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雨幕里,叶淮伸出手,替江荼擦去眼角的水珠。 “师尊...”他在昏迷的江荼身边单膝跪下,低着头,指腹将江荼苍白的唇瓣抹得泛出嫩红。 雨水胡乱地在江荼脸上刻下湿润痕迹,叶淮手忙脚乱地擦拭,却无法阻止雨水滚入衣衫之间。 他只能小心地解开江荼的衣领。 叶淮的手忽然一顿。 一颗红痣,宛若一点最无暇的朱砂,在江荼的脖颈处,叶淮的手掌下。 叶淮鬼使神差地,指尖摸上那一点鲜红。 他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鲜艳的红点对他好像产生无限的吸引力,他俯身一点一点,将唇瓣凑近。 目睹这一切的江荼,脸瞬间黑了。 ——没向浊息妥协,从结果来看似乎是他赢了。 但,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一想到这小混蛋不久前还蹭着他的手向他求偶,江荼的脸色更加森冷。 也罢,发.情期的野兽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何况叶淮现在还是惊惧交加的状态。 江荼说服了自己,决定原谅叶淮的大逆不道。 然而叶淮的下一个举动,彻底超出了他的预料。 叶淮先是猛地一顿,以极其夸张的俯仰拉开与江荼的距离,似乎也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耻; 紧接着,骨剑出鞘,他面不改色地用长剑在掌心撕开一道豁口。 他将江荼从棺材中扶起,让江荼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手掌捏起让血都汇聚起来,送到江荼唇边,动作缓慢而虔诚。 麒麟心血将江荼的唇瓣染红,又顺着半张的唇缝滑入喉间。 可死亡的躯体如何能够给出反应? 殷红的血液还没有灌入青年的喉腔,便顺着唇角漫下,血流一路流过瓷白脖颈,刻下惊心动魄的烙印。 叶淮搂着江荼的手掌用了些力,一边讨好又诱哄的语气道:“师尊,喝一口,就喝一口...求你了,师尊。” 鳞片爬满他的下腹,一道金色、一道黑色,如两条缠绕的腾蛇,填满鳞片与鳞片之间的缝隙。 叶淮的眼眸彻底化作野兽竖瞳,在风雨摧折中显得那么可怜。 傻狗。江荼远远看着他,叶淮的行为十分突兀,足够江荼从中看出什么来了。 联想起三年前,他受浊息腐蚀昏迷七日不醒,白泽说下了猛药仍手足无措,好在他自己醒转。 他们当时都认为是药效积少成多最终唤醒了他,但... 江荼还记得那天,小叶淮掌心的伤痕。 很深。 骨剑完全能做到。 真是从小傻到大。 江荼狠狠咬了咬牙,与叶淮相处越久,他心里就越频繁涌现说不上来的感觉。 好像春芽将醒,却又在惊蛰雷中被闷毙于泥土。 比如现在,恼火以外,江荼同样在想,那么小的孩子,用骨剑划破自己肉.体的时候,会想什么? ...他疼不疼?
第052章 空明转(三) 叶淮有一些慌乱。 江荼始终没有给出反应, 即便理智告诉他眼前的不过是梦境造物,情绪却不给叶淮丝毫喘息的机会。 如果梦境中麒麟心血没有用的话... ——当啷一声。 什么东西坠落在地,发出铿锵一声响, 定睛一看, 是一把匕首,泛着古老的铜色光泽。 匕首的握把处, 黑雾正在缠绕爬行。 是浊息。 浊息察觉到附近有活人血肉,不断向着叶淮靠近。 浊息攀附上他脚尖的刹那,梦境中的祁弄溪伸手捡起了匕首。 这个瞬间。 叶淮惊人地与祁弄溪建立了共感。 令人牙酸的咕叽咕叽声响起,浊息不断钻入祁弄溪的皮肉,他的手掌开始鼓动出一个个黑色水泡, 将皮肤撑到极致。 剧痛同时袭击了叶淮, 冷汗几乎瞬间滴落在地,但他的手完好无损。 他只是与祁弄溪建立了共感,就像浅层梦境中江荼所经历的那样。 叶淮捂着手臂,沉沉喘息, 一双琥珀眼紧盯着祁弄溪。 祁弄溪握紧匕首,手臂高高举起—— 用力捅入颈侧! 瞬间鲜血狂喷! 浊息本就找不到机会侵入, 此刻祁弄溪自己将自己送上绝路,浊息怎么可能放过,疯狂地从颈侧伤口钻入脖颈。 鲜血混合着浊黑,一边喷出,一边灌入,祁弄溪的半边身子很快就被喷得斑驳,像一张画毁了的水墨绘卷。 他的瞳孔不断抽动, 在死亡边缘扩散,又想到什么似的重新收拢, 如此反复数次,终于。 噗通。 祁弄溪直直栽倒在地。 他倒地的同时,叶淮捂着脖颈,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风从脖颈的空洞穿过,带动血肉都一齐,像岩石被凿穿般坠落。 但他的脖颈完好无损,只有濒死的感觉如此真实。 不仅如此。 剧烈的灼热从叶淮的小腹升起,一路往喉管涌,一股呕吐的冲动疯狂冲击着叶淮的喉咙,然而叶淮汗如雨下地干呕着,竟然什么都吐不出来。 无法出口的滚烫开始往其他地方逃窜,他的眼前开始不受控制地模糊,头疼、骨头也疼,最疼的无外乎是脊骨,麒麟骨所在的位置。 麒麟骨像是被人一截一截捏碎。 叶淮疼得在地上翻滚,呼吸粗重像拉风箱,他清晰地听到骨头折断的咔嚓声,但麒麟骨血的自愈能力迅速又将断骨连起。 就这样折断、愈合、折断、愈合... 叶淮向前喷出一大口血,五指深深插.入地里,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在他眼前,是停放着江荼尸体的棺椁。 那么冰冷,从他俯视着棺材里的江荼,变作棺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一想到江荼,叶淮的喉间溢出濒死的咆哮,竭力伸出手,五指在棺材上划下野兽的痕迹。 模糊的视野里,他看到自己的手掌,竟然长出了一层绒毛,五指指甲也变得极长,似乎下一秒就会变成一只兽爪。 换做平时他肯定惊慌失措了,就像脑袋上第一次冒出属于狼犬的耳朵那样。 那时他捂着耳朵不敢看江荼的脸色,但是新生的狼耳太柔弱,压也压不住,总是偷偷弹起,急得十二岁的小少年眼圈泛红。 他怕自己这副不人不兽的模样遭江荼的讨厌,但... 江荼什么也没说,一点也不嫌弃他丑陋的样子,反而伸出手,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耳朵:“叶淮,你该学会接受自己。” 冰冷的手掌拂过耳尖时的酥麻,直到此刻想起,叶淮都忍不住浑身战栗。 江荼从不介意他的丑态。 师尊...师尊不会介意的。 就算变得不人不鬼,就算彻底变作野兽又怎样? 只要为了师尊,他什么也不在乎。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名字,带来的力量却远比此前任何时候都要强大,叶淮的手臂不断颤抖着,硬生生将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 另一边,江荼看着小徒弟狼狈地爬起,紧紧攥着的手终于稍稍松懈。 这时他才发现,掌心有四个血窟窿。 祁弄溪似笑非笑地发出一声气音,江荼冷冷瞪他一眼。 他都没有让叶淮受过这么重的伤,痛得在地上打滚,祁弄溪怎么敢? 这笔账,他算是记下了。 紧跟着又是蹙眉。 因为支撑叶淮站起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 “师尊”。 好像江荼是他的信仰一样,叶淮嘴里不断呼唤着“师尊”、“师尊”,硬生生撑过了浊息的侵蚀。 江荼自认为对叶淮没有如此深刻的影响。 而叶淮的反应,...江荼突然有点脊背发凉。 为了转移注意,江荼道:“看来你要输了。” 祁弄溪却摇头:“我倒是觉得,我快要、要赢了。” 一道灵力从祁弄溪指尖蹿出,越过屏障扑入前方,钻进回忆中祁弄溪的身体。 此刻起,前方的不再是梦境造物,而成为可供祁弄溪本尊操纵的化身。 祁弄溪操纵着化身向叶淮走去。 叶淮不躲不避,直视着祁弄溪的漆黑眼眸。 目光交汇只是片刻,祁弄溪的眼睛又变得躲闪。 “叶、叶公子,”祁弄溪看了他一眼,迅速低下头,“你现在...一定能理解我了,对不对?” 叶淮打量着眼前的祁弄溪,他的脖颈上,窟窿还在,血不再流了,但身上的血迹尚未干涸。 看起来还是个梦境造物,却又不太一样,这个假的祁弄溪能够和他对话,似乎知道现实的情况。 “我能感受到,刚、刚刚,你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所以你才能撑过浊息的同化...如果你是我,你也会...会选择救江长老的,对不对?”祁弄溪笑了笑,抚摸着脖颈。 此前雪练被杀后重新通过浊息复活,形成的肉瘤也是在这个位置。 叶淮没有正面回答:“师尊比我强大,向来都是师尊救我,你的假设根本不成立。” 祁弄溪软绵绵地反驳:“但你的体质,注定了会有、有无数人觊觎你...就像空明山觊觎玄火枪,无论我的父母有多、多强大,都无法阻挡洪水般的恶意。” “我听说叶公子你是、是江长老从从劲风门手里救下来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修真界的真面目,我说的对、对么?” 他明明声音低弱,像瑟瑟发抖的菟丝子。 但每一个字,都踩在叶淮的痛点上。 “你对我倒是很了解,”叶淮恨得牙痒痒,又不得不承认祁弄溪说的句句属实。 祁弄溪还是笑:“所有人都,都对叶公子很了解...毕竟您是千年一遇的麒麟骨。” ——铛!! 祁弄溪抬手一挡,玄火枪浮现在身前,堪堪挡下叶淮充满杀意的一击。 叶淮琥珀金的眸子像捕猎中的野兽,一潭鎏金中暗流汹涌,似天空乍漏而流萤倾泻。 一击不中,他也不撤剑,而是遵循着最原始的战斗本能,手掌不断加压,铁器摩擦相撞发出刺耳剐蹭声。 单论力量,祁弄溪瘦弱,远不是叶淮的对手,噼里啪啦爆裂的金色灵力之间,祁弄溪双手颤抖着后退一步。 “你还没、没有回答我,叶公子,”他喘了口气,道,“如果被冤枉而死的是江长老...你会怎么、怎么做?” “如果你的面前,没有任何、任何别的选择,要么看着江长老死去,要么向浊息...低头,你会怎么做?” 叶淮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分神,但祁弄溪的声音好像有某种魔力,让他控制不住地思考起这个问题。 如果被冤枉而死的是江荼? 叶淮回忆起自己看见江荼“尸体”时,胸口涌动的浓烈情绪。 他想,他会不顾一切地寻找复活江荼的办法,哪怕是要他自己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就算江荼已经走到了三途川岸、奈何桥边,就算是在阎王面前,他也要把人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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