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曜仰头对白敛道:“白大人,既然你看了我作为楚祁时的经历,那也该知道那是我欠你的,我必须保证你当主祭这一世顺风顺水,无灾无病。” 白敛的脸色有些阴鸷,大概是突然得知三百年前的悲惨身世,有些接受不了。 黎曜又道:“不过,我躲在你的镜子里八年是不争的事实,我愿意受刑,反正我也能承受得住。” 大殿上所有人神色各异,林立左右的侍女顿时浮现不屑的神情,大约是觉得黎曜过于狂妄自信,一点也不把主祭宫的刑罚放在眼里。 白敛走到黎曜面前:“这可是你说的。” 叶遥心道不妙,出言阻止:“白大人……” 白敛打断他:“是他自己非要受刑,还说能承受得住,那便让所有人看看,他能撑得过几关的极雷阵。”他转身漠然道,“布刑!” 黎曜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镇定自若地负手。 叶遥知道事情无法挽回了,只得闭眼扶额,心中盘算着应该如何给黎曜收尸。 主祭宫的刑罚有十八种,极雷阵是其中最残酷的一种,是在主祭宫的八卦场中布阵,八名祭官分别在八个卦位前引天雷入阵,齐聚阵中罪犯身上。罪犯如若想要天雷停止,必须从坤位一步步走到乾位,才算完成刑罚,否则,天雷会一直降下,直到受刑人死去。 八卦场周围顿时聚满了主祭宫的人,黎曜站在坤位前方,阵中自带的冽风吹得他单薄的衣襟狂翻。而白敛则立在乾位的高台之上,垂眼睥睨巨大阵型之中孤零零的那个人。 叶遥跟着天虞山的人站在离位前的看台。面前的祭官甩起拂尘,在空中挥几下。八位齐开,一到刺眼且遒劲的白光从天上一闪而下,落入黎曜头顶。 叶遥不禁眯起眼睛。 只听一声巨响,楚祁的身体震了一下,但仍站得稳稳当当的,还向前迈了一步。 第二道极雷很快降下。 叶遥心跳骤然一停,不由踉跄。 杜霰很快扶住他,担忧道:“怎么出了如此多汗?” 叶遥回过神,才惊觉自己额头上早已布满森冷的汗珠,他稳住心跳,胡乱擦掉冷汗,摇摇头。 杜霰蹙着眉,一手环过他的后背,握在他另一头的手臂上,道:“不怕,我在。” 第三道极雷降下。 这次的白光隐隐泛蓝,比先前道更加猛烈,猝然降下来时,在半空裂开枯枝一般的分叉,像是穿过时间洪流特意前来相见的老熟人,在叶遥瞳孔中放大,又放大。 明明只是一道天雷,叶遥却犹如有好几道天雷同时降下,使得眼前天旋地转,白花花一片。他闭上眼睛,暗自在心中平复心神,咬紧牙关,才尝试睁开眼。 杜霰问:“你想出手救他?” 叶遥摇头:“不救。” 杜霰道:“那便好。那是天界的极雷渊海引下来的,凡人受刑即死,就算神仙也不一定受得住,你不能去冒险。” “我知道。”叶遥喃喃自语。 黎曜已经走过五步,但在偌大的八卦场内只是刚刚开始,与乾位上的白敛还隔着很远的距离。他的脸被散落的头发挡住,看不清神情,身子还是继续站着的,但显然已经略微不稳,摇摇欲坠。 又一道极雷劈下来,黎曜一震,跪在地上。 叶遥胆战心惊:“他不会死了吧?” 杜霰回答:“不会。” “为什么?” 杜霰嘴角微扬:“他看起来很自信的样子。” 叶遥:“……” 杜霰又道:“而且,白敛不会让他死。” 叶遥不禁去看对面另一座看台上的白敛。白敛的神情同样看不清楚,目光却一直定在阵中的黎曜身上,身形未动,仍旧高贵出尘。这极雷虽然引自九重天,但下手轻重完全可以凭主祭宫决定,也许,白敛真的没有想要黎曜的命。 黎曜终于走到八卦场中央,但每降一道雷刑,他都撑不住趴下,要缓一会儿才能重新站起来。 后来,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鲜血从他嘴里涌出,滴到地上,沿着他的脚步蔓延。 尽管如此,他还是重新爬起来,往前走,又倒下,继续爬起来,往前走,离白敛越来越近。 叶遥捏了一把汗。 时间过得极其煎熬,不知捱过多久,在一道猛烈的天雷砸下来之后,黎曜终于在白敛面前倒下。 极雷阵止息,万籁俱静。 叶遥急忙飞到乾位处,见黎曜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双眼紧闭,浑身是雷伤,但一只手还横在前面,手指刚好触碰到白敛的鞋尖。 叶遥道:“白大人,刑罚结束了。” 白敛眼睫微动,看了黎曜最后一眼,转身:“是,你们可以带他走了。” . 叶遥把黎曜挪回了天虞山的大船上,放在自己床上。 黎曜的内伤与外伤都很严重,叶遥用上了天虞山最好的药,又从自己乾坤袋里寻出不少仙药,能用的都用上,再亲自为他疗伤。一个时辰后,黎曜终于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便问:“这是哪里?” “船上。”叶遥回答。 他正躺着,叶遥就坐在床边,离床三步远还有一个杜霰正坐着埋头看书。黎曜环顾四周,沉默良久,叹了口气:“仙君,我想回碧溪湾。” 这时候就知道想家了?叶遥见他这副模样,极其不忍,问:“你还有能力自己回去么?” 黎曜道:“怕是不能了,劳烦仙君带我回去,绑着,或者是用乾坤袋装着都行,我没意见。” 带黎曜回碧溪湾? 叶遥犹豫起来。他如今被杜霰软禁着,根本没有人身自由,去哪里都得听从杜霰的安排,还怕惹怒杜霰,被他用一根锁链吊在床上下不来。 想着,叶遥不由瞄了一眼身旁的杜霰。 杜霰从书中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回看他。 叶遥开口:“那个,我……” 杜霰立即道:“你想离开我是么?那肯定是不能够的。” 叶遥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杜霰又起身走到叶遥面前,手心翻开,四指微蜷,食指勾出,似乎是捏了个诀。他的指尖随即出现一道红色的光,像一条细细的丝线一样,另一头直接定在叶遥的手腕上。 叶遥一愣:“这是什么?” 杜霰勾着红线,慢慢后退,直至退出五步之外才停住。他轻轻勾了勾食指,叶遥顿时被往前拽了一下,甚至感觉手腕传来隐隐挠心的疼痛。杜霰手心又一翻,红光隐去,消失在二人之间。 杜霰道:“五步结,我们最多只能相距五步,只要你离开我五步之外,便不能再走一步,否则,我们的手都会受蚀骨之痛。” 叶遥两眼一黑。 到底是谁发明的这种东西?! 他又低头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问:“你什么时候给我系的这东西?” 杜霰道:“方才在主祭宫的时候。” 叶遥回想起在主祭宫时的每一件事,也不知道杜霰到底是在什么时候逮到机会在他手腕上系的五步结,也许是扯袖子的时候,也许是进出云白轴的时候,又或者是黎曜过极雷阵的时候。 杜霰说过等主祭宫的事情结束后,让叶遥跟他一起回天虞山,如今他没有办法,碧溪湾是必须回去一趟的。 叶遥忽然心念一动,试探着问:“那,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碧溪湾?” 杜霰眸色停滞片刻,缓缓亮起来:“真的?我可以吗?” 为何不可以? 叶遥觉得奇怪,只点头:“正好,我有些事情要同你说。” “什么事?”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 张晋丘在外面道:“仙师,主祭宫的白敛大人……” 话还没说完,门却突然被推开,一个身穿白衣的人急匆匆跨门而进,见到房内三个人之后,神情才缓和下来,回归平静。 白敛。 叶遥起身:“白大人,你来是……?” 方才在主祭宫双方可以说闹得不太愉快,所以叶遥带着昏迷的黎曜离开时,想的是赶紧回碧溪湾,以后都不要同主祭宫有来往了。这时候白敛竟主动找上门来了,是气还没消,还想寻上辈子的仇? 白敛问:“你们何时要走?” 叶遥道:“明日。” 白敛走过来,越过杜霰和叶遥直直看向床上的黎曜。而黎曜虽然还端着一张虚弱的脸,但眼中的痛意一扫而消,转而含着盈盈的笑意。 白敛对黎曜道:“我只看到三百年前我第一世的事情。” “嗯。”黎曜挑眉。婻沨 白敛又道:“后面还有三百年,我是什么样的?你知道吗?” 黎曜笑了一声:“我知道啊。” 白敛点头:“我也想知道。” 卧房一时静了下来,没人说话,黎曜的笑容也顿住,变得有些迷茫。 只见白敛补充:“若有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告诉我。”
第50章 徒弟是棵小草 翌日,叶遥带着杜霰和黎曜回到碧溪湾。 此时的碧溪湾正好到晚夏时节,溪水的水流十分充沛,依稀可见溪底的鹅卵石。乔柏不在,迟舒也不在,原本迟舒的那些学生也不在,溪南放眼望去全是辽阔的景致,没有什么人烟。 黎曜身上的伤好了一些,能够缓慢行走,但人还是恹恹的,仿佛自从在船上听见白敛说的那句话后,他整个人都变得魂不守舍起来。 叶遥道:“好好休息,等痊愈了,你自己向你夫子解释。” 黎曜点点头,自拜别叶遥,向远处走去。 “师尊,我们去看看你的住处,可好?”杜霰道。 叶遥的地界在溪北,要跨过溪流才能到。丰水期的溪流覆盖了搭石,便要从木桥上过。叶遥带着杜霰踏上简易的木板桥,一前一后,穿过溪中滩地上的柏树,又继续踏上桥面。 踏上湿软的草泥,叶遥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腕隐隐作痛,低头一看,腕上一道红线正缠着连接到身后的杜霰,他才想起来自己还被杜霰绑着,自己走得太快,已经走出离杜霰五步的距离。 他只好停下脚步,回头等杜霰。杜霰微微一笑,缓缓跟了上来,手背蹭了蹭他的袖子。 叶遥不理会他,兀自又拉开三步的距离,率先走向不远处那棵巨大的合欢树。 合欢树下的仙草千年如一日,枝条虽然矮小,但遒劲挺立,风雨不动。叶遥在仙草前面的石砖上坐下,道:“看这棵草。” 杜霰会意,问:“这是师尊的本体?” 叶遥点头。 杜霰也在他身旁坐下,凝视着这棵傲然独立的草,忽然出手拈住一片草叶,拇指与食指轻轻摩挲了一下。 叶遥皱眉,感到微微不适:“别摸。” 杜霰收了手,笑道:“我只是在想,师尊的本体身边都没有相互照应的同类,这么多年来会不会很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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