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笑,大笑,笑到抽噎,“你怎么知道我能给苏愈的都给完了。你们——真的知道我的血有多古怪吗?” 他还能烧死苏愈啊! 苏大掌柜愣了一下,表情稍稍松弛了那么一刹那,又很快恢复冷漠刚硬的样子,他又笑了,但是沈黛觉得,他这次笑没有像刚才那样尽兴,多少带着一丝丝苦意,“如果你说的是——你的血激得愈儿杀人。我还不算老糊涂,能看得出来。我选择面对现实。我只剩这么一个儿子了。” “人啊——没得选的时候,做的决定才是最正确的。我为阿娘伤心,他或许要失去我这个儿子了。我为阿娘开心,她终是选了个不错的人。”沈黛脸颊清亮亮一片,分不清是水汽还是泪水。 苏大掌柜把手往下一压,将沈黛压到水下。沈黛看到好多泡泡从身体里长出来,瞬间淹没他,水下的泥沙翻滚起来,水变得浑浊。 隔着水,沈黛听到苏大掌柜说:“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过承受妖神降临的身体了。他说你不错,可以一试。但愿你死。但愿神灵活。护佑我苏家。” 苏大掌柜的手松开沈黛。沈黛的身体自然而然往上浮。他看到苏大掌柜的手中握着一件尖利的器物。那只大掌上下滑动几下。锐器扎入沈黛的身体好几次。血珠子从沈黛身体里钻出来,像是一串串稀疏的珍珠链子,瞬间染红了周围的水。 好疼! 真的很疼。 疼得他想放弃。 不行! 死也要一起死,拉个垫背的! 沈黛猛地往前一扑,抓住苏大掌柜的手臂。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吸引着他的身体,将他卷入深不见底的泉底。沈黛死死抓着苏大掌柜。苏大掌柜被沈黛带着往下沉了几丈,他也不知道这么小的人哪里来的力气。为了活,他将尖锐的东西一次次扎入沈黛软绵绵的身体。他们泡在赤红的滚烫的泉水中。 沈黛抓破苏大掌柜脖子上的皮。 血水顺着水钻进苏大掌柜的身体,“小畜生,你好毒!” “嘭”一声—— 沈黛眼底的黑焰燃起来,黑焰将沈黛包裹,瞬间将苏大掌柜吞没,他甚至没能喊一声,就在沈黛眼前烧个干净。 黑焰从沈黛微阖的眼眸中一丝丝退去,他眸中的光很淡很淡。让血水将他彻底包裹。下沉。 泉底,黑影一闪,一张有尖锐獠牙的血盆大口突然张开来,比一幢楼还大。巨口将血红的一个小点吞到肚子里。那个怪物的身体是透明的,沈黛顺着喉管往下沉,不断往下沉。 那是条巨大的黑色的蛇状怪物。 温朔口中的虺妖吗? 在沈黛落到胃部的时候,怪物闪烁了一下,化为一道光,钻进肚子里的小小人儿的身体里。 几乎在同时,沈黛蓦然张开眼睛,瞳孔近乎全黑。他看到蛇形的怪物盘曲身体,抬起头正盯着他。 虽然沈黛并不是很明白眼前在发生什么,但他隐隐察觉,虺妖正在进行某种精神和躯体上的抢夺。 沈黛的嘴角裂开来,冷冷道:“妖神?呵呵,杂碎!” 沈黛的身体无意识地膨胀,膨大到极限,幻出比虺妖还要高出许多的灵狐之体,向逐渐向后退的虺妖压了过去,灵狐的九条尾巴像伞骨一样分开来,在空中拍打,他将虺妖一口吞掉。 不知过了多久,沈黛的身体慢慢浮到水面,头一出水面,他猛地吸了口气,让热燥的空气充沛他的肺部。他咳嗽,咳得脚腕上的铃铛响个不停。随着身体的颤动,身上的痛排山倒海般压过来,令他感觉自己“活”了以后,又马上要疼死过去。 漫天白色雾气间,一柄剑垂了下来,敛着寒光的剑尖割开血水,像是从光洁的丝绸精锻上抽出了一条丝,剑抵在沈黛雪一样白皙细腻又微微颤抖的脖子尖。 沈黛抬起头,血水降至他锁骨处,沾染水汽纯净无邪的眼睛迎上一双点漆般的淡淡黑眸。 沈黛伸出舌头,缓慢地舔了舔三尺青锋。
第069章 四恶道:饿鬼(十三) 温朔轻叩二字:“降神?” 这两个字对于沈黛来说,实在很难理解,它们是来自书本晦涩难懂的文字,是他所不了解的世界里的人创造出来的知识。他不知道这两个字是好的还是坏的。会给他带来什么。会不会让温朔突然对他起杀心。 他都不知道。 而与沈黛的无知截然相反的,是温朔的无所不知。温朔就那样站着,背脊挺得比竹贤乡的任何一支竹都挺拔,低着头,如神祇睥睨蝼蚁,如判官审判囚犯。 在沈黛看来,温朔是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那类人。他的剑会挑破水面,探入水下,对准自己心脏的位置,然后,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还好吗?伤在哪里?” 温朔收剑,反手抓握剑柄,将剑身与手臂合二为一。他垂下另一只手,手掌心翻开来,悬在沈黛眼前。 沈黛迅速把身体沉下去,水面淹过他的鼻尖,他一边用嘴吐泡泡,一边观察温朔脸上的表情。 温朔微微蜷起手指,柔声说:“上来。” 沈黛试着抬起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温朔的手指边缘。 两人的指腹才相互擦了一下,沈黛感觉到戴银铃铛的脚腕被什么滑腻腻的东西缠上。 咔嚓嚓—— 原本滚烫的泉水水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正以沈黛为圆心,向外裂出闪电状的裂纹。沈黛被薄冰冻在泉水中央,脚上的东西缠了一圈又一圈,并迅速收紧。 温朔又低吼一声:“沈远山!” 温朔的一侧膝盖顺势跪倒,身子往下一压,垂下的手更低些,抓住了沈黛的手腕。沈黛被抓住的刹那,脚腕上的线状物迅速收缩,收紧,将沈黛猛地向下一拉。沈黛的手被血水所包裹,比涂了皂液还要滑腻,他的手从温朔顺着掌心滑出来,在四目交错间,身体被拉向漆黑的泉底。 沈黛低头,看向深渊。 浑浊的水中亮起一对灯笼般的眼睛,浑浊的水里偶尔闪现鱼鳞状的光斑。 还有一只虺? 不对? 这只好像不太一样。 被他吃掉的那一只更小些,也更像是没有肉身的精神体。 这一只—— 是有骨有肉有血有黑色鳞片的真正的怪物! 咔咔咔—— 沈黛的耳畔响起坚硬鳞片相互摩擦的声音,那两只巨大眼睛里射出来的光向他掠来,像是夜里河畔孤舟上老渔翁手里提的用来引鱼的笼火照出来的光。 沈黛突然想起来,温朔曾说过,虺妖目盲,它怎么就能冲着他来? 铃铛! 苏愈戴在他脚腕的铃铛就是吸引虺妖对他紧追不舍的秘密所在。 沈黛像是虾子一样蜷起身子,手攀住脚腕,摸到黏糊糊的虺妖的尾巴,铃铛被尾巴卷最里边,根本摸不到。沈黛尝试用手指掰、用指甲抠长满一层层鳞片的尾巴,都没能成功。 沈黛的手顺着尾巴往上攀,摸到连接尖尾的一块尾骨,虺妖的肉撑满他的手掌,他十指交错合十,把手心里的东西想象成多汁的柿子,死命地压、挤、搓。 虺妖终于吃痛松开尾巴。 沈黛的手指趁机把手指插进尾巴和脚踝的间隙,用力一扯,扯掉银铃铛,随手丢进水里。 银铃铛“叮叮当当”响着,起先还能看到它,没一会儿,就被漆黑一片的水所吞没。 虺妖循音而去,尾巴像是退去的潮水,彻底松开了沈黛。沈黛松了口气,身体才往上浮了一点,虺妖就已经一口吞下银铃铛,逝去的潮水去而复返,虺妖这次摸瞎缠上了沈黛的腰,猛地将他拖入水下。 沈黛摇摇晃晃,像是随波漂流起伏的一条木枝,时而上浮,时而下沉,全凭虺妖的心情。 虺妖如渔翁抛出鱼食般将沈黛往上一抛,巨大的蛇形脑袋往前一拱,像是世家子弟垂在腰间首尾相衔的玉龙般咬住自己的尾巴,一口将沈黛吞到肚子里。 同样是被虺妖吞下去,两次的感觉很不一样。第一次被吞下去,像是通过宽阔的甬道,仅仅只是身体不断往下坠。第二次被吞下去,沈黛狼狈不堪,身体的各个部位不断撞上虺妖的喉管、骨头、内脏和食物残渣……滚来滚去,天旋地转。 “沈远山!” 温朔已经跳下阴阳汤,浮冰之水刚好没过他的胸口。他一手平举剑尊,一手捏剑诀,口中念了一段咒文,刹那间,泉水一分为二,向两边掀起两道巨浪,让底下的怪物无所遁形。 巨兽的嘶吼声响彻天地。 一条包裹黑色鳞片的巨蛇从水中跃了出来,飞腾向天空。它在空中盘曲了一会儿。三角状的头颅向下一扎,蛇身层层缠绕,像龙盘柱一样盘上站在水中央低头垂剑黑袍如魅的温朔身体。 温朔是天地间一柄最利的剑,这柄剑上盘踞着一条黑色巨蛇。巨蛇张开血淋淋的大口,朝着温朔嘶吼。 “一雄一雌,是母子吗?”温朔的额发垂下来,遮住极黑的瞳仁,他的声音里突然多出了一份轻松,“终于找到你们了。” 雌虺妖一离开泉水,泉水立刻化冰成水,白色的雾气再次腾起,瞬间模糊了一人一妖。烟雾缭绕间,虺妖黑色的鳞片随着身体蠕动而闪烁,山岚间的微风轻轻吹,撩动少年翩飞的玄色衣袂。 恍然间,天地迎来最凌厉的最快一道剑光。 一团气在温朔周身爆开,剑气夹乱流往外冲,吹起束起的黑发,破开如同黑夜的眼眸。他轻盈跃起,竖剑,如朔风般向前掠去,身形闪烁间,已经以手中君子之器从头至尾剖开虺妖的身体。 最有经验的屠夫宰羊大概也不过如此。 虺妖一分为二,血淋淋的骨肉向两边滑落,尸块“咕咚咕咚”一块块掉进已经平静下来的泉水中,黄澄澄的渣子浮起来,在水面结成一层黄色的薄膜——那是虺妖肚子里的排泄物。 虺妖的肚子里滚出一个又白又红的小东西,状如静卧母亲子宫的婴孩,又像是一捧白雪上沾了大片大片的血珠子。 温朔抬起手,缓缓走向那“雪里红”。 沈黛从虺妖肚子里滚出来的时候,已经近乎失去知觉,他蜷缩在地上,连完全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好不容易将眼皮撑开一条缝,在那极微茫的视线里,他看到一个高大的黑色影子向他走来。 “沈远山——” “你没事吧?” 好像—— 他强调了那么多次,只有这个人记住了他不喜欢被人叫成沈黛。 也是这个人,真的被他一句话带回来,救了他。 沈黛又把眼睛睁开一些,想看清楚温朔。可就在这个时候,温朔停住了脚步,整个人定在那里,不再靠前。 为什么啊! 要停在那里? 明明再跨前一步,他就能碰到他了。 温朔低着头,垂下的头发遮住了脸,看不清神情。
119 首页 上一页 77 78 79 80 81 8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