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杜霰的两滴眼泪跃下眼睑。卧房内十分昏暗,纱窗透进来的月光下,那泪光显得格外明亮,但他哭得并不凶,只是带着隐忍和克制,只那么几滴,便已经人见犹怜。 叶遥心一软,起身挪开一个位置,拍拍自己身边空余的地方。他道:“地上这么冷,你上来睡吧。” 杜霰一顿:“可以么?” 叶遥点头:“可以。” 杜霰的眼泪立刻干了,雀跃起身道:“我去拿枕头!” 估计是怕拿枕头的功夫叶遥会逃跑,他飞也似的开门跑出去,转眼间又飞也似的跑回来,将怀里的枕头放到叶遥身边。 叶遥看着他飞快脱鞋子,接着利落爬上床榻,然而掀被子的时候又不好意思起来,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太礼貌。他拘谨道:“师尊放心,徒儿不会越界挤到师尊的,当然如果师尊喜欢挨近一点的话,我也可以……” 那倒不必。叶遥心想。 神仙并不怕冷,所以叶遥的房内没有烧火炭,他料想杜霰必定会感到很冷,于是捏了个诀,让整个被窝暖起来。 杜霰钻进被窝里,开心道:“这里比我的床暖和多了!” 叶遥含糊应了一声,催他快点睡觉。 活了千年,第一次与他人同睡一张床,叶遥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睡着,意识并不清楚,只记得时入半夜,地上的月光渐渐偏移,身旁的杜霰似乎翻身挪近了点,朝叶遥的手臂蹭了蹭。 叶遥懒得理他。 顿了顿,杜霰又轻轻伸出一只手,绕过叶遥的身子,放在他腰上。 就这么怕他逃走么……叶遥在梦中失笑。 【作者有话说】 作者在“师尊”和“师父”两个称呼上纠结良久,最后还是选择了“师尊”……
第6章 杜小公子? 翌日,叶遥在大钟谷山下小城的坊市间转了一圈,买回来一堆东西。他闲庭信步走进院子,见杜霰坐在屋子前的台阶上。 杜霰并没有穿外衣,单薄的身子在寒风里头蜷缩着,眼睛空洞,还湿漉漉的,无神望着远处的山峦。 他这是在干什么? 叶遥正想开口询问,只见杜霰侧头看过来,立刻瞪大眼睛。仅仅反应了一瞬,他便起身跑上前,欢喜道:“师尊,你回来啦!” 他几乎是扑上来的,直接撞进叶遥怀里,一双手环过叶遥的后腰箍得紧紧的。叶遥被他箍得有点生疼,没有站稳后退两步,茫然地问:“怎么了?” 杜霰虽然才十四岁,但并没有矮多少,埋在叶遥颈间委屈道:“我醒来后看到你们都不在了,以为你们弃屋而去了……” 叶遥僵着手推了推他。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过于冲动,连忙退了出来,拘谨地站着。 叶遥只得解释:“早上乔柏同我说要去山里抓野鸡捉河鲜,眼下约莫在回来的路上。”他将乾坤袋里的东西取出来,放在杜霰面前,“我呢,是下山去集市上给你买东西了。” “给我?”杜霰微微睁大双眼。 叶遥道:“这间屋子空了许久,既然决定住下来,就要添置不少东西,还得给你买几身衣裳。”说着他进了堂屋,将买到的几件衣裳摆出来,“掌柜的说十四岁的孩子长身体很快,我特意买大了一点,你试试看是否合身。不喜欢不要紧,可以下山再去换。” 杜霰拿起来左右看了看,仰头道:“都很好,不过师尊,下次我能买桃色的衣服么?” 叶遥一愣:“为什么?” 杜霰笑眯眯道:“师尊穿桃色衣裳十分好看。” 叶遥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他自从修成人形后,第一件衣服便是桃色的大袖,此后便一直习惯穿桃色大袖,自己觉得既清新好看又宽松舒服,即使这些年偶尔遇到萍水相逢的路人指点一句“不够阳刚”,他也从不在意。 叶遥抬手拍了拍杜霰的后脑,温声道:“好,随你。” 杜霰继续埋头整理乾坤袋。 “师尊,这条银链也是给我买的?” 叶遥回答:“是。店家说十分坚固,串在长命锁上,下次野狼怎么咬都咬不下来了。” “师尊,这把梳子也是给我买的?” 叶遥回答:“是。你快到束发之年了,提前把头发都簪起来,在地上滚几圈也不容易弄脏。” “师尊,这两把剑……” 叶遥看过去。 那两把平平无奇,是他路过一个铺子买的,大的铁剑适合成人用,小的木剑适合少年使用。杜霰握着那把木剑,迟疑地看着他。 他道:“咳咳,等你伤好了,我会教你练剑。” 杜霰眼里亮起星星,一把抽出剑:“好!” 叶遥觉得好笑,不由地抬起手,用指背轻轻敲了一下杜霰的额头:“先换衣裳吧。” 叶遥说要帮杜霰梳头,其实他自己并不会梳头。直到杜霰换好衣裳坐在镜子前,叶遥还在琢磨着从哪里下手。 杜霰看着他尴尬的样子,问:“师尊,你为何不束发呢?” 叶遥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他的头发秉持着只要不被风吹乱就行的宗旨,向来都是随意地散在耳后,用一根丝带系好,也难怪不相熟的仙友会评价他“不够阳刚”,好几次在凡间戴上帏帽,还被凡人唤过几次“姑娘”。 “懒。”叶遥回答。 杜霰于是道:“我自己来吧,以前娘亲给我梳过,我还能记得。” 叶遥只好把梳子给杜霰。 他将乔柏交待买的大米和盐放到厨房,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屋,只见杜霰早已梳好了发髻。 他穿的新衣裳是薄缥色的交领衫,外搭带着白色毛领的勿忘草色半臂外袍,再加上这样的发髻,即便不穿玉戴银,仍然贵气高雅亦不失青葱活力,整个人焕然一新。 叶遥还发现,当杜霰沉思的时候,眉头会微微蹙起,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犹如新芽落入春水泛起一层层的涟漪,又如雨后远方朦胧的山峦的轮廓。 庐州城不愧是江南之首,风水实在养人。 不知怎的,叶遥忽然想逗逗他,于是倚在门边笑道:“哟,杜小公子?” 杜霰眼神闪躲。 等他走近,却发现镜子里的杜霰耳根子红红的。他这才想起来:“我倒忘了,应该给你买个耳帽的,不能让耳朵冻着。” 杜霰含糊应道:“唔。”他又转移话题,“其实我的伤快好了,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练剑?” “……”叶遥道,“不急,你太瘦了,先把身体养结实,再每日绕着大钟谷的山路跑几圈,有力气了才能练剑。” 杜霰没有知难而退,反而用力点头:“好!” . 叶遥再没有回碧溪湾,而是带着杜霰在大钟谷的小屋内住下来。 半个月后,天气晴,是个适合开始学剑的黄道吉日。 叶遥一手端着铁剑的剑刃,向杜霰示范:“撩剑于右肩上,曲膝沉胯扣剑于腰,开左脚马步,指引剑向前方,再以腰发力向前刺出。” “铿锵”一声剑鸣,清脆悦耳。无形的风掠过剑刃,爬上叶遥肩膀,在宽松的大袖后翻起犹如丝绢的黑发。他没有理会散落的头发,转身又连续做了几次,最后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站定,看向杜霰。 许久没有操剑,也不知是否生疏了。 只见杜霰痴痴看着,道:“师尊,可以再做一次么?” 叶遥将弓步刺剑的连贯招式又做了一遍,最后问:“会了么?” 杜霰的头点得有些犹豫:“眼睛会了,手不会。” 叶遥便示意道:“过来。” 杜霰依言走近,叶遥绕到他身后,右手环过他的手臂握住他的手腕,道:“我带你做一遍。” 杜霰身形不稳,朝前踉跄。 叶遥左手扶住他:“怎么了?” 杜霰摇头。 他摇头的时候,头上那根木簪在叶遥眼前舞动,肩后散落的其余头发被被风吹得斜倚在叶遥胸前的衣料上。叶遥用手拂开那几缕发丝,重新托住杜霰的手腕。 “握紧,再挥起来,右肩后靠。” 杜霰的身子有些僵硬,叶遥用脚尖踢他的鞋跟,提醒:“出脚,开马步。” 杜霰如梦初醒,慌忙伸出一只脚。 叶遥嫌握着手腕不好发力,于是攀上杜霰握剑的五指,他的手掌不大,但指节修长瘦削,刚好能够完全包裹住杜霰冰凉的手指,驱使杜霰向前刺出。 “铿”的一声,这次的剑鸣远没有方才那么响亮。 叶遥道:“再来。” 他握着杜霰的手重新蓄剑,闷哼一声发力,向前刺去,这次的剑鸣果然更亮了几分。他问:“会了么?” 眼前扑簌簌落下几片叶子,杜霰后退一步,轻轻撞上叶遥的胸膛。 叶遥的视线被飘落的树叶衔住,其中两片堪堪落到剑刃和他的大拇指上,风一吹过,剑刃上的叶子歪歪斜斜落入裙角边,而手指上的还在摇曳。 只要叶遥放开手,那片树叶便会落下去。 杜霰出了神。 他低声道:“师尊,你看。” 胸前是杜霰温热的体温,手心是他已经被捂暖的手,叶遥视线扫过树叶,等了片刻,它还未落下。 他沉下心:“你自己用木剑试试吧。” 而后他终于放手,落叶轻轻刮蹭过杜霰的手背,缓缓落下。 叶遥不再去看杜霰,转身走到石凳坐下,慢条斯理地煮茶。 杜霰开始独自练剑,一炷香后,叶遥的茶叶刚刚煮好,他收起剑跑过来问:“师尊,我听说有些剑式会有名字,你教我的这套剑式也有名字么?” 叶遥本想随意搪塞过去,却顿了顿,点头改口:“有。” “是什么名字?” “指暮天。”叶遥仰头看向天穹。 “指暮天……”杜霰细细品味这三个字的意思,又问,“是师尊自己取的?这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么?” 叶遥给他递一杯解渴的茶,懒懒道:“也没什么,那时候年轻,看到很多神仙都有自己的剑法,为师呢也想自己独创一套,就想了六十四招剑式,随便安了个名字。” 杜霰握紧剑:“那我什么时候能学第二式?” 叶遥道:“急什么?先把第一式练上三天,等完全练熟后才能继续往下学。” 杜霰先是一皱眉,而后恍然大悟:“好!”
第7章 想陪着师尊 大钟谷的小屋不大,刚好够住三个人。 春天,乔柏开始为小屋增添布置,去山里砍柴做了凳子,又编出三把藤椅,为窗户蒙上新的纱纸,再给院子换一个更加牢固的大门。慢慢的,屋内和厨房的陈设渐渐多了起来。 山花遍野的时候,叶遥带着杜霰去山中折了几株红杏,放在院子石桌上的陶瓶内。
75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