃惊:“你怎么知道?” 他曾经花了很长时间和心思建造自己喜欢的亭台楼阁,种了各类相应时节的花草,下天庭没有哪个能像他这么无聊折腾,但杜霰居然猜到了。 难道这就是那本《三界奇异花草价值摘录》上说的,合欢草互不分离,心灵相通? 杜霰却没有发现叶遥的异样,笑道:“愿闻其详。” 二人从梧桐坠中走出来,一路朝东北方向散步。叶遥一边道:“西边有一处院子叫‘青梅小’,我种了不少春日会开的花树,非常多,有一里地。 “再往北走,有两侧高山夹着的山谷,山谷间流过的是溪水的上游,夏天很凉快,我在那里盖了一座楼,叫‘琴书倦’,有时弹琴看书,风吹着吹着就睡着了。 “冬天便住‘钓丝闲’,因为小楼对面有一个山坡的寒梅,底下有一面小湖,不冷的时候还能在楼上抛竿钓鱼玩,所以叫这个名字。” 叶遥说完的时候,两个人正走到钓丝闲的高楼底下,望见叶遥所说的那面小湖,湖水至清,映着天空的湛蓝色。 杜霰轻声道:“原来这就是碧溪湾,你住的地方。” 叶遥道:“溪北只有我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改日带你去溪南,那里有许多动物修成的小仙,比这里热闹。” “不论冷清和热闹,你带我去哪里都行。”杜霰道,“师尊,我能在这里住多久?” 叶遥心中觉得好笑,抬起手腕摸了摸,道:“问我做什么?我能决定吗?当然是你说了算。” 如今他被杜霰系着这什么五步结,只要不解开,杜霰到哪里,他就得形影不离跟到哪里,要住多久还不是杜霰决定。 叶遥走快了两三步,杜霰又跟上来,在他耳边轻笑:“你生气了?” 叶遥不答。 杜霰又道:“这些都是薄荷叶?” 叶遥猛地停下脚步。他差点没仔细看,他们眼下所处的是一片薄荷叶林,四周整齐排列地种着许多薄荷叶,此时正是成熟摘叶的时节。 “是。”叶遥急忙拉过杜霰,“这里没什么好看的,走吧。” 但似乎来不及了,杜霰立刻问:“你为何要种薄荷叶?做什么东西?是做薄荷糕吗?” 他问得很急切,叶遥走得更快,边道:“没有,你想多了,你知道我做不好薄荷糕。” 杜霰扔紧紧跟在他身边,继续追问:“师尊,这三百年里,每年夏天我总会吃到薄荷糕,那都是你做的吗?” 叶遥的太阳穴突突地跳,闭眼否认:“不是。” 他想离开薄荷叶林,却突然被什么拽住,手腕上一疼,红线现出,原来是杜霰已经停留在原地不走了,他也被拽着走不了。 “说谎。”杜霰道,“从你诈死之后的第三年夏天,窦师兄忽然给我送了一些薄荷糕,说是山下一间小店买的,比师尊以往做的好许多,但仍有熟悉的味道。窦师兄见我吃完了,没过几天又给我买。此后每年夏天,我都能吃到这间所谓的小店的薄荷糕。” 叶遥汗流浃背。 杜霰笑了一声,又道:“今年夏天我不在天虞山,你也不在碧溪湾,如果我差人下山去找那间小店,不知还能不能买到那些薄荷糕?” 当然是不能买到了。叶遥想。 当年叶遥诈死之后,在碧溪湾修养了一个冬天。春天时他闲来无事,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就想种薄荷叶,想做薄荷糕了。 也不知怎的,以前每次做薄荷糕都不成功,在离开杜霰的第二年,竟离奇地成功了,就连乔柏都说味道极好。叶遥很高兴,一连做了许多笼。但这么多薄荷糕,他与乔柏两个人吃不完,便想着给杜霰吃。但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送到天虞山而不让那里的所有人怀疑呢? 天虞山下县城的一家小店常常接待不少天虞山弟子常客,叶遥给了店主不少报酬,将薄荷糕放在小店售卖,言说是庐阳的特产,务必想尽办法卖给天虞山的人。 店主努力推销了好些天的薄荷糕,最后成功被窦一延买走。过了几日,窦一延又过来买,说师弟们都喜欢吃。 此后每个夏天,叶遥都会抽空从凡间回一趟碧溪湾,亲自做薄荷糕。 也不知怎的,他就是想让杜霰每年都能吃到他做的薄荷糕。 也许,这只不过是他愧疚之下的一点补偿吧。 杜霰道:“我这就传讯张晋丘……” “不用叫了。”叶遥无奈地叹了口气。 杜霰露出得逞且欣喜的笑,快步走上来:“原来你没有抛下我,你一直都想着我,是不是?” 叶遥不知如何回答。 但杜霰似乎也没想等他回答,立刻继续道:“如今我就在你身边,你过两日就给我做薄荷糕吧?我想吃。” 他的声音仍旧清甜,像是讨好卖乖。 叶遥鬼使神差点头:“好。”
第51章 迟早纠缠 二人穿过薄荷小林,忽然,叶遥腰间的乾坤袋开始震动。 他解开乾坤袋,掏出一张传讯符,那是他与乔柏和迟舒共用的一张,许久没有消息了。如今,传讯符上久违地出现了乔柏的字迹。 [过两日我便回碧溪湾。叶遥,准备接风洗尘。] 叶遥一笑,对杜霰道:“乔柏要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符上的那行字消失,转而换成另一种字迹:[我也要回去了。叶遥,搞顿大的!] 叶遥收起传讯符,叹了口气:“迟舒也要回来了,人有点多,明日你同我一起准备些吃的东西吧。” 杜霰笑道:“好。天虞山还放着不少我亲自酿的离支仙,我托人拿上来。” 叶遥急忙道:“不用,他们喝不惯离支仙。” 杜霰顿了顿,道:“那等去回虞山,我们再一起喝。” 回天虞山,似乎是叶遥不能再拒绝的不争的事实了。 天色暗下来,叶遥带杜霰翻过种满梅树的山坡,于太阳完全落山之前到达一处楼阁。 因为怕扯到五步结引得手腕发疼,他们靠得很近。夏夜的凉风翻起两个人的衣摆,相互交缠,簌簌作响。 “师尊,这是‘琴书倦’吗?”杜霰问。 “是,今夜宿在这里吧。”叶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略带恳求道,“你把它解开好不好?不然我们都不方便休息。” 杜霰暮色下的眼瞳里含起一点寻味的笑意。他推开门走进去,叶遥也不得不跟着。琴书倦有五层楼,第一层除了卧房之外,还蔓延着不少回廊和小厅,南北朝向,时常有穿堂风吹过,十分凉快。 其中一间卧房的窗户正朝西边,窗棂上吊着一条风铎,在夕阳下泛着铜色的光。风铎并不随风响动,而是静静沉立,发不出一丁点声响。 “那是联结我的长命锁的风铎。”杜霰缓缓道。 “对。”叶遥犹豫着要不要将它取下来,“如今用不到了。” 只听杜霰道:“我睡这里?” “不是。” “那……” 叶遥带他走到隔壁另一间卧房前:“这里。” 言下之意,他们当然是分房睡,所以,五步结要解下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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