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动旋即涌上心头。 “随便你!”他“啪”一声拍开那只钳住自己的手,努力绷着脸,“不管你是拿红绳、白绳、黑绳,还是绿绳,反正我话已经放在这儿了,到时候没用别怪我没提醒过!” 四周微静。 姜照陡然觉得后悔。 他太生气了,以至于说话不过脑,见着宿主的脸下意识地放不出什么狠话来,反倒软绵绵的产生了歧义,像是给足了机会。 果然,他身侧原本沉闷的气息渐渐松和下来。 恍然间他仿佛听见一声叹息,眼前人张了张唇似乎正欲说些什么,视线落下时,却蓦地顿住。 姜照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应璋褶起眉,声音很沉:“你……” 姜照却无知无觉,睖他一眼,气闷说:“你什么你,我不走了还不成?” 而后蓦地转身大步走回床边一屁股坐下。 越说越累。 越谈越气。 手心的疼痛逐渐拂开,心口那股气愈发不顺。 不行,还是得换个话题。 这话题让人心梗。 “不聊这个了。”他用力揉了揉额边,“既然你都答应尊者了,左右我也阻拦不了你。” 他半阖着眼,气息滚烫,有些没精打采。 “那你想和谁组队啊……嗯?” 姜照声音一滞。 只见应璋突然沉着脸快步靠近,把姜照吓了一跳。 姜照单手撑在床边,身体微微后仰远离,在所剩不多的清醒中费力拎起眼皮看他:“……做什么?” 应璋皱紧眉心,并不答话,只稍稍俯近,动作轻缓地伸手探向他前额。 他太熟悉这股沉香了,所以一旦被它包围,那点警惕便渐渐放松。 而痛意也随之侵入。 姜照迷迷瞪瞪地任由他探查,问:“你怎么不回答我?……喂。” 这人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还在气头上么。 居然不说话。 他胡思乱想了好一通,过了会儿便看见应璋神色凝重,说:“你不觉得魂魄有何处不适么?” 魂魄? 姜照懵懵然,隐约作祟的疼痛冲刷着理智,令他连自己还生着气这回事儿都一时不计较了。 他略显迷茫地“啊”一声,问:“我的数据……我的数据怎么了?” 应璋少顷才收回手,答非所问:“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什么?”姜照露出迷惑又困顿的神情。 怎么、怎么去哪都要做选择题? “你的魂魄有些不稳。”应璋一掀衣摆坐到他身边,而后抚上他的手注入灵力,“但并不严重。所以第一个选择,是借我的灵力,凭你自己熬过这一晚。” 姜照木着脸思考了好一会儿。 应璋知道他现在反应迟钝,所以便就着这个姿势耐心地等。 过了少许,随着灵力淌过灵脉,姜照的神智被稍稍唤醒了些,说:“哦……那我熬吧。” 应璋抬起另一只手贴上他侧颊,一股不同寻常的高热没入手背的皮肤。 他尽量放轻声音,说:“你不痛?” 姜照仰脸,眼神有些涣散,像是反应慢了半拍一样,好半晌才恹恹点头:“好像痛的。” 应璋:“……” 算是看出来了,人快疼傻了。 果然如长老所言,只依靠灵力,是不可能完全修补魂魄的。 “这般下去。”应璋目不转睛,说,“你只会越来越痛。” 他话音一落,姜照的额边便开始冒出一丝冷汗。 “我现在就好疼……”最后的清醒里,姜照渐渐明白应璋的意思。 疼痛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弭。 只会越来越痛。 这个认知几乎将他击落在恐惧里。 他有些被吓到了,连神智都一瞬清明了不少。 应璋垂眸,沉默了许久。 视线从他昏昏沉沉的眼滑下,而后落在那挺秀巧的鼻,最终凝于那道紧抿得泛白的唇上。 姜照见他没什么反应,奋力捏紧那只松松握着他的手,仓皇地说:“……我、我不行。” 他甚至还担心捏疼了宿主,后知后觉地又放开了些。 其实他的担忧是多余的。 因为他的力气太小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尽管如此,仍旧被应璋捕捉到了。 随着他的动作,身旁的剑修终于撕开了那重冷静的伪装,露出一隙等待已久的窥视。 应璋自认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所以,他要让姜照亲口同意。 他轻轻摩挲着那只无力的手,目光灼灼,道:“方才是第一个选择。” 姜照极力摇头,殊不知在身前人看来,力道却如此微弱。 “不要第一个。”他蚊声说。 “好。第二个。”应璋哄他,喉结上下滑动,如临世的魔低声引诱,“按尊者所说——让我帮你。”
第69章 雨后乌云拨散,冷月淡淡洒下一地斑驳碎光,没入萧瑟的石板瓦缝间,映出长长的冷清。 破落长街,人迹寥寥,行色匆匆。 “又卖不出去了……”街道昏暗的一侧,一名衣着朴素、长相平凡的中年男人蹲坐着,伸手摸了摸摆了一地的灵植。 “我也是啊。”他身旁同行觑了他一眼,叹道,“最近不是百狮炼么……估计都在闭关修炼呢,本就没什么人来,现下自然更……” 滴答。 层叠树枝从蜿蜒小巷中伸出爪牙,碎叶稍稍一弯滴下沉凝的雨珠,落在地上汇成一汪汪深浅不一的水洼。 二人并未苦恼多久,眼底便出现一双黑靴。 它踩过湿润路面,脚步平缓。 黑靴主人似乎只是路过。 二人的眼睛却直了。 他们的视线自下往上,掠过那角材质精美的衣袍,和其上绣着细如胎发的凌云花纹,最终定睛落在衣带上长长缀下如烟霞的流苏,和它别着的质地如水晶的圆珠。 中年男人用力揉了揉眼睛。 “我的娘……”他蚊声惊道。 这是什么天材地宝炼成的法物? 他到底有没有看错—— 这枚圆珠上,怎么好像还盘着一条若隐若现的龙? 夜色中他看不太清。 这厢他还在努力,那边同行已经殷勤出声:“小道君,请留步!” 黑靴的主人脚步一顿。 长袖微倾,遮住了那枚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龙珠。 中年男人的目光随之战战兢兢地往上挪。 来人手执一柄纸伞,面容掩没在伞面的阴影下,并不分明。 “小道君。”中年男人的同行谄媚推销,“您缺什么灵花灵草灵木吗?小人这儿的灵植都是小人今早专门申请了天凝令牌,去天凝后山新鲜采的……哦对了,还有这几株。” 中年男人眼睁睁看着同行推出几株散发莹光的绿植胡说八道: “吉凤果,喜桃花,祥云灵芝,瑞彩仙甘——这些统统都是小人从尘锦百宝楼高价买入,珍藏多年,不可多得的灵植啊!” “尘锦百宝楼?” 一道清脆的少年声音从二人头顶传来。 中年男人心一颤,再度抬头。 只见伞面斜斜歪过,在镰月下露出一双温柔干净的钝圆杏眼。 碎光扑进那双水色眼睛里,晕开清澈的涟漪,衬得唇红齿白的少年容貌愈盛,漂亮得惊人。 同行看着这张脸熄火了。 中年男人也哑然好半晌。 但少年——也就是姜照,见二人喊住了他却中途像傻子一样不说话,疑惑不免攀上了他的眼睛。 他不由得再问一遍:“什么是尘锦百宝楼?” 同行登时回神,但视线触及那张脸,舌头就跟打结似的结巴:“就是、就是……卖宝物的地方……” 中年男人截口打断了不成器的同行:“回小道君,尘锦楼坐落在凡间南国京城,是由修界与南国皇室共同经营的拍卖场,网罗天下珍奇异兽,向修士乃至凡人拍卖售出,又称百宝楼。” “拍卖?”姜照琢磨了下,眼睛扫了一眼在白布上铺开的一地灵植,笑问,“想必它们有不同凡响之处吧?” 中年男人一呆。 他同行从这抹笑容里艰难挣扎出来,热情说:“有,当然有,小道君请看,这株祥云灵芝,食之不仅可令人耳聪目明,还能延年益寿,洗涤灵髓……” 他说得天花乱坠。 但面前的小道君听着听着便拢起眉作犹疑状,一言不发。 并未认同,也不做否定。 “且慢。” 陡然,姜照身后,一道女声挤进三人之间。 这声音—— 只见那女声的主人上前几步,手中揣抱着被随意打了一个结的灰布包裹。 “此非祥云灵芝,而是沙灵芝。”她面无表情,“你想诓人?” “你!”同行未料到突然杀出个程咬金,一时被噎住无话可说。 眼前贵气逼人的少年却面露惊喜,收起了伞弯下眼角。 “方含星!”他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方含星闻言,侧过身朝姜照施了一礼,说:“见过小公子。含星收摊回程,恰好路过此地。” “别来无恙呀。”姜照笑容不减,“说来自半月前我就不曾见到过你了,这回真巧啊。” “多谢小公子记挂。”方含星稍垂下头,说,“含星本不愿叨扰,却担心小公子您受人蒙骗……” “你说谁蒙骗呢!”那同行终于忍不住了,噌一下站起身,指着方含星的鼻子怒道。 已经有路过的人止不住地朝这里伸长脖子望。 “紫枣果,六茯桃,沙灵芝,碧莹甘。”方含星冷冷支过眼,“在凡间都随处可见的灵植,却被你说成拍卖品?” 三三两两的路人不远不近地半围着,空气中飘来若有似无的讨论声: “这姑娘方才我便瞧见她了,她不是搁另一头卖法器么?眼真利。” “她要说的是真的,那尘锦楼怎么可能把这些充作拍卖的……怕不是哪天想自砸招牌了才卖。” 同行气得手都抖了,偏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姜照眼珠左右转了转,心下有了底。 而一旁的中年男人也起身,一脸不赞同地冲着方含星说:“这位小友,我在这儿也见过你好几回了,咱们都是一道做生意的,世道艰难,你……何必如此呢?” 方含星简明扼要:“骗我,可以。骗小公子,不行。” 同行脸都绿了,中年男人欲言又止,气氛焦灼不已,眼见谁也不服谁就要打起来了。 “等一下。”姜照抱着伞往前一步,说,“我买。” 方含星霍然转头,“小公子?” 姜照歪了歪头,温声说:“没关系呀,反正我今天来,本就是随意买些,倒不吝它是祥云灵芝还是沙灵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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