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灯影下,霍梅初俊逸儒雅的面上含笑,只是眼中被灯影晃得仿佛,让他生出一种悲凉的错觉。 继而又听池时道:“一生只一世,梅初。” “何不为自己活着?” 这句话丢下,厢房内静若湖面,若石子丢进湖面,荡出阵阵涟漪。 风霜无端催人思绪,霍梅初隔着满桌灵酒看陈时,好似透过锦帕看到陈时的眼睛。 竟是一语中的。 他忽地笑了一下,寒灯却莫名看他。 他扭过头,寒灯的瞳孔是寒凉的冰,看人时往往无情,好似看什么都是看一件物品。 但现在,他似乎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了别的东西。 非浓郁若酒,然生出丝丝懵懂意,看着他的目光竟是多了几分好奇与懵懂。 他忽地喝下一口酒,不知是何滋味。 只又想起南海云荒秘境中,蓝尾鲛人同寒灯相争的场面。 他一时之间嘴中觉不出味道,凑到寒灯耳边莫名发问:“寒灯是当如何看我?” “是容器?还是——” 声音戛然而止。 他又看到寒灯拧眉,生出不懂的情绪。 但眼下,那双眼睫中生出几分无措。 鲛人生的美艳,冷白肤色,艳红唇色。眉目风情,皆是上等。如今,那鲛人却无措地看着他,寒凉目光倒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霍梅初心中生出一丝悲凉,但又在寒灯无措的目光平缓了些许。 大不了,慢慢教吧。 陈时不知对面两人什么个情况,只是身侧的手被沈卿池握住,那手起初只是捏着,忽而又开始过分地一根一根手指去把玩。 少年手若玉石,洁白圆润,温得像一块玉。 此番被那人捏在手中把玩。 偏生那人面上冷着一张脸,宽大袖袍挡出两人桌下牵连的手。 陈时虽不知俩人的动作被挡住,却莫名生出一股偷|情的意味。 他早喝了不少灵酒,面上酡红,如今被沈卿池捏着手心细细摸过,那红又烧到了耳廓。 暇白如玉,唇若红缨,漏出的那截脖颈也白的惊人。 心中想到月色下少年近乎也成透明色的肤色,捏住少年的指尖越发用力。 像是生了闷气,他用另一只手喝了口浓郁的灵酒,继而靠近少年耳廓,呼吸将白玉烘托出霞色。 只一眼,便挪不开眼睛。 目光灼灼,他说:“明日便是元宵佳节。” “陈时,在凡间,元宵是团圆日。” 少年浑身一僵,拿着酒坛子的手发紧,面上却漏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 他说:“沈郎,来日方长。” “我来时不逢春。” “若下次逢春时,我想,沈郎一定不必替我这副身体担忧了。”
第33章 此路绵绵无绝期 沈卿池第一次没接上陈时的话。 江色眼眸触到陈时抿住的唇色,红缨花被酒液浸透,灯光下亮晶晶,渡着一层水色。 偏生少年还一副软硬不吃的模样,看不见那双眼睛,便变本加厉地玩弄手中白玉指尖。 陈时低头,口中继而又灌下一口清香的酒,只觉得神志一时之间飘飘然,面上满面桃红,红缨色泽深润。 沈卿池的心思全放在陈时身上,一时不察,回过头发现皓文不知何时起,桌前堆了一堆酒壶。 喝的满面通红,瞳孔涣散,撑着下巴一点一点。 霍梅初也喝了不少,只有寒灯淡淡,好似这灵酒起不了什么作用。 街道旁的声响吵闹退去,这厢因着月色惑人,幽静雪夜总归是慢慢落下夜晚的静寂来。 店家的看几人出手阔绰,又因着修为不低,到底不敢来催。 “啪嗒~” 酒壶被打翻了。 陈时竟是醉的不轻,只一眼没看,酒壶被推倒,酒液顺着桌面滴滴答答地滴在地板上。 白皙皓腕染上酒气,顺着衣襟一点点浸透少年的皮肤。 好似整个人都掉进了酒里,醉气熏天。 霍梅初喝不了多少,看着陈时把酒壶打翻,还能抽出空来笑他:“哎,你喝多了。” “哈哈哈~” 实则指着人的手指都定不住焦距,他被寒灯搂进怀里,墨发蹭了寒灯一脸。 到底是身上没了气力,推不开,气不过,当着几人的面就扭过头咬上了寒灯粗壮的脖颈。 “嘶~” 皓文心中一惊,连忙扭转过头来,心中默念:不能看,不能看,明天会挨打的。 陈时看不见却也被那动静惊得往旁边一靠,还没回神便被沈卿池扣住了手腕。 那人用灵力小心翼翼地将他沾湿的袖口烘干,替他将衣襟和袖口都整理妥帖。 陈时也不恼,就乖乖地坐那,和个娃娃似的,让沈卿池替他整理。 寒灯蓦地起身,力道大得将挂他身上的霍梅初抱起,只匆匆道:“明日见。” 然后头也不回地下了酒楼去。 那店家的小二见有两位出来了,便忙不迭地来问:“几位仙君还喝吗?” 厢房内暖融融,沈卿池闻言冷着脸回首看人。 那小二被吓得噤声,斟酌几下,就差抖着身子下跪了。 但沈卿池摇了摇头,声音淡淡:“你们尽早来收拾吧。” 说着,往那小二身上又丢了一块上等灵石。 那小二还没反应过来,发现那仙君已经抱着少年稳稳当当地走远,身后还跟着一个醉的不太清醒的仙门弟子。 他不由得饶头,因着被留下来的怨气少了几分。 元宵佳节,有了这块上等灵石,明日便可以过了好元宵了。 这般想着,心中舒畅不少,只利落地收拾了厢房,心中稀罕那高高在上的仙君竟然也舍得伺候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少年。 外头又开始下雪了。 飘雪落在沈卿池身上,寒凉的雪浸在皮肤上,刺骨湿棉。 皓文喝的晕晕乎乎,实在走不动。但他也并非胆大妄为地让师叔拎着他走。 于是连忙翻了翻乾坤袋,掏出个乘物的法器。 “师叔,我实在走不动,我先回去了。你和陈时慢慢走。” 这话说的不经头脑,实则却正中沈仙君下怀。 皓文被那法器拖着放城主府而去,今夜的雪十分寒凉,宛若登天梯那般漫长。 永无止境的天峰雪,胜过天峰雪的沈仙君。 皓文望着雪微微出神,想到初次见到沈卿池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沈卿池还不是群儒宗的长老,但却已经是那一届群儒宗的弟子中拔得头筹的龙中翘楚。 那时他不过五六岁,还被他的掌门爹爹抱在怀中。 寒凉的雪将青年的面冻得通红,甚至于穹劲有力的手上也满是冻伤。 传闻群儒宗的天峰顶上雪是修仙之人都惧怕的寒凉风霜,如若有人在天峰坚持修炼一日,都可磨炼心性。 但那时,他的爹爹同他说:“看看那位哥哥,他可是日日都在天峰顶啊。” 日日,是什么概念?孩提时的皓文并不知,但直到记事起,他便知道日日最漫长。 漫长的是枯燥的求仙问道,枯燥的是日复一日的修炼,茫然的是大道三千,难寻日后的道。 更遑论,第一次他去天峰顶被冻得鼻涕眼泪齐下,哭着被他师叔单手拎下来的场景。 那日后,便知道,天峰顶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人人都道,沈仙君真真是天峰顶最寒凉的雪,拥有一颗冰冷无情的心。 但皓文却知道,不是的。 他的师叔,在天峰顶的日日夜夜都在淬炼心志,除却常年上天峰顶,还有几年里,他记得他的师叔在天峰顶闭关了整整一年。 当时急得他爹都要上天峰顶给他师叔收尸了,果不其然,那天如若不是去的及时,恐怕得到的就是一具横尸了。 他每一步都跟着他的师叔往前走,他是被送到他师叔跟前的仙二代。 但他的师叔,之前却仅仅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外门弟子。 这些秘密太久远,久远到他师叔叫他练气的第一天,语气寒凉,目光飘在远方却倒映出几分不甘:“如果你有想保护的人,那便尽快强大起来吧。” 那些时日时过境迁,今日因着这份酒统统都涌上心头来。 他忍不住想到紧紧抱着陈时的师叔,心中惊讶:兴许是为了周全地护着这么一人吧。 ———— 这边,沈卿池抱着陈时,沉默地踩在雪上。 雪将他的眉目都凝冻成霜,如画般的眉目深邃深沉,继而被陈时伸手抚去。 他被那人严严实实压在温热的胸膛前,面上燥热,脖颈都红了一片。 他嘟囔道:“沈卿池,莫要淋雪。” 沈卿池闻言顿住脚步,神色莫辨地垂下眼看人:“不要紧。” 陈时,不过是一场雪罢了。 这些话永远舍不得说出来。 他要替人挡风雪,自然不能让风雪忧饶怀中人。 故而一步一步,他们淋了一场只落在沈卿池身上的雪。 这一回,沈卿池倒是说:“夫人。” 这话莫名带了点严肃,甚至与连晕乎乎的陈时都感到了沈卿池的认真。 他才抬头,看到沈卿池凝霜的眉眼,那双眼中,天峰顶的风雪化成溪水,知晓春日水潺潺,春风拂面,冷中带暖。 乍暖还寒。 他听到沈卿池一字一句念:“我们共淋雪,是不是很像,青丝白雪。” 后一句他没说全。 陈时却明白了。 沈卿池说,我们共淋雪,也算白头。 但总归是舍不得。 沈卿池悄悄将即将落在陈时身上的雪都挡开了。 他不想,陈时受寒,也不想看,陈是白发。 他一人淋了这场雪,就算是他们共白头了。 陈时被沈卿池紧紧抱在怀里,俩人隔着衣襟相贴,沈卿池身上的温度烧到了他身上。 故而风雪再寒凉,也吹不到他身上。 他的眼睛不由得发涩,但如何也看不到沈卿池。 手中拽紧了沈卿池的衣袍,将沈卿池的整洁的衣服弄乱。 此时他以一个被禁锢的姿势困在沈卿池的怀中,眼睫被锦帕遮挡,漏出少年墨发青丝,裸露在外的肌肤若暖玉,因着酒气被蒸腾出愠色。 但风雪更甚,飞雪漫天,前路一片皑皑雪色,两人一路无言,陈时倒生出一丝此路绵绵无绝期的错觉。 好似这条路一直走不到尽头。 不是沈卿池顶着风霜来寻他。 也不是他心血来潮,想着要去找沈卿池。 这条路,是他们一同走的。 但好像也很不错。 他迷迷糊糊地想,天大地大,总有他和沈卿池的容身处。 但他腰间的银铃,却在风雪中铃铃作响。 他又忽地回神,拽着沈卿池的手紧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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