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欲和杀欲是最容易被激发的。 但杀人显然不是沈黛所关心的。 沈黛没好气地问:“这和我的金珠不见了有什么关系?” 刘斗说:“满足饱腹之欲后,我觉得那个人好可怜。我又不能去自己钱匣子里抓一把钱分给她的家人。我想先向你借一些钱,当然我马上会还给你。我去了趟你的屋子,翻了翻,发现你好像没什么钱。我就——”刘斗没说下去,绕了一大圈,他终于说到了关键。 沈黛的眼睛一刹深邃结出一层冰霜:“所以,你就取了耳朵上的金珠,把它作为你行善积德的馈赠?你要脸吗?你不要。做都做了,做了才后悔,屁用都没用。你根本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只是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些才那么做。拿回来!否则——” 沈黛把脸凑过去,两颗虎牙从唇下戳出来,鼻尖顶住刘斗的鼻尖,一点点把眼睛瞪大瞪圆,将刘斗的害怕全都摄进眼底,“我吃了你。” …… “亲上了!亲上了!” “你们倒是不避着人!” “热乎的烧饼咯!” “大家都来吃。” …… 众人聚成一堆,嬉闹着。 沈黛嘴角噙笑,错开脸,唇轻轻点了刘斗的嘴,一共两下! 这是说好的。 他沈黛可是很有诚信的赌徒。 沈黛转为软声软语地恳求:“沈远山,麻烦你一定要把我的珠子要回来。” 沈黛以前和阿娘坐驴拉的车,车夫就是一手拿大棒,先打一下,一手拿胡萝卜,再喂一下,于是一路上,那都是只不知疲倦的快乐小驴,挂在驴脖子上的破铜铃铛随着轻快的小蹄子“哐当哐当”响个不停。 刘斗还沉浸在刚才的两个吻中,在刘斗炙热的目光里,沈黛的表情已经冷下来。沈黛说:“马上!” 刘斗抓了抓后脑勺,柔顺富有光泽的头发毛躁地翘起来,“其实,由你出面更容易拿回来。我把金珠子交给焦二了。” 沈黛挑起右边的眉毛,“你为什么交给焦二?” 刘斗道:“屋子里的人都在找那两个失踪的仆妇。焦二说,找不到,就找人回她们的家里去看看,要是人没回家,就捎点银子给她们家里人,说她们病死了。我就想到要给她们家里人钱,主动把金珠子给焦二,假说是少主赏给病死的人。” 也就是说—— 根本不是刘斗自己觉得那个被吃了的仆妇可怜,而是经由焦二一手提醒,才辗转把金珠子交出来的。怎么有种焦二一手促成这件事,还让当事人觉得是自发想这么做的感觉? 沈黛想,有些人就是有那样的手段,把一个想法悄悄植入某人的内心,在无形中施加影响,改变那人的认知,从而自认为是自己想这么做。这个焦二真的很不简单啊!冲他沈黛来的?暂时不能确定,毕竟沈黛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人物,哪里用人花这样曲折的心思去谋划。很大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焦二!焦二!焦二!”沈黛当即喊起来。 即将教授课业的教习不悦地瞥一眼白帝城的少主人,眼里满是责备的话,嘴上却什么也没说。 一直等候在大讲堂外的焦二小跑着来到沈黛矮桌边,单膝跪地,“少主,有什么事吩咐?” 沈黛手一摊,“两个女人自己走了就走了,赔什么钱!沈小公子的金珠子拿来。他的东西,你们不配动。” “是。”焦二很爽快地回答,低头,从怀中拿出一本封皮上没有字的册子,翻到其中一页,系着红绳的金珠子正卧在书册夹缝里,旁边贴着一支骨头做的笔。焦二两指夹起金珠,双手捧珠于额前,“少主,金珠在此。” 沈黛小心翼翼捻起金珠子,低头,抽出袖子里的帕子,包在里边,隔布轻轻擦拭,然后,捏着编织的红线,举在半空,仔细检查了一遍红线可有磨损的地方,发现一切如旧,才转过头,提着金珠,对刘斗说:“远山,把头低下来,我亲自给你系。” 刘斗干脆双手撑地,抬起头,像是小狗崽子一样趴着。沈黛把红线穿过耳垂上的洞,打好结,轻声道:“再解下来试试,我剥了你的皮。”他推了刘斗一把,脸上依旧笑意浅浅,“好了,远山。真乖,” 焦二退出大讲堂。 教习开始了今日的第一堂课。这个教习是个新面孔,讲授的是欲界之中各大势力——即几大世家如何崛起、各自所占据的地界和如今的实力强弱对比。教习提到,金陵谢氏和洛阳温氏正在争夺第一世家的位子。 当听到谢渊的名字从教习口中说出来,沈黛不自觉把头高高扬起来,心中有种比其他人都高出一头的感觉。你们都不认识谢王爷,我却认识谢王爷,谢王爷还给了我一块金牌。沈黛有些飘飘然。 之后,教习的重点转移到洛阳的温氏上面。 温氏的家主姓方,叫方乾之,是上任女家主的夫婿,出身北邙山阴的一个早已没落的小世家。老家主死后,女家主缠绵病榻,方乾之趁机图谋了家主之位。 图谋—— 教习用了个不算好也不算坏有失客观的词语来概括方乾之的行为,这个主观倾向就很明显了。 也难怪。 金陵谢氏要联合蜀地刘氏共同对付洛阳温氏——不,现在叫方氏更合适。沈黛是见证安乐公亲口答应了谢渊结盟的。城主都站了队,白帝城书院教习们的舌头也自然向着金陵谢氏卷。 就是不知道那个叫方乾之的为什么还肯顶着一个“温”姓在外行走,真窝囊!沈黛想,换作是他,他肯定把一个大大的“沈”字挂在洛阳城门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洛阳姓“沈”才好! 教习简单地提了一嘴洛阳老家主和温二公子。说得不明不白,含含糊糊,转而着重讲起了蜀地这块被明山秀水围绕的福地之上历代安乐公的辉煌事迹。 …… “温二。” “温二!” “那个温二啊!” …… 沈黛发现因为教习提起了温二公子,底下不少学子挤眉弄眼,互相传递眼神,时不时用下巴戳向西南方向,叽叽喳喳用各种不同的声调重复“温二”这两个字。教习们不得不用惊堂木拍了拍桌案。 “肃静!” 沈黛一下子明悟过来。 这个温二公子他认识的呀! 是害得他睡不了觉的温朔! 结合教习刚才说的话,沈黛把整件事的头绪都理清楚了。 温家老家主死了,温朔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继承家主之位,老家主的女儿本来是家主,后来生病了,温家被姓方的霸占了。温朔是老家主和女儿生的孩子,但龙门军竟然还姓“温”!这个方乾之是真的不知道“窝囊废”三个字是怎么写的吧?就是喜欢当头上长绿藻的王八是吧? 精彩! 实在精彩! 世家的家务事都这么有意思的吗? 一个个外表看起来金质玉贵的世家其实内里都是长蛆的破棉絮。 洛阳温氏如此。 蜀地刘氏如此。 就是不知道金陵的谢氏是不是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上午的三堂课结束,沈黛驱使绵软的手脚,爬上两个仆妇抬起的藤椅,整个身子陷进藤椅里,手压着空瘪瘪的肚子,感觉前胸和后背只隔着薄薄的一层皮。好饿。他眼光一瞥,正好看到早上刚吃了一个人的刘斗正一脸餍足地左看看右看看,心情好到在哼小调。 焦二问:“少主,回寝舍吗?” 沈黛的嘴角抽动一下,用手撑着沉重的脑袋,“去摇光星君那里。” 沈黛敲了敲西南院屋子的门。 温朔自己来开门。 沈黛走进去,一边伸懒腰一边问:“星君,晌午要做什么?” 温朔示意沈黛坐到书案边的椅子上。沈黛发现了,温朔这个人只要睁着眼就肯定坐在书案边,真就是天下一等一的书呆子。 温朔道:“书祭第二件事。等日升到正中,日光最足时,就要在无树的院子里,把书楼里所有的书卷摊在桌子或者地上,晒书。日光可以晒干潮气,晒死书里的虫豸,免得书虫啃噬书页。” 沈黛问:“要晒多久?” 其实沈黛想问的是——他要在大太阳底下忙活多久? 但这些日子他学会了什么是含蓄。 温朔回答:“每日一个半时辰。” 沈黛拨动手指算了算,心里冷哼一声,“晒完,正好接下午的课业是吧?” 温朔了点头,从手边推来一碗东西,“天回,喝吧。” 沈黛瞥一眼碗里黑乎乎的东西,“不是不让吃东西吗?” 温朔道:“喝水还是可以的。” 沈黛拿起碗,用舌尖沾了沾液体,没味道,但竟然是冰的!好奢侈!他这是第一次喝冰饮,仰头,“咕嘟咕嘟”灌了下去,只觉得喉咙和肚子连成一条冰线,前所未有地爽快! 温朔说:“酸梅汤生津解渴。喝了待会儿就不会中暑了。” 沈黛放下空碗,不舍地盯着瓷碗。他看到碗底躺着一些黑漆漆不知是什么食物的残渣,而深色的液体正沿着碗壁往下挂,它们渐渐积起来,形成还没过碗身和碗底接口处的浅浅的一层酸梅汤。沈黛舔了一下嘴唇,还是没放下自尊心,没拉下脸伸舌头去添碗底。 “啪嗒”一声—— 温朔打开早已握在手中多时的古琴式盒子。沈黛偷瞄一眼,发现里边不仅卧着那只看起来轻飘飘的蝉壳还有早上温朔用匕首切下来的南瓜蒂。 沈黛借机问:“星君喜欢蝉壳?哪里捡的?” 温朔道:“嗯,喜欢。在一个叫竹贤乡的地方,在一棵树下捡的。” 沈黛又问:“蝉有什么好?” 温朔道:“蝉有很多好处。有些地方的人会吃蝉。蝉壳可以卖钱入药。吃蝉——我好像做不到。就收着蝉壳看。十二年沉眠地下,只为鸣叫一夏。是很了不起的小家伙。” 沈黛问:“那么南瓜蒂又要做什么?” 温朔抓起南瓜蒂,把盒子合上,放在书案上。沈黛这才发现,盒子不是像棺材一样竖起来放的,而是横着放的,就真像把古琴。他又错了! 温朔手指把玩着像是一小方铜钮的南瓜蒂,“男子行次冠礼后,长者该赐一枚章。我想刻枚印章。可还没想好刻什么。” 没想好刻什么—— 不如说你不知道要给谁刻。 沈黛问:“你要给谁刻?我?” 温朔抬头,黑眸深沉如海,盯了他一会儿,问:“你想要吗?” 沈黛故意不接话,“南瓜蒂只有一个。我和沈远山都刚得了字,星君问问自己的心,要给谁。” 其实,沈黛本想说“可以问厨下再要个南瓜,你就不用苦恼了”,可话到嘴边,他又不想这么说,他还特别强调只有一个,让温朔必须两者择一。他就是要看看温朔是不是真的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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