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也曾听黄裳说过:“黎曜下凡投胎倒不像历劫,倒像是享福来的!” 原来,这么好的命理,有一半是和别人换来的。他的锦上添的那朵红花,染的是另一个家庭的鲜血。 后来兴化如何了、楚家如何了、主祭宫又如何了,一切不得而知。叶遥随着黎曜的魂魄回归九重天,在碧溪湾上醒来。 黄裳很惊讶,问他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不答。 黄裳说,黎曜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不是喜欢到处逗着别人玩儿,就是闲不下来东逛西逛。如今他只靠在树下发呆,一坐就是一整日。 不知这样的状态维持了多少天之后,黎曜突然说要下凡。 他再一次回到兴化,没有回楚家,而是查问乱葬岗那批亡魂的去向。得知亡魂已经被那天清理现场的修仙门派驱到冥界的边境之后,他又去到忘川,费了许久功夫才找到念小六的魂魄。 小六的魂魄十分虚弱,浑浑噩噩,欲散不散。黎曜用荧惑灯装着他的魂魄,引渡过忘川,过孟婆一关,进入黄泉,穿过荼蘼花海,最后送到酆都安置妥当。 这样,只需等到百年期满,念小六就可以轮回转世,开始新的一生。 有时候命运就是如此不公平,他黎曜本就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孔雀,偶然下凡历劫,竟也是风光一生,而凡人如蝼蚁,世世皆浴火。这是他欠小六的,他想还给他。 做完这一切后,黎曜又回到九重天。 但不知怎么,他还是觉得不自在,总是有什么事情没办完的错觉。 忽然一日,他又不告而别,离开碧溪湾。 九重天上每一个阶层之间戒备森严,从一层天去往另一层天需要不少关卡、条件和机遇。叶遥看到,黎曜步步精打细算,投机取巧,用七十年的时间从下天庭顺利到达了上天庭。 最后,他出现在华光帝君的仙府中。 彼时华光帝君正在一边烹茶,一边处理闽越国信众的祈愿,转眼看到这个面容有些相熟的后生,不禁吃惊。 黎曜跪下道:“小仙有一事请求帝君。十年后有一孩童降生,若其降生于闽越国,帝君可否赐他……一个华光宫主祭的身份?” 华光帝君:“?” 黎曜将楚祁和念小六的事情悉数解释清楚。 帝君笑了,道:“你想让他当上主祭,所以来求我,把他下一世的生辰当作新主祭的要求?” 黎曜点头:“对。小仙知道,主祭生辰左右不过帝君一句话的事。只要帝君肯应允,让小仙做什么都可以。” 帝君拨弄起手中的茶勺,道:“你是知道这个。但你不明白,三界之内世间万物,一切都要讲究缘法和宿命。你觉得是你的父母残忍杀害念家,殊不知,也许家破人亡是念家的宿命,节节高升亦是楚家的宿命。” 黎曜脸色黯淡下来:“我不想明白。” 帝君继续道:“连本君也不能破坏这样的安排。就像那年主祭大典你请我上身,忽然被卷入一场魔界主导的幻境里,我原本有能力插手此事,但我无权插手,否则,因小失大,天道崩坏。” 黎曜愣住:“所以你全都知道,你在看着这一切。” 帝君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我的主祭从念家的孩子变成楚家的孩子,我能不知道么?” 楚祁沉默下来,跪在地上低头不语,良久,他闷闷道:“帝君的意思是,我今日白来一趟了。” “也并不全是。”帝君翻开一个倒扣的茶杯。 黎曜抬头,眼中燃起几分希望。 帝君递给他一杯热茶,道:“凡人的轮回转世也是有规律的,次次累积,盛极转衰。念小六前世出生是良民,且未做恶事,是为来世积福,但福不能太过,所以正常来说,他下一世会过得比这一世好。若他下一世积善积德,未做恶事,则第三世会过得比第二世好。” 黎曜接过茶,似懂非懂:“也就是说……” “你想要他当主祭,得再过几百年,等他的福积得差不多了,命理到了,我自会给他这个身份。”帝君微笑着向黎曜摆手,“你回去等着吧,这件事我会记在心上的。” 黎曜迟疑着起身,问:“帝君不需要我做什么吗?” 帝君摆摆手:“走之前,顺便给我院子里那些花浇点水就行。” 黎曜退下去,来到华光帝君仙府大门边的院子里,尽心尽力为满院的盆栽浇水、除草,直到第二日。 之后,黎曜回到碧溪湾,继续在时间的慢慢流逝中等待。 十年后,念小六出生了。第二世的他是一个饭饱食暖的中原京城小商贩,随着祖辈留下来的基业,经营一家不大不小的面食铺子。 黎曜下凡,护着他,直到他寿终正寝。 第三世,念小六出生在江南。临川城山清水秀,重人文,学风浓郁,每三年科考一次,进京高中进士的人数不胜数,临川庄氏的公子出身出香门第,天纵奇才,便是蟾宫折桂的骄子之一。 黎曜护他,直到他寿终正寝。 第四世,黎曜去到南梁国。 南梁国的逸王殿下食邑四百户,勤政廉洁,爱民如子,曾下农田与百姓一同收割玉米,得帝王封赏,受百姓爱戴。 黎曜护他,直到他寿终正寝。 第五世,闽越国南安城白家降生了一名婴儿,这婴儿后来成了闽越国历史上第一百零三位大主祭。 那年初秋,华光宫像往常一样请示华光帝君,降身于当任主祭,在红纸上写下下一任主祭的生辰八字。 庚辰年,丁亥月,丁丑日,己酉时。 白敛当选下一任主祭,风光无限。 因为同在都城南安,白敛十岁那年便被应要求搬入主祭宫,有一处自己的居所。黎曜跑到华光帝君的仙府谢过帝君后,便忙不迭跑下凡间,想要进入华光宫,像前面三世一样,护白敛周全。 然而,在进入主祭宫这一事上,黎曜却处处碰壁。 主祭宫与其他地方不同,沾染上神性,很多事情都极其注重礼节,在挑选亲近侍卫和仆人上不仅千挑万选,而且吹毛求疵,一定要拜过神明,得神明第一次胜杯允许,才能进入主祭宫。 黎曜偏偏运气不好,无论如何都过不了这一关。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华光帝君从中动了手脚。 他想着等白敛出门玩的时候,他便可以刻意接近他,与他结识,求他带自己回主祭宫。 然而,好巧不巧的是,白敛此人十分孤僻,平日里只在主祭宫内走动,动辄几个月不出门。 黎曜实在没办法了,干脆走捷径,趁着半夜守备松懈时,化作一缕青烟潜入白敛的住处。白敛卧房的外厅有一面普通的落地长镜,镜面铜黄,镜身修长,黎曜便在镜面世界里造了一个空间,躲了进去。 如此,省事多了。 他日夜待在里面不出声。晚上白敛睡觉时,他也跟着睡觉。 白日里,白敛偶尔出门去,从里间出来时已经穿戴整齐,跨出门之前,他会路过这面镜子,随意停下来看两眼,看自己的裙门有没有歪,腰坠有没有系好。只确认两眼之后,他便很快转身离去。 黎曜会抓住这两眼的机会打量白敛,心中不禁感叹:“真好看。” 穿上大主祭衣服的白敛真的好看。 如果当年不是因为他,白敛早就能穿上了。 有时白敛也不出门,只坐在外厅的桌案前看书。案上有炉瓶三事,小白玉瓶插一簇玉兰,博山炉上烟云袅袅,白敛歪着身子安静看书,一坐便是半日。 他鲜少说话走动,总是安安静静的。黎曜也坐在镜子后面,隔着几步路的距离端详他的模样。 作为主祭,白敛出入都有人保护,这一世必定也能平安终老,黎曜想,不如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挺好的。 直到那日,主祭宫生了变数,将一切平静打破。 入秋那几日,几个祭官找到白敛,言说孤爷亭处有显灵,中元节普渡祭祀中留下了几只孤魂野鬼,正藏匿在主祭宫中,需要孤爷亭的道士过来收魂,好带回去普渡。 一行道士走到白敛的住处,说是寻魂,又进了白敛的卧房。 但镜中的黎曜瞧着,四周一只孤魂野鬼都没有。 白敛道:“孤魂在什么地方,都不可能在我这里,你们到别处去寻吧。” 道士们弯腰颔首:“是。” 白敛转身率先走出门,黎曜却忽地发现他身后有一个道士的袖子里有冷光闪过,是一把抽出一半的匕首。那匕首的刀尖,正对着白敛的腰。 黎曜瞬间意识到,有人要害白敛。 他几乎没有多想,朝镜面纵身一跃,手中捏出一道诀打落那道士手里的匕首。铿锵一声,匕首落地,同时,他也现形在在场所有人面前。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人们不知道应该关注道士脚下的匕首,还是镜子前人模人样的青年,直到有个道士指着黎曜惊叫:“妖怪!妖怪!” “来人呐,白大人卧房里有妖怪要害人!” 屋子里骤然变得乱糟糟,一片尖叫中,白敛被几个侍女和仆人簇拥着,连连往后退。 几个道士作势要上来抓住黎曜。 黎曜内心叹了口气,转身化成青烟,在光天化日之下逃出了主祭宫。 然而主祭宫也是有各种仙灵法器坐镇的,进去容易,出来难,黎曜这三百年疏于修炼,法力本来就不强,费了好大功夫才逃出来,还携上了主祭宫的标记。 主祭宫和白家都十分气愤,立即向各大门派下发委托,甚至不惜请了天虞山,势必要抓到镜妖不罢休。 直到黎曜在幽州碰见叶遥。
第49章 五步之内 卷轴内的灵力有所波动,叶遥顿时感觉到头晕目眩,连同魂魄也不稳,竟慢慢现出若隐若现的身形。 忽然,他的手被另一只手牵住。 他转头去看,见杜霰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握着自己的手,道:“师尊,结束了,回去吧。” 话音刚落,又一阵灵力扑面席卷而来,叶遥闭上眼睛,随浪一样的力量翻滚起来,重新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的魂魄已经回到了主祭宫的大殿上。 他松开杜霰的手,转头去看黎曜和白敛,只见黎曜体力有些不支,顺势重新盘腿坐回地上,而白敛则仍旧站在大殿中央,身形微微摇晃,脸色有些苍白。 叶遥问:“白大人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白敛顿了顿,道:“他唱歌谣的时候。” 叶遥讶然。 他才想到在进入云白轴之前,白敛曾吩咐过自己的侍女,若是他一个时辰内没有出来,便将卷轴上的名字擦掉,这样人便能被强行拽出卷轴。想来回忆进行到乱葬岗尸鬼作乱时,恰巧满一个时辰。 也就是说,后面的那些回忆,白敛都没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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