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尊者。”应璋摇头否认。 谈及此处,过了会儿应璋面色微变,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说:“那人恐怕不止留下了这个伤口。” “什么?”游滁讶然,俯身提起姜照那截软弱无力的手腕把脉。 过了小半刻,游滁恍然地盯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难以置信道:“肝虚邪袭,神魂离散……” 应璋脸色沉沉地抿了抿嘴角,闻言攥紧了拳。 这是摄魂幸存者的特征,他作为魂修怎可能不知晓。 可他却头一回感到束手无策。 盖因摄魂此术,无法侵袭魂修,但除了魂修外,一旦有人不幸中了此术,全都非死即残,几乎没有破解之法。 有能力习得摄魂的魂修,更不可能特意去研究能破解摄魂并治愈后遗症的方法。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情势紧迫,已经没有时间留给应璋去研究专门的应对之法了。 “这是……”而这厢游滁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至极,良久他方喃喃地说:“我从医五百多年里只见过一两次这种病症……居然又……” 氛围一下子掉到冰点。 游滁抬头,面色严肃地同应璋对视:“你家这位是惹了什么人么?” 应璋的心缓缓下沉。 他很想说没有。 从姜照来到这个世界上起,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自己身边,这具身体更不可能有什么仇家。 要说仇家,应璋原本的身份才算多。 但方才在藏经阁里,姜照是脱离了他的视线的。 恐怕不是姜照惹了别人,而是有人盯上了他。 游滁端详着应璋此时的神情,加之看他默不作声的表现,心下顿时了然,叹了口气说:“这孩子中了摄魂之术,但好在那人似乎并未来得及完整施术,算是他走运,大难不死逃过一劫。” “……”应璋闭了闭眼,涩声重复,“大难不死……” 游滁觑了眼面前人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连忙稳住他:“你先别慌,放心,我是医修,也见过两回像他这样的,我有办法。” 不待应璋反应过来,他立刻站起身小跑着出了屋门,离开前还丢了句话:“等我一下!我三百年前的行医日志在隔壁屋!” 脚步声逐渐远去,周围的空气又恢复了安静。 在这样沉寂的氛围里,应璋下意识地想要捕捉怀里人那抹极浅极轻的呼吸。 断断续续、气息奄奄。 以及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连识海里的那只小毛绒球,都把自己卷成一团,软软的毛发耷拉着,没了声息。 绝对的、完全的,足以令人恐慌的死寂。 他垂下视线,将那点紧蹙的眉心和一张苍白的脸纳入眼底。 过了会儿,他一言不发,轻轻地埋首搭在姜照的颈窝蹭了蹭。 触感冰凉。 几息后,他就着这个姿势,复又捉起姜照的手,开始源源不断地朝他体内输送灵力。 直到他把那只手都捂得温热起来,颈间的皮肤仍旧冰冰凉凉,没有什么温度。 此刻再如何精纯厚重的灵力注入那空空如也的丹田里,都像注入了一个无底洞般徒劳无功。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我来了我来了——” 人命关天,游滁风风火火地飞奔进来,手里紧握着两本厚厚的书,边翻看边迈步靠近。 与此同时还不停自言自语:“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嗯?好像是这个……啊,不对,这个人最后死了,不算不算……” 突然,安静得几乎悄无声息的姜照猛地缩了缩肩,剧烈咳嗽起来! 应璋卒然一惊,手掌下移到他的后背连忙给人顺气,同时不间断地哺入温纯的灵力。 恰在此时,游滁不停在书页上滑动的指尖一顿,大喜道:“找到了!轻微摄魂、命不该绝!” 他飞快地一目十行,而后猛地仰起头,注视着压根无暇顾及他的应璋,说:“以魂补魂,神交!”
第60章 直到姜照咳嗽声渐小,慢慢平静下来再次陷入昏睡中,应璋才得空转头看向游滁。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一瞬。 过了会儿,应璋剑眉紧锁着,颇不赞成地说:“不可能,我并非不懂神交为何意的三岁小儿。” 游滁把书盖上卷了卷,无奈地说:“这也是万不得已的下下之策,我岂不知这是趁人之危?但凡有两全之法,我也不会提出神交。” 他又补充道:“这么多年我只见过两个人中了此术,一个人我没能救成,另一个人恰好有道侣,误打误撞以魂补魂,竟让他活了下来。” “但是……”应璋仍旧犹疑。 游滁见状搬了张木凳坐到床边,如同一名极力撮合一对有缘人的大家长般语重心长地说:“莫非你要等这孩子自个儿好全不成?我虽从医炼丹五百年,也有些名望,但我不能担保光靠你的灵力,你家这位的身体能自己康复。” 见应璋神色略有松动,游滁顿了顿,苦口婆心地接着说:“退一万步说,我这也有些灵丹,缓解这孩子的症状也是能做到的,但是他的魂魄终究受过伤,这个缺口不可能只靠丹药和灵力补全。就算他日后苏醒过来,身体也只会越来越差,很难恢复过往的健康。” 应璋没有立刻回答他,只低头静默地凝视着怀里并不清醒的人。 方才姜照猛烈的咳嗽,令他的身子微微滑下去了些,后腰有一部分没有支撑点。 应璋搂着他把人往后提了提,让他挨着自己时更舒适些。 游滁想了想,感觉应璋应该是在顾虑什么。 他问:“恕我冒昧,你和这孩子是朋友么?” 这么亲密,至少得是挚友。 应璋神情不变,淡淡摇头。 游滁的视线不住在他二人身上徘徊,再问:“总不会是兄弟吧?” 他问出这话的时候同时也在想,如果是兄弟的话,那还是找其他人妥当些。 应璋瞥他一眼,再摇头。 “……”游滁咳了咳,最终说出自己最想说的那个猜测:“既然都不是,那总该是道侣了吧?” 果然,此话一出,游滁便轻而易举地看见应璋平淡的脸色微微出现一抹裂痕。 但应璋仍旧没吭声,没有承认,却也不曾否认。 游滁以为是小年轻脸皮薄,扯出一个“我都懂”的笑来。 “时间不等人。”他说,“依我之见,这孩子顶多靠你的灵力再撑两日,你若再不早下决定,哪怕过几日你想这么做,效果也会大打折扣了。” 应璋一动不动,沉默得像石塑。 游滁徐徐叹了口气,从袖子中掏出了什么东西,并说:“我这另有两枚聚气丸,便留给你们吧。” 他起身在一张小桌上留了两枚浅白灵丹,而后缓步走出屋子。 “他身上还有伤口,不宜挪动。”离开前,游滁低声说,“明日正好我要出门几天,你便等他伤好全了再走吧。” 直到游滁的身影消失了好半晌,应璋都没有动。 过了会儿,他轻轻阖上眼皮,长眉微微压紧。 神交,是道侣之间双修的一种方式。 比之肉身,神识之间的碰撞更像修炼本身,当然,由此增长的修为和灵力,也会比单纯的肉身交流多上几倍不止。 所以,绝大部分道侣都会采用两种结合的方式进行双修,这个过程往往会持续半月至一月左右。 然而仅仅只是神交的话,也至少需要三至七天。 不,时间长短并不是重点。 应璋霍然睁开眼,面色有些阴晴不定。 ……他们还不是道侣。 怎么能…… 屋内鸦雀无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半晌,一道极虚弱的声音骤然响起:“宿主……” 应璋霎时回过神,将软倒在自己怀里的人略微扶正,低下头疾声问:“你怎么样?还疼不疼?” 许是应璋一直未曾断过的灵力起了微弱的效用,姜照的脸色虽然还是很差,但看起来至少精神了一些。 毕竟人还能清醒过来。 他看见姜照嘴唇动了动,黯淡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好一会儿才有些吃力地说:“我、我听不清……” 应璋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他和姜照之间近在咫尺的距离。 他默然一瞬,心中浮现了很多复杂的念头,但面上并未显露分毫。 旋即他嘴唇贴紧姜照的耳边,低哑着声音重复问:“疼吗?” 由于并未痊愈,只是短暂的清醒,姜照的脑袋一片空白、不甚灵敏,就像一部极其老旧、仍处在待机状态的机器,过了好半晌才处理完声音的内容。 太疼了。 他是被疼醒的。 姜照神志不清,一时忘记自己昏迷前说过的“不痛”,委屈不已地点了点头,恹恹地没说话。 应璋察觉到姜照的动作,愈发心烦意乱。 他盯着姜照苍白的唇珠看了片刻,终于在人再次陷入昏昏欲睡的状态前,低声开口:“如果说,我……” 然而姜照却与他同时出声:“宿主……” 应璋思路被打断,怔了瞬,而后柔下声音:“你先说。” 姜照吸了吸鼻子,费力地半睁着眼皮,良久才慢吞吞地说:“……好臭。” 他做不出太多表情,甚至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要说起这个话题,只诚实地表达脑袋里唯一的想法。 但应璋却能听出来他低落的情绪,“都是我的血……” 应璋这时才想起从藏经阁出来到现在,二人浑身浴血,没换过衣裳。 满屋都是血腥味。 只是他方才一直心绪紧绷,故而没在意这些细节。 他怕姜照闻着味道觉得不舒服,马上就哄着人说了句:“现在就换。” 但姜照伤势太重,他不可能在这时带着姜照御剑飞回浮榭。 好在储物戒里一直备有一些衣服,应璋倒不用再专门回一趟浮榭。 他先动作飞快地给自己换了身,免得待会儿帮姜照换的时候又把他新换的弄脏了。不过短短这么会儿功夫,倚在床边的姜照已经又有要昏睡过去的架势。 应璋走过去重新扶着人把染血的衣裳脱下,每一步都极尽轻缓,生怕碰到狰狞的伤口。只是血浸透了很多层,每一件都必须换下。 然而在真正触及到那身莹白肌肤的时候,应璋却压根没有任何旖旎心思。 因为他直面了那道伤口,心里只余下涩疼。 “你别哭啊。” 应璋正垂眸给人系好腰带,身前冷不丁地传来姜照极微弱的声音。 哪怕动作再轻,一来一回姜照神思还是清醒了不少,但方才好一会儿都只默默地看着应璋不说话。 他看见自家宿主的手微微一顿,几秒后才略抬起眼睛,说:“……我没有哭。” 姜照小幅度地勾了勾唇,他想抬手,但不够力气,故而努了努下巴,弯着眼睛说:“你看你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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