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这个人真想当他的靠山! 沈黛眼珠子一转,以淡笑应对,继续道:“苏二公子很可怜,得不到父亲的信任,更受兄妹和主母的冷眼。大掌柜和大公子商议家里的事和生意上的事,都是避着二公子的。苏大掌柜和大公子、夫人、三小姐接连丧命,是因为他们与虺妖合谋害人,恶有恶报,罪有应得。苏二公子不受重视,也算是因祸得福。” 温朔道:“你的意思,苏二公子与虺妖降神无关?” 沈黛眨了眨雾蒙蒙清澈如水的眼睛,笑着:“用苏大掌柜的话来讲,他不配管家里的事。我是亲口听大掌柜这么说的。” 温朔说:“我知道了。” 沈黛道:“我阿娘和苏二公子互相喜欢。师兄,你是个很厉害的人。厉害的人一定有奇遇,他们大多很幸运。你可以为阿娘和二公子主婚吗?把幸运分给他们一点吗?就在今夜!” 温朔盯了沈黛一会儿,像是推脱又像是怀疑自己是否足够“幸运”地道:“我不太擅长做这些。” 沈黛嘴角往下一撇,露出失落的神色。 温朔叹了口气,说:“可以。” 沈黛咧嘴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谢谢师兄!明日,请师兄带我去白帝城的了了书院。我要开始上学了。” 沈黛奔着向屋门跑,跑出一段,察觉温朔没跟过来,转过身,看到温朔站在不远处,单臂放在背后,笔直立在路径中间。 此时,日已渐渐落下,新月爬上深蓝天幕,投下柔淡的月光,在温朔身前照出一段通向沈黛的月华小径。温朔看他的眼睛闪烁着星光,像是一条天上深邃而又璀璨的星河。 沈黛问:“你不去见见我阿娘吗?” 温朔道:“我要给师弟和师妹写信,告诉他们一件事。你们准备好了,来从前的屋子知会我一声。” 又写信? 这些大人物真的很喜欢写来写去。 到底有什么事比他阿娘的事还重要,非要立刻告诉他师弟师妹啊! 沈黛奔到屋门口,门关着,因为从前的事,他不敢贸然进去,就用手敲了敲门。 “吱呀”一声。 是沈夫人开的门。 沈夫人看到沈黛皱了皱眉,有些责怪地说:“黛黛,跑哪里去玩了?我们等了你好长时间。饭和菜都凉了。” 我们? 沈黛立刻把目光投向屋内。 苏愈坐在桌边,正用惊异且惊恐的目光盯着他。他整个人仿佛石化的雕像,捏在手里的茶杯“嘭”一声碎了,碎片割破手掌,血珠子飞溅。沈夫人扑上去,从怀里取出帕子包住苏愈的手。苏愈心不在焉地安慰沈夫人:“不妨事。”苏愈的眼睛死死盯着“本应该死了”的沈黛。 沈黛冷冷一笑,“二公子,你嘱咐的事情我完成了。你现在是苏府真正的主人了。” 苏愈呆愣,随后,皱眉,最后,露出怨恨歹毒的目光盯住沈黛。 这目光—— 就像是看杀父仇人。 搞得他像是什么尊父母亲兄妹的大好人一样! 沈黛道:“阴阳汤里有一只大妖。苏大掌柜被它吃了。我也差点被吃。多亏了那位道盟的温公子及时赶到,杀了妖,救了我。他还答应替阿娘和二公子主婚。今天,你们就拜堂成亲。嫁衣、首饰、器皿、喜糖都是现成的。” 沈夫人身子晃一晃,怯生生去琢磨苏愈的神情。 苏愈不作声,看沈黛的目光更加阴毒。 沈黛低声“哼”了一声。 也让你尝尝受人要挟的滋味。 沈黛说:“过了今夜,我就随温公子启程前往白帝城的了了书院。”他盯着苏愈的眼睛,加重语气说,“没什么事,我不回来打搅你们。”他再次放慢语速,一字一顿说,“除非——我阿娘出了什么事。” 苏愈沉默良久,终于问:“你能对天发誓,说你刚才所说的话为真?” 沈黛说:“不用发誓。我的话比之你的可算得上良言了。毕竟,我和你共有一个顾忌。”两人把目光同时移到沈夫人身上。 苏愈咬牙切齿说:“我答应你。” 沈黛走上前去,挽住沈夫人的手,把她拖离苏愈身边,挂起一个灿烂的笑,道:“阿娘,儿子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自己照顾好自己。空了别只顾着绣东西做衣服,也请先生教认字写字。我会给你写信。你也要给我写。几个字也不要紧,只告诉我你过得好不好就可以。” 沈夫人露出愣愣的神色,把沈黛搂在怀里,像小时候一样摇啊摇,“阿娘舍不得你。” 沈黛说:“我也舍不得阿娘。可他们说,儿大不中留,男子要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我会刻苦,比任何人都能忍耐。总有一天,我会出人头地,给你最好的生活。” 沈黛没有和沈夫人再多说什么。他太了解沈夫人了,再说下去,她会哭,会拉着沈黛不让他走,甚至会想要跟着沈黛一起去白帝城。 苏愈拉着沈夫人去主院梳妆。 沈黛来到温朔的屋子前。 温朔还是坐在临窗的书案边,一豆灯火闪烁,他高大的剪影也跟着晃动。看温朔临窗写字,那种沉静与肃然就从薄玉扣纸的窗纸里透出来,像雾气一样爬上沈黛的身上。 沈黛呆看了一会儿。 窗户从里边被推开,两只纸鸢飞了出来,它们默契地分开,分别擦着沈黛脸颊两边飞向星子闪烁的天际。羽翅掀起的微微气流撩动沈黛的头发,正在这一刻,温朔漆黑的眸子锁定了他,对他温柔地笑。 温朔问:“怎么不进来?是准备好了吗?我这就来。” 沈黛就等在院子里。 温朔走出来,说:“走吧。” 温朔往前走了几步,发现沈黛留在原地,转身,柔声问:“怎么了?” 沈黛挤出一个笑,“我阿娘绣嫁衣的时候,总绣不好最大的那朵牡丹。我让她穿在身上试一试。她总说,她是寡妇,会给新人带来不好的事。我以前觉得她想得太多,轮到自己,却明白了。今天是她最好的日子。我就不去了。只要知道她开心,我就很满足了。” 温朔眸色沉沉,“正是因为是她最好的日子,才需要最亲最爱的人一起见证。” “你不明白!死了男人算什么不祥之人!”沈黛扬起声调,又颓靡地降下去,很小声地说,“我是从坟里爬出来的。哪怕只是一点点可能,我也绝不会让我阿娘——因为我——变得不幸。她已经吃了太多苦了——因为。她应该过上有夫君陪伴,再生几个贴心可爱的小孩。而且——”他声音更加小,近乎只有自己能听到,“我也不想亲眼看着她走向另一个男人。” 温朔道:“那好。今夜我所看到的一切,我回来说与你听。” 沈黛轻轻说:“谢谢。” 沈黛推开温朔屋子的门,坐到他刚才写字的书案边,捏起一张张纸,看上面的字。沈黛不认字,但仍能看出来,温朔的字比苏家两位公子的先生的字还要好。 沈黛低下头,用鼻尖点纸,嗅一嗅纸面,果然,什么都闻不出。他想知道,温朔的字是什么味道的。下一刻,他就嘲笑自己。能是什么味道?墨的味道呗。 沈黛听到喧闹的锣鼓。 那是给三小姐准备婚事时请来苏府的一班小戏。苏府本是招赘,所以亲事是在苏府进行。现在三小姐的一切都属于崔小舟。 真好。 沈黛听着那锣鼓声,一滴滴泪从眼眶里落下来,滴在手中的纸上,晕染了墨字。沈黛想,阿娘如果一辈子是他的阿娘就好了。永远不做别人的妻子,永远不会有其他孩子。可即使这样,他还是愿意放手。 沈黛趴在书案间无声地哭。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睡着了。再醒来,沈黛发现自己被抱到了床榻上。这一次,温朔没有临窗写信,而是坐在不远处,手中拿着一卷书卷,在灯下读书,而从他的位置,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沈黛。 温朔将亲事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告诉沈黛,最后,她说:“你娘哭了。但我看出来,那是得偿所愿的泪水。” 沈黛从床上坐起来,“师兄,我们现在就走。” 温朔放下书卷,望了沈黛一会儿,烛火在他黑眸中闪烁,“不去和你娘道别?” 沈黛神色黯淡,“不道别。会舍不得。” 阿娘会舍不得。 他自己也舍不得。 温朔说:“你什么时候想回来,都可以。我若不在,你可以拜托小师妹,她一样会帮你回来,看看你阿娘。” 他和苏愈已经有约定——不回来。 他会离他们美满的生活远远的。 “嗯。”沈黛应付了一声,“师兄,走吧。” 温朔问:“你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 沈黛想了想,他没有多少东西,除了阿娘给他做的衣服,可要是回去取衣服,怕是肯定要撞上阿娘,他不想品尝离别的滋味,轻声回答:“没有。” 温朔道:“也好,到了白帝城再为你添置吧。真的想好了?” “嗯。” 沈黛跳下床,自己去推门,门一推开,他就看到一身喜服的沈夫人站在院中,身旁没跟一个人,她手中拿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袱。 母子连心。 做儿子的儿子想不告而别,母亲是能预感到的。 沈夫人眼睛通红,朝沈黛抬了抬手臂,招了招手,“黛黛,过来。” 沈黛跑过去,扑到沈夫人柔软的怀里,一瞬间,心绪起伏,沈黛又能闻到脂粉香和看到红艳艳的嫁衣,还有——浅浅的薄荷香? 沈黛道:“阿娘,你穿红色真好看。” 沈夫人几乎哽咽到不能说话,把包袱塞进沈黛手里,“这里面有两套秋衣,两套冬衣。三个盒子里放着红玫瑰糖、绿薄荷糖和桂花糖。想娘了,或者觉得日子难过了,就吃一颗糖,听到没有?娘会好好认字,会给你写信。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不要闯祸,听到没有?” 沈黛“嗯嗯嗯”了好几声,已经鼻音浓重。 沈夫人慢慢蹲下,与沈黛四目相对,刮了一下他湿漉漉的鼻梁,缓缓道:“黛黛,阿娘不希望你只听父母之言,不在乎你能不能出人头地。我只想你听从本心,有血肉,有骨气,有悲喜,做一个活生生的沈黛。答应娘,好不好?” 在温朔目光的注视下—— 沈黛眼中的清泪滴下来,钻进嘴角。 是涩的,是咸的…… 他哑然道:“——好。”
第071章 四恶道:畜生(一) 白帝城虎踞夔门西口,欲界之人称它为“蜀都”。 传言,西汉末年,公孙氏在群山峻岭间造大城,城中有口井冒出一股白烟,状如白龙,公孙氏便自称白帝,命城为白帝城。 然而,白帝城有个更雅的名字——峨眉涧。 关于白帝城的一切都是温朔告诉沈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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