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璋伸手接过托盘,看也未看随意一拂,便将两枚益体丸收入囊中。 桐木托盘化作飞灰,成了他指尖捻起的一粒尘。 他转身便走,姜照连忙跟上。 身后门扉咯吱作响,而后嘭一声紧闭。 与此同时,应璋冷下声线,如九天霜雪: “既知是来为病人送药的。”他脸色沉硬,“便该守好本分。” 而不是扯东扯西,耽误姜照的休憩时间。 姜照在一旁欲言又止片刻,最后还是选择不再冗言。 算了,宿主气头上,他就不撞上去了,反正方含星此刻应当也离得远远的了。 姜照叹,朋友,他已经努力了。 想起方含星,姜照掀起眼睫,抬头问:“那,你方才有留意送药的其中一个侍女了吗?” 应璋步履未停,也不曾作答。 修仙之人,记忆力不会比一个高科技系统差到哪儿去。 端看他想不想记起此人是谁罢了。 不过姜照误会了,回忆了一下,说:“她之前来过咱们这儿啊,是我朋友,送过我礼物来着,你见过的。” “两回!”他竖起两根手指,肯定地补充。 应璋斜睨他一眼,眼神在问,“又如何”。 “崔灵洗诶。”姜照转过脸说,“原来她认识崔灵洗!” 就好像一个远在天边的人,人人敬仰她,却突然下了凡来,只因你有朋友认识她。 倘若姜照是在受伤之前知晓的,只会更惊喜。 他没注意到应璋的神情古怪起来。 “幸好她认识。”姜照想了想,由衷笑道,“之前天权堂能随意欺辱她,我还担心她是什么无依无靠的散修,在仙府会难过。这下好啦,能放一半的心了。” 空气沉寂了会儿。 少顷,应璋陡然轻笑出声。 姜照闻声纳闷侧眸。 而后奇怪发现宿主那股子怒气竟消解了些。 “有什么好笑的。”他嘀咕,“难不成我说错了?” 应璋稍稍收起笑意,漫不经心答:“没有。” 散修固然势弱,无依无靠。 但侍从哪怕跟对了主子,也终究因身份地位受限于此。 其实在这仙府,甚至这修界,都是举步维艰,无甚差别。 只是姜照秉性纯良,向来不吝以最大的善意揣度这个世界。 以为侍从跟了好的主人,便不会受人欺凌。 姜照狐疑看他上扬的唇角。 然后脑子一热,做了他统生最大胆的事情之一—— 上手掐了一下宿主的手臂! “你说大话!”他拧着硬邦邦的肌肉,总觉得宿主的笑奇奇怪怪的,“快说笑什么,你不说我就继续掐你了!” 其实他的威胁很苍白。 应璋垂瞥他一眼,随手拨开他手指,力道轻柔,语气平静:“当心掐疼自己。” 姜照霎时手一松顿在原地。 应璋却并未停下等他,闲庭信步地继续朝前。 过了会儿姜照才反应过来自家宿主这是瞧不起他,立马怒气冲冲跑了几步跟上去,嘴里嚷嚷着“不说就不说你给我等着”。 笑意攀上薄翘的唇,应璋却仍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听着一旁的叽叽喳喳。 他以为自己不会欣赏这份天真单纯。 换做从前的他,只会觉得愚昧。 但此时此刻。 他愿意保护这份天真。 冷风掠去。 一地尘叶随风卷起,漫过亲密而不自知的两道身影。 日月循环交替不止,零碎的星慢吞吞地爬上天空,远远闪烁透亮的银辉。
第68章 漫天星斗,风朗气清。 闹了一路回到房中,姜照口都渴了,一回房立马狂饮三杯水。 喝完水他就不想搭理宿主了。 不说是吧。 那他不听了,憋死宿主。 屋内安静下去,果然等了好一会儿应璋都没听见声响,终于忍不住唤了声:“姜照?” 不理。 就是不搭理。 姜照心底冷哼一声,面上装作没听见似的,伸了个懒腰走向床边,边走边说:“果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啊。” 他背对应璋,故而看不见应璋此刻长眉微微挑起,是有些意外的神情。 几秒后,应璋才意味不明地重复:“姜照。” 姜照扑通倒进床褥里,像只猫似的四肢扑腾卷来卷去。 哪怕多日未回,他仍觉得这里很温暖。 不过他假装没听清,不愿睬理。 应璋的目光徐徐落在扑进床榻里的少年上,凝了几息,才低着声再唤:“姜……” 姜照兀地从床上直起身,因为举动太突然,应璋的声音一顿。 “我想起来了一件事儿。”姜照直勾勾地盯着宿主,全然忘记自己方才还信誓旦旦地说不理会应璋了。 “……”应璋神色不变,“你说。” “——我觉得啊,我的狗窝。”姜照眼珠滴溜溜转,“它不在这。” 气氛稍一凝滞,周遭慢慢冷了下来。 应璋眉眼淡下来,但仍心平气和地接着问:“那在哪儿?” 姜照就等着他这句话了,抚掌一拍道:“就之前你让我住的那屋啊!我今天陪你和你师尊逛了那么一圈,我想开了,床不胜在软,屋子不赢在大,离你远不远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 应璋的眼神慢慢危险起来,抿着唇无声良久。 姜照见他不答话,又问一遍:“重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应璋一点一点皱起眉心,不情不愿地顺着他话问:“是什么。” 姜照说得兴头上,并未察言观色。 他眉飞色舞地胡说八道:“当然是宿主的话最重要!我算是明白了,当初你让我住那屋肯定是有你的良苦用心在……其实距离远也不要紧,咱们一家人心连心,有这份心就够了,再不济咱们还有识海随时联系,住哪不是住……”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今天他不一口气搬出去,他就从此改名不叫姜—— “不行。” 姜照所有的话蓦地噎回喉咙里。 只见应璋抱臂立在原地,眉眼如覆上一层薄薄的冷霜,视线紧紧锁在姜照身上。 姜照敛起笑意,也学他环起手臂,脱口而出:“为什么不行?我说什么了就不行?当初你不让我来,现在又不让我走,你什么意思!” 应璋的眼底划过一丝异样,古怪地将他上下扫透,半晌才淡淡吐出两字:“不、行。” 这眼神险些把姜照盯怂了,他做了十足的心理建设才敢壮着胆子回视。 “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咱们一人一间房不挺好的么,还不会打扰到你修炼。”他加重了语气,含糊道:“再说了,你……咱们就不能住一起。” 姜照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断绝宿主对他那些奇奇怪怪的心思的方法,就是要先减少见面机会。 应璋表情不变,听了他的话后沉思片刻,才慢慢近前几步。 他冷淡睨下:“你不是怕鬼么?” 姜照一怔。 旋即放开手臂,抬手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讪讪道:“……我,我可以克服一下。” 应璋步步紧逼:“那么,炼丹呢?” 姜照动了动唇,茫然说:“炼、炼丹?我……” 应璋语速很快,犀利地指出问题:“不同我住一块儿,你炼丹所需的灵力从哪儿来?靠你修炼的那点么?” 确实。 宿主平日要上课,如果他真搬出去了,按宿主不定时的早出晚归,再加上他要去的那厢房又离主屋远…… 现下他又不知道有没有旁的法子能应付这身体的特质。 姜照绞着手指,良久才讷讷说:“你说得……有点道理,但是……” 他支支吾吾了好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姜照实在喜欢炼丹,倘若真住得偏远,好像确实会耽搁不少。 见状,应璋缓和语气,说:“还有,你莫非忘记自己魂魄不稳了么?何况,自从入了仙府,我平时能陪在你身边的时间已不算多……” 姜照被说得一愣一愣的,看上去像被拿捏住了似的。 应璋指尖轻点手肘,姿态已经略微放松下来,说:“既然如此——” “不、不!”陡然,姜照回神,一个激灵,扬声截口打断,“不对!” 应璋指尖微顿。 姜照绷紧脸色,难得结巴说:“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留我在你这儿是为什么,总之、总之我是绝对……绝对要搬出去!” 好险好险,他差点就被忽悠到,差点就没坚守住底线了。 四目相对。 半晌,应璋凉凉勾起一抹没什么情绪的笑,重复说:“你知道?” “……司、司马昭之心,”姜照嘴硬,“路人皆知!” 应璋琢磨着他后半句好一会儿,才冷冷吐出两字:“不错。” 姜照:“?” 啥、啥意思? “为了坐实你的话。”应璋低眼看他,平静而冷酷道:“所以放你走,休想。” 晴天霹雳。 这人怎么如此软硬不吃! 姜照遂恼怒抬高音量,抓狂斥道:“你油盐不进!” 应璋笑也不笑,端的是“那又如何”。 姜照观他神态,再也憋不住,一时冲动噌一下从床边站起,怒气腾腾地擦过应璋身边就要往门口走。 然后理所当然地直接被拽住手臂轻易朝旁一掼。 姜照趔趄着站稳,掀起眼睫狠狠一瞪:“放手!” 应璋站姿随意却一言不发,任由他挣扎而紧紧不松。 见躲不掉,姜照强迫自己平心静气,深呼吸了好几轮,才逐渐停止无谓的反抗。 他疲惫地直指问题核心:“宿主,我说过很、多、遍、了——你做这些都是徒劳的,我不会喜欢你。” 应璋的瞳孔微微定住。 他没有贸然打断。 “还有像什么红绳,情根……它们都没用。”姜照低声说,“因为我的代码压根不是在你们这儿丢的,在我出厂的时候,我已经被宣判残缺了。” 应璋凝视他许久,才不轻不重地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声音没什么起伏,态度却很坚定。 姜照长吁一口气,无奈抬眸看他,有些烦躁道:“这不是试不试的问题……我现在对你的感觉,就是单纯的对好朋友,或者亲人的心态……再不济,咱俩也算得上合作伙伴了吧?你懂吗?不可能是你想要的那种关系……” “你只是没有情根,一时不懂。”应璋言简意赅,“若我能拿到红绳,兴许你便会改变想法了。” 姜照额边青筋突突地跳,一股熟悉的疼痛感开始从手心蔓延开来,但他此刻无暇顾及,只能竭力抑住。 ——只要聊到这件事,他的宿主会变得异常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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