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出门,阳光落下来,体感温度顿时提高了不少。他将照片放置在面前看着,只见画面中站成几排的衣冠楚楚之人被阳光穿透,那些面孔乍看之下大同小异。他识别出了魏奇、杨徽的父亲还有孟微之的父母,在第一排的最左边,则是一张他永志不忘的脸。 江文会。他轻声道。 照片被收入大衣的内袋。他拉开车门,从其中拉出早已准备好的羽绒服,回身扔给了南乡子。 “上车。” “哪儿去?” “你不是在研院有个保留宿舍吗,自己住去。”江南树道,“没人能帮你,你只能信任研院门口保安的专业程度了。记得去后勤处报道,先做一段时间的行政再说吧。” “这些都是你安排的?” “这就别管了。”江南树发动了汽车,“就算我不来,你也会想办法跑的。我主要是……怕你跑到桑干去,白跑一趟。你可以把你想传递给孟微之的消息给我,一定要加密,并且不要擅自联系他。” 南乡子扒着座椅后背,凌乱地探头看他:“为什么这么说?” “我得到消息了,他很快就会回来。” 手指一抽动,南乡子猛抬起头。 “回来干嘛?……这事到底怎么办?” 江南树缓缓地打着方向盘,将车移出。南乡子从反光镜里看到他的上半张脸——这小子睫毛很长,挡住了他的目光,叫南乡子看不明他的神色。 “孟微之要回来,”他说,“来替整个桑干计划顶罪。” * “我同意,没有其他问题了。” 这个会客厅不怎么被启用,四处都是一股浓重的皮革气味。孟微之在浑浊的空气中坐了许久,忍不住叠起双腿,看向半开的大门。面前坐满了老熟人,从章尾到陈舟一个不落,还有李伯命兄弟俩,中间坐了个顾嘉烨,刘子慕则在一旁做纪要。他心道这场面真是太过熟悉,幸好缺了某两个人,不然真的像什么凌绝台冥场面复刻。 “两个要求,第一,当着我面拉闸。” “哪个闸?试验场已经全部关停了。” “总闸,”孟微之道,“桑干的总闸。” 面前的诸位相互对看一眼,似乎对这个决定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们再讨论一下。”顾嘉烨道,他的脸色有点发白,笑得也不那么从容了,孟微之只是点头说好,低下眼开始翻看手机。 邮箱收到一条新邮件。 他下意识地向身旁看去,确认附近没有人,才点开了邮件。这里的网络是开放的,而他管不了了那么多,只是在乱码映入眼帘时松了一口气。 还好南乡子的脑子没坏,他心道,不知道这人现在处境如何。 他和南乡子约定过,每个加密字母向后推七位就是原字母,在孟微之自己做的解密程序里一滚就能滚出来,且过程无需联网。他将内容复制,扔进了文本框,在一瞬间闭起了眼。 “组长。”顾嘉烨道,“第二个条件呢?” 孟微之将手机屏幕朝下,按在了腿上。 “我要江南树的档案。”他道。 “什……什么?” “我可能说得不算清楚……我要他保存在桑干计划系统内、从西山起的所有信息和相关数据,这些单独交给我处置——在我还有人身自由之前。”孟微之点了点头,“这里没有程序正义,我们在做交易,对不对?” 他看向了顾嘉烨。 “你要销毁证据。”顾嘉烨沉沉道。 “对,为的是让世界上没有证据能证明他颅内有一枚载有桑干系统原始数据的芯片。他以后上手术台,只会因为这枚芯片压迫到了组织、危及性命,而不为其他任何理由。” 手机振动了一下。即使他用手压着,那声音也在不大的空间里显得有些过于明晰。 他干脆抬起手机,屏幕上已经出现了解密后的英文。对面的刘子慕似乎开始说话,然后陈舟站了起来,有些激动地说着什么。大门被推开,还没来多久的测试员张弦跑了进来,有些迟疑地到近前,说什么来自北京的消息。 而后是一片沉寂。 顾嘉烨坐在其中,望着孟微之的神色变了又变。他比孟微之年长,看着这个年轻人一步步离开校园、更换肩章、走向沙漠,习惯于他脸上那种半死不活、一切看淡的神色。能在短短一分钟内从那张脸上连续看到惊讶、愤怒、错愕、不知所措的微表情,他先是暗自惊叹了一阵,下一秒就紧张了起来。 “孟组长,”他试探道,“你还有什么……” 孟微之一下子站起身,快步越过他们。门砰地砸上,留下一群测试员面面相觑,陈舟先小心地道:“谁惹他了?” “不知道。”顾嘉烨低声说。 门又被拉开,孟微之抓着把手站在门边,抬着下巴看向他们。 “桑干有异常吗?”他问,“物理上的。” “没,没有。” “有吗?”孟微之平静地再问了一遍。 “有的。”顾嘉烨站起身,推开刘子慕走到前面,面对着孟微之,“总控室大屏……大屏破碎了。” “后面好像是另一个世界?” 顾嘉烨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带我去。”孟微之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他的脸还管用,一下子就扫开一道门,陈舟在后边眼看拦不住他,只能在后面一路小跑着跟上去,喊道:“老孟!” 孟微之抬手顶向总控室的门,发觉开不了,回头命令道:“钥匙给我。” 陈舟不敢说话,上去把门开了。 孟微之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布满裂纹的屏幕,水从底下漫出来,泡湿了一层和二层台阶上的地毯,整个总控室全是发霉的臭味。他跑了下去,余光瞥见手边一台电脑,直接将那玩意扛了起来。 “老孟,你在干嘛?” 没等陈舟冲过来,孟微之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电脑朝大屏幕砸去。玻璃混着水花飞溅,一道划伤他的脸,他直视着所剩无几的水自缝隙中流干,踏过被浸泡得松软的地毯,一步步走向面前的“边疆”。 那些人讳莫如深的、被屏障包裹的,是聪明绝顶之外被利用的心虚。 陈舟跑过来,一下子呆住了。面前的孟微之回过身来,发梢都在往下滴水,而他身后有着一重玻璃在反光——或者说,那是一个残破的透明水箱。 总控室大屏的背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桑干工作人员都不知道其存在的空间,那里明亮、空旷,似乎只是为了在屏幕之后放置一个储水的玻璃箱。
第133章 飞行向奇点的航班 “看见这张照片了吗?” 孟如海听到江南树说话,便靠过来看个热闹。胡有端着小锅放在桌上,喊了声“来吃饭”,见他俩对着一张黑白照片指指点点,不禁也凑了过去。 “这不是老师嘛。”他一下子认了出来,“旁边的也都是老熟人啊,这个,还有这个,多年轻……” 手指尖移动到杨徽父亲的身上时,他顿了一下。 “怎么了?” “这一群人里,只有一个人不是脑机接口或虚拟世界方面的专家,你们猜是谁?”胡有正色道,“他是一个企业家,一个富翁,同时也是极其支持老师的、最得力的社会资本来源。” “是他?” “在桑干计划获批立项前,一直是他在自发支持老师的研究。结合杨徽对大撕裂危机后的反应,有理由怀疑他介入了这件事,而他的女儿杨徽也只是神秘第三方中的一环而已。” 胡有和孟如海对视一眼,后者点了点头。 “还是先吃饭吧。”胡有嗨了一声,“不然又要拿回煤气灶上重新热,锅气都没了。” 江南树被他俩饲养了这么久,已经有了某种作为宠物的觉悟,有点爱答不理地说“行吧”。照片被倒扣在桌上,他拉开椅子在桌前坐下,眼看着胡有揭开了锅,一股子香气直冲面门。 “绝对好味。” “那你要不教我怎么做吧。”江南树道。他给自己盛了小半碗海带黄豆排骨汤,喝了两口,又说:“孟微之也不怎么会做饭……他估计不喜欢做饭,但凡他感兴趣的事都学得很快。” “你这殷勤可以晚点献。”孟如海笑了一声,“他等着回来吃官司,先想办法把他捞出来吧。” 江南树点了点头,没在说话。 根据他的消息渠道,孟微之已经收到了那封邮件,其中南乡子向他详细转述了自己的推理以及杨徽所提及的全部细节。在今天一早,一架小型飞机从桑干自带的机场起飞,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已经降落在北京总部的划定区域。孟微之、刘子慕和其他被监视对象,全部失联。 他不知道孟微之在知道一切后会如何选择,但他有自己的打算。 “那你晚点再教吧,我怕现在教了,以后记不住。”他简短地道,然后不再说话。孟如海习惯他话里有话的风格,不禁愣了一下,而窗外过于尖锐的风声盖过了其他情绪,只留余音轰鸣。 这是北京的十二月,江南树和孟微之在真实世界中重逢至此,不过寥寥百余天。 * 孟微之被扶了一把,从离地过远的舷梯最后一级跳下来。印象中北京的总部在房山,几乎靠近门头沟,离西山基地都不算远;现在他面前是干燥的停机坪,远处是轮廓锋利的群山。 意料之中的地貌。但他总感到一种难以被剥离心头的陌生感——总部确实自带机场,但似乎那机场是被总部的楼房包围的,而此间却空无一物。 顾嘉烨他们也从舷梯上下来,有些迟疑地向四处望去。 这架飞机是无人驾驶航班,只会飞一条固定航线,那就是从桑干到北京的短程往返,几乎是刚起飞就会降落。时间上没有问题,孟微之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经纬度——这里确实是北京,但不是在北京总部。 “走之前明明校准过航线。”刘子慕道,“被人动手脚了?” “先别管这个。”孟微之道,“附近有没有建筑?停机坪上信号弱,等联系上总部再说。” 说完他回身走下跑道,一脚踏入深深浅浅的野草丛。天色和山色太相近了,环境显得有些像渲染过程过半时出现的虚拟场景。他反复地看了好几遍手机中自带的“时钟”,跟随秒变化的速率迈着步子,才凭着长期训练后产生的直觉确认这是百分之一百真实的世界。 面前出现了一栋单体建筑。 实在太怪异了,说它是单体建筑都有点荒谬——孟微之想起了小时候验光时会在目镜尽头看到的那栋小房子。那栋房屋通体几乎一色,伫立在荒芜的田野之间,像墓碑、像锚定在他心头的一颗钉子,唯独不像为人遮风避雨的场所。 他走到门边,伸手一推,门就开了。 迎面就是一尊他认不得的神像,像天王又像关公,就那么手持力气、怒目圆睁地站在供台之上,其四周烛火被门外吹进去的风晃得一齐闪烁。孟微之手一松,那门在后头沉沉地关上,室内仅有的光源只剩下了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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