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叶遥将指暮天剑法教到第二十一式,杜霰的剑术越来越熟练,但总是特别依赖叶遥的手把手教学。每次学新的剑式,杜霰总会说:“师尊,你手把手教我吧!” 如果一旦没有手把手教学,杜霰便会使得一塌糊涂。叶遥没有办法,只好依言。 往往午后的天气太热,叶遥便没让杜霰在院子里练剑,而是买了不少书,让他在屋内读书写字,自己则在一旁歪着藤椅监督他。杜霰读过几句文章后,开始洗笔研墨,准备抄写。 经过这些日子的安稳,他的身板有所变宽,看起来精壮不少,五官还未完全长开,带着几丝未脱的稚气和尝试冲破桎梏的深沉,少年与老成相互争锋,写字时指尖需要用力,小臂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叶遥看了半晌他的小臂,才慢慢移到他写的字上,随即吃惊:“这是你写的字?” 乔柏端进来一盘西瓜,顺便凑过来欣赏。杜霰写的是端正中不失随和自然的行楷,十分有灵动秀丽的神韵,令人赏心悦目。 乔柏道:“你徒弟好歹也是富贾大户养大的孩子,从小悉心教养,写的字自然不差。” 叶遥突然发觉,他这个师尊于读书写字上并没有什么好教给杜霰的,反而徒生一股挫败感。 入秋的一天,杜霰的剑不小心劈烂了好几颗乔柏种在地里的白菜,乔柏气得站在叶遥房门口骂了半个时辰。 杜霰很是愧疚,叶遥安慰他:“没事,乔柏这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很快就不生气了。你看他都不舍得骂你,只骂我一个人。” 接着,厨房内传来切菜并下锅爆炒的声音。当天晚上,叶遥和杜霰吃了一顿全白菜宴。 冬天,大钟谷下了厚厚的雪,乔柏带着叶遥和杜霰去山里捉野兔。杜霰学会了如何捉野兔后,一连捉了三只吊在背后,远远地朝叶遥大喊:“师尊!” 叶遥回头。 杜霰在雪地里朝他飞奔而来,双脚陷入雪里跑得并不快,但劲头很足,双眼明亮,活像一只大狗。 之所以说大狗而不是小狗,是因为叶遥发现杜霰长得很快,刚开始学剑的时候,他的头顶还未及叶遥的下巴,如今已经能到自己的鼻梁了。估计再过两年,就能和自己差不多高了。 乔柏道:“你捉再多兔子也没用,咱们吃不了这么多。” 杜霰道:“可以先养着,留着除夕吃!” 除夕? 叶遥本没有过年的习惯。 在凡间,除夕及岁日那几天尤为重要;在天界,每到元夕那日,上天庭也会举办大大小小的宴会,共祝六界太平,八荒常静。 但叶遥所在的碧溪湾是下天庭,与各种宴会搭不上边。 他顿时迷茫,问:“除夕需要准备什么?” . 除夕那日,乔柏开始忙活起来,杀鸡、汤猪、剖鱼、炸虾、开屠苏酒。叶遥帮不了什么忙,只能坐在板凳上,用铁钳往灶台里添柴屑。 杜霰走进厨房,将一篮子洗净的薄荷叶放上灶台,对乔柏道:“乔柏叔叔,你会做薄荷凉糕么?” 乔柏立即道:“叫哥哥。” 杜霰顿了顿:“乔柏哥哥。” 乔柏满意点头,又问:“薄荷凉糕是什么?用什么做的?” 杜霰道:“以前我娘亲会做,除了夏天之外,除夕也会做给我吃。好像是用薄荷叶捣碎出汁,再加以仙草粉搅拌,煮开后放凉切片,再裹上面粉入油锅炸滚,出锅后再淋桂花糖汁,既有薄荷的清香,又很甜很脆。” 乔柏一听,冷漠道:“太复杂了,不会。” 杜霰眼中升起落寞。 叶遥拂去衣袖上的屑灰,起身道:“这有什么难的,我来做。” 乔柏不可思议:“你来?” 杜霰燃起希望:“真的?” 叶遥那双从不沾阳春水的十指接过杜霰手里的薄荷叶,随意道:“姑且一试,万一我真能做出来呢,给我拿条襻膊过来。” 他系上襻膊,一拿起厨房用具便有想要放弃的冲动,但也不知为何就答应了杜霰,只好硬着头皮开始忙活。杜霰动手捣薄荷叶,叶遥施了点法术才将薄荷叶完全捣出汁来,过滤成纯净的薄荷汁水。 杜霰犹豫了:“师尊,我不知道要加多少仙草粉。” 叶遥端出一个碗:“根据为师以往的经验来看,遇事不决就一碗。” 一碗仙草粉倒入,开始上小灶边煮边搅拌,等了许久,等到薄荷水完全放凉后,仍然没有凝固的迹象。 乔柏嚼着炸虾道:“哟哟哟,这是失败了吗?” 叶遥剜他一眼。 杜霰沮丧垂头,连眼尾都耷拉着:“对不起婻沨,师尊,我浪费你的时间了。” 叶遥不禁问:“你很喜欢吃薄荷凉糕么?” 杜霰点头:“薄荷的味道很好闻。” 也许也是因为想念娘亲和家人了吧。叶遥想着,道:“没事,下次有空再做给你吃。” 吃过团圆饭后,夜幕降临。 入夜后的风更加凛冽,山上冷了下来,但杜霰热衷于玩烟花爆仗,在院子里立上一根蜡烛,开始点火,有时是在地上转圈喷溅火花的,有时是窜到天上去的,几道艳丽的烟火在院子里四处乱窜。 叶遥吊起帘子,在屋内点亮灯火,拨了拨灯芯,让火光与屋外的烟花相互对应。 乔柏忍不住道:“咱们非要陪着他一起折腾过这除夕么?” 叶遥满上一杯屠苏酒,伸了个懒腰:“去年除夕的时候,他还在当俘虏吧?” 乔柏:“是……吧。” “他所求不过是过安稳正常的日子,像以前在庐阳的时候一样。能答应他的事情,我想还是尽量满足吧。”叶遥嘴角浮起笑意,眼底映照出院子里跳跃的星星点点。 乔柏默了默,嗤笑:“他是快乐了满足了,被折腾死的是我。” 叶遥尴尬地讪笑:“反正咱们也很少亲历凡间的除夕,体验这么一次也还不错嘛。” 乔柏道:“你确定只是一次,不是以后的每年?” 叶遥愣住。 乔柏道:“咱们陪着他在这里住了快一年了,难道你打算一直这么下去?这不像你啊,叶遥。” 叶遥陷入沉思。 乔柏冷笑一声,起身道:“风吹得我脑壳疼,回屋睡觉了。” 叶遥的心情顿时变得杂乱,屠苏便一杯接着一杯下肚,喉咙热起来了,五脏六腑也暖了,却不知为何总是洗不净莫名其妙的心绪。 “师尊!” 叶遥听到外面在唤他。 庭院中的杜霰正持一根小烟火,烟火棒上的火星四射映入他亮晶晶的眼底。他笑得很灿烂,跑上台阶:“我们一起玩吧!” 叶遥没什么兴趣,但也不能扫他的兴,于是捏了两根小烟火抵在杜霰未燃尽的烟火上。“呲”的一声,烟花喷射出来。 “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杜霰隔着烟火期待地看着叶遥。 火星在他们之间跳跃。 是很漂亮,叶遥想着,向杜霰浅笑点头。 烟花燃尽,杜霰却没有睡觉的意思,道:“师尊,我想守岁。” 叶遥担心他太困熬不住,道:“你去睡吧,我来守。” 杜霰摇头:“我不困,想陪着师尊。” 叶遥低头看向空空的酒碗,仿佛当他独自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屋内的一切就变得冰冷了几分。 他道:“好。” 才不到一炷香,杜霰便歪在桌子上睡着了。 叶遥推了推他,没有反应。无法,叶遥只能将他架起来趴在自己背上,背着他送回卧房。 叶遥本以为十五岁的孩子应当不会太重,没想到却低估了杜霰的身骨。寒风在卧房关上的那一刻停止了喧嚣,背上的少年呼吸均匀且沉重,一下一下扑在他后脖颈上。 确定杜霰完全睡过去后,叶遥转身准备离开,忽然顿住脚步,犹豫了片刻,低头从袖子里掏出两片薄荷叶。 那是他落日前在院子里的水井边捡到的,杜霰洗薄荷叶时,落了两片在那里。 叶遥将薄荷叶轻轻放在杜霰枕头,叶子上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便是杜霰最喜欢的气味。 “哐当”,房顶上的瓦片一动。 叶遥仰头,只听房顶瞬间没了动静,只剩下隔绝的闷闷的风声,似乎方才的响动只是幻听。他屏息等了片刻,又听轻微的脚步声在脊间响起。 他立刻开门,随手给杜霰的卧房下一道禁障,转身飞上屋脊。 漆黑的天幕下,一道带着黑雾的庞然巨影从屋檐闪了下去,直冲远处的山林,叶遥纵身追上去。 影子没入黑夜中,逃窜速度很快,很难看得清楚,叶遥追着那团蒙蒙的黑雾许久,进入山林后便失了目标。他全身绷紧,正想施法照亮视线,忽然耳边划过一道风声。 一只爪子刺了过来。 他迅速旋身躲过,与眼前的黑影缠斗,周围的树枝顿时哗啦啦作响,接着染上冰霜,瞬间冻结。 叶遥占了上风。 砰! 他随手折下一根树枝,手心飞速转动注入灵力,最后刺入黑影的身体中。黑影震落在地,激起枯叶和尘土。身上浓雾逐渐散去,露出原本的样子。 叶遥挑眉:“野猪,一年不见,你养好伤了?” “你叫我什么?!”魔物嘶吼。 叶遥悠悠道:“别生气嘛,你也没说自己叫什么名字,我只能这么叫了。” 陷在土里的魔物自报家门:“我是你刺豪爷爷!” 带刺的豪猪,那不还是野猪么?叶遥自知没有叫错,却不想再理论,只问:“之前为什么要杀杜霰?还是说,你是冲着我来的?” 刺豪的胸膛还被冻结的锋利的树枝钉在地上,笑声异常嘶哑,他得意道:“我是来杀你的!” 叶遥有些意外,加重了手里的力道:“你知不知道我一掌下去,你就能灰飞烟灭?” 刺豪嘴角勾起清晰可见的猖狂,一字一句道:“得意什么?叶遥,你这一身强大的神力是怎么来的,你心里没有数?” 叶遥猛地一震。 他如同坠入深渊。
第8章 想和师尊睡一间 “你说什么?” 叶遥的声音钻出牙缝。 刺豪哈哈大笑,嘲弄一般仰视他:“别装傻,你一颗废界土里长出来的草,怎么能致使千里冰封?你不会真以为你是什么天神的后裔吧?你的神格本就不属于你,我只是来把它拿走而已!” 原来这就是刺豪的真实目的。 叶遥极力克制自己隐隐颤抖的手,呵出一口冷气,冷静道:“那你说,我的神格是怎么来的?” 刺豪意味不明地笑:“想知道?” 叶遥已经被冰霜包裹的指尖蓦地收紧。 “来闽越找我吧,叶遥。” 刺豪带着笑意的脸逐渐模糊,开始消散,叶遥立刻发力摁住他的喉咙,却只扑了个空。刺豪巨大的身体化作浓浓黑雾,消散在冷气蒸腾的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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