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不掉。” “你是说,系统还在运行?” “不是,是虚拟世界。”陈舟回转过身,跟上孟微之的脚步,“从系统测试之初算起,每一个曾经与系统联通过的虚拟世界都在三千界出现故障之后发出了诡异的初始化讯号,然后在运行波段上不断地发送讯号,我们的转换计算机已经过载……上面通知暂停桑干基地一切活动,但我们有独立的管理规制,一边监测一边拖到了现在。” 也就是说,在这种逻辑中,那些虚拟世界的自我意识在不断成长,体量或许也在不断扩张。 “有没有什么异常,”孟微之摸了摸下巴,“我指的是物质上的。” 陈舟一顿,转眼看向他。 “有吗……?”她谨慎地拉长了声音,“可能是我没有注意到,但是似乎桑干一直都是这样。实在要说的话,就是今年下雪特别大。” 孟微之的步子随着她停了停。他轻笑了一声,朝陈舟招了招手,低声道:“我以前教过你,真话说一半,假话不全说。你刚刚说的那些,哪些真哪些假?” 他能察觉到陈舟的心虚,不只是在言辞上。 “关于系统初始化。”陈舟几秒之后就招了。他们走在灯光逐渐亮起的长廊中,两侧是桑干基地合作专家的照片与介绍,孟微之不自觉地在其中寻找魏奇的黑白照片,就听陈舟快速地在自己耳边道:“其实是顾嘉烨提的——重启系统,桑干一切照常。” “这是和总部对抗?” “桑干是老师、师兄你还有很多人的心血,一旦关停就什么都没有了。”陈舟斩钉截铁道,“在这一点上我支持他的决定,不只因为他是我的直管领导。你领导过那么久的测试,知道暂停实验对于数据获取的影响,更明白彻底关停系统将会如何为重启带来巨大的障碍……” “我明白,然后呢?”孟微之看着她。 “其他都是真话。”陈舟道。 她脸上的肌肉在此刻放松下来,那些微表情并不明显,但孟微之在旁侧能观察到。 难道她真的没察觉到什么异常……吗? 按理说,“大撕裂”都发生在所谓“边疆”,而桑干无疑是边疆中无比重要的一环。孟微之的眼前还时常浮现起废弃西山基地中流淌出无名江水的屏幕,他真切地在虚拟与现实之间看到这一切,没有怀疑过这个现象本身存在的事实。 还是说,桑干的内部,也已经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边疆”? “顾嘉烨呢,我需要见见他。”孟微之加快了脚步,“我看你也需要休息了,人在过载时会出现精神错乱和记忆混淆的情况。” “他现在不行,师兄。” “我知道,他是西山时期就加入项目的研究员,做科研比我久、比我专业,也不愿意和一个大学老师耗时间……” “师兄,不是这个意思。”陈舟急道,“他在测试。” “测试?他不要命了!” “我不清楚。”陈舟低下头,“我的级别还不够高。” 她将孟微之引进桑干会客大楼的一间小厅。厅中的色调冷淡,中央摆着一个磁悬浮的桑干基地地下建筑模型。孟微之无心去看,迈步绕过了它,抬头看向布满整张墙壁的桑干系统介绍。 “陈舟,”他说,“你跟着嘉烨干了挺久,听过他怎么说桑干系统的建成吗?” “他没怎么提起过。”陈舟默了默,“只有一次说起过,我接收到的信息是……系统的源代码和原始数据不在我们手上。” “现在桑干差不多是他说了算?” “……算。” 原来是他向神明计划提出要芯片。 “知道了。”孟微之道,“等他测试结束吧。通知测试组,提前结束测试,我要找他。” 他背着身,听到陈舟快步离开、而后关上门。面前过于精细的展示图看得人一阵头晕,他不由得倒退了几步,后腰碰到了基地模型的展示台——那模型只是轻轻摇晃,在片刻后稳当地悬空。 桑干的漩涡,比孟微之想象得要大得多。
第130章 三方欺诈 身后的门被敲了两下,沉重而缓慢地。 孟微之转过身,心中带着点紧张和激荡,却只看到李伯命站在虚掩的门外。他吐出一口气,同对方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对望,有些没底气地明知故问道: “你们究竟想怎样。” “桑干系统的原始数据保存在江文会儿子体内的芯片中。”伯命道,“取出芯片,彻底破解系统,解决危机。” “你们拉闸以后,系统仍在不受控制地运作?” “是。” “那么现在系统重启,是为了掩人耳目。” “……是。”伯命顿了顿,“这是顾组长的计划,一切都是为了桑干。魏教授曾经说过,桑干是一粒火种,同时也是一个新世界,身在其中的你我既是保存火种的祭祀者,也是这个新世界的原住民。一旦总部由于对风险的认知而废弃桑干,那么我们十年来的努力就都会付之东流。” “我知道。”孟微之沉声道,“我比你清楚这些。” 他抬起眼,没有看到不断旋转的秒针,只见墙面上电子屏幕的一角显示着年月日以及不断变化的时刻。 “如果世界上真有一种被称为‘规律’的宿命,那为什么不顺从呢。”他道,“和我一样,在事故发生后服从安排离开这里,去享受组织能给一个研究员提供的最好的待遇,把自己历经磨损的所学所想以一种简单的方式传递给现在的少年人。” “你不可能真是这样想的!” “我确实舍不得。”孟微之走到他身边,“但我想魏教授可能忘了说这样一句话——再好的虚拟,也比不过你眼前的真实。” “那孟组长为什么还答应要来……” “我来谈判。” 孟微之拉了拉风衣的领口,再次看向时间。 “现在我代表江南树,拒绝桑干取出其颅内芯片的要求。” * “要喝杯水吗?” 江南树抬脸,目光停留了片刻。而他垂下眼,缓慢地摇头。 孟如海在他面前坐下,顺手将那杯水搁在空无他物的玻璃茶几上。屋内遮盖在家具上的塑料布还没被揭开,看样子江南树就在原地坐了大半天。 “这房子我给配了两把钥匙,一把在孟微之手里,一把在我手里。”他道,“你就不必出门了,我每天到点会来看你,不会空着手的。” 没有回应。 “他应该已经到桑干了,但还没给我回电话。”孟如海叹了口气,折叠着自己深红色衬衫的衣袖,“等待,江南树,现在你要做的只有等待。已经快十三年了,对吧?你不相信我也得相信微之……” 门口有人敲门,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起身离开。不一会而胡有就提着大包小包进来了,冲着江南树很开朗地笑:“有口福了你小子,想吃什么随便说。” 还是一片不可控的沉默。 “……那我随便搞了。”胡有尴尬地道,“你是江浙的对吧,我不给你放辣。” 孟如海给了胡有一个有点无奈的眼神,在江南树脚边坐下。 “你想怎样?”他轻声问。 “我要去桑干。” “你个疯子。”孟如海说得无可奈何又毫不意外。他刚要站起身,手腕被江南树一把拽住,而那家伙低声道:“你为什么听孟微之的?他给你什么好处,我给你十倍。” 孟如海一下子乐起来:“知道你有钱,可我告诉你,你就是没地花。你只要好好待着,别作,别和你们神明计划的那五毒多联系,这事就过去了。你不用上手术台,微之全须全尾地回来,大家安稳过一辈子得了。” “没有桑干系统的源代码,就是开诚布公地表明现在的大撕裂是无解的。”江南树轻声道,“上面都已经门清了,谁都瞒不住。桑干会被抛弃。” “没必要这么悲观……” “桑干会被抛弃。”江南树重复道,“你们坚持那么久的一件事,就那么完了。” “小江,没这么绝对。”孟如海道,“你这么年轻,我们都还这么年轻,一生不会只追逐一个事业……” “那是你。”江南树再次垂下眼。 “我知道他。”他道,“他的纯粹,他的执着,他的不甘心。如果他的一生就像从前三十二年一样平稳,父母双全事业有成,我只是好好做一个影子,那如果不是我们当时进入系统进行探查,我再不会有见到他的机会。可就是因为这一点,他被强制登出,离开桑干。” “桑干哪有北京好?” “我知道他。”江南树坐得直了些,“而且我一直觉得,北京的风比桑干的还大。” “你去过桑干?” 江南树又闭口不言。孟如海只能叹气,在无解中听着胡有切萝卜的声音。 “我有我的原则,我希望孟微之不会因为要保护我而承受任何本不必要的结果。” 许久,江南树拍了一下孟如海的肩头。 “我在等你承诺我,会告诉我必要的消息。”他终于笑起来,温和而疲倦,孟如海刹那间仿佛看到他小时候的样子,“如果能在此原则上结束所有的一切,我愿意退回十三年前,在孟微之的一切中彻底消失。” * 南乡子道:“我明白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扑向床头柜,但硬是没从里面找到一张纸。他索性抓来一支口红,半跪在床边的地上,将床单扯平,就这么用口红画起来。 “三个派别,三个立场。”他喃喃道,“一号是目前的桑干,顾嘉烨在做话事人,他的立场很简单……保住桑干基地,也是保住他们自己这么多年的成果。” “二号呢?” 门边,杨徽抱着双臂看他。 “是后来入局的神明计划。”南乡子仰起脸,“他们是仿生人和人肉永生概念的支持者,违背伦理,背后是冰冷的技术和资本,那些人上人们为他们买单。他们是最希望桑干失败的,因为这样就能否定数字生命的有效性,让那些将要飞升的家伙对他们更加死心塌地。” 口红猛地折断,他紧握着末段,画出一条直线。 “在这二者之间,有几个重要的人。”他道,“魏奇,我们亲爱的老师,似乎是虚拟世界的忠实信徒;孟微之、孟如海还有我,算是魏奇的追随者。那个江南树太复杂了,他脑子里装着桑干的源代码,做过老师的学生,现在又在神明计划……他参与了神明计划对桑干实施的某种破坏活动。如果现在孟微之成为他的监护人,他一定不会让他去接受那场失败率百分之九十三的芯片取出手术……这符合神明计划的利益。这样的话,老师和我们的一切,就都完了。” 他手一松,口红砸落在那摊猩红的符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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