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是不会流血的。 但伤及灵魂,后果比流血更严重。 姜照喘息着低下眼睫,紧紧咬住乱颤的牙关,脸色分外难看地捂住手臂的伤口,战栗的瞳孔倒映出伤口的模样—— 千万串代码和数据争先恐后地欲从伤口处奔窜而出,姜照的身形肉眼可见地透明起来。 他不住地喘着气,只觉骨缝里都泛着冷。 这种冷,是和真相被揭示时,他得知的那一刻不一样的。 它源自冰浪造成的伤口。 府客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无知无觉地踩过流淌一地的数据和代码,如幽魂般径直朝姜照的方向走来。 姜照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发现他。 明明最开始所有人都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但偏偏却让魇窥探到了一丝蛛丝马迹。 他只能竭力忍住声响,胆战心惊地看着府客一步步往前。 恰在此时,魇动了。 它好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张开一侧羽翼,挡住府客的视线,而后绕过赵怜姬的灵魂,飘到姜照面前。 它每迫近一步,姜照便捂住伤口后撤一步,警觉地与之保持距离。 但这是徒劳的。 凝固的空气中,只见魇咧出笑容,霍然伸出锋利的五爪,朝姜照的面门狠狠一拢! 姜照的脚步猝然停住,整个人凝定在原地。 “警告!” “检测到系统本源受到不明攻击,为防止数据泄露,请系统立即开启防火墙!” “警告!!!警告!!!” 姜照的身体一寸寸僵硬下去,心脏疯狂跳动起来,眼睛泛起阵阵血丝,似乎正在与什么极力抗衡。 理智告诉他必须逃,必须挣脱魇的控制。 但他本就受了伤,不过抗争了数秒,便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 他的神智很快陷入浑沌中,眼前空茫的白和那只漆黑的手臂化作模糊的色块,而后如被撕扯般阵阵碎裂开来—— 姜照颓然软倒在地。 恍惚间他只听见一声轻响。 “检测到数据逃逸,防火墙开启失败。” “启用紧急备选方案,正在将系统弹出……时空……” …… 姜照只觉自己在无尽地下坠、下坠。 如同从万丈悬崖上掉落,没有尽头,永远不知哪一刻疼痛才会来临。 时间变得极为漫长,仿佛成了没有意义的概念。 他是在长久剧烈的眩晕中苏醒的。 隐隐约约中,好似有一双滚烫的手急切地托起他的脸,指腹用力地摩挲着,想以此唤醒他的神智。 他被那双手的温度烫了一下,昏昏沉沉地睁开眼。 涣散视线间,他看见一张朦胧不清的脸。 他挣扎着眨眼,终于在熟悉的轮廓中,找到了一分安定。 啊……是宿主。 他下意识地想。 他好像看见宿主的嘴唇张张合合,无声地说着什么。 ——不,应该是有声音的吧。 只是他听不见了。 他不知道现在的他脸色有多可怕。 好似灵魂已经被困在了那个诡谲的世界,如今只剩一具轻飘飘的肉身回到现世间。 半晌,姜照的手臂处,突然注入一股温和的灵力。 如同有一根绳紧紧勒住了他的腰肢,将站在悬崖边的他从岌岌可危的境地中拉了回来。 神智随着灵力的灌入稍稍恢复,晕眩感微微褪去,他吃力地垂下视线,便见一只手覆住他汩汩流血的、散发冰冷寒气的伤口,极力灌注泼天的灵力,企图以此将伤口愈合。 “我……”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嘶哑的声音。 “还痛吗?”应璋眉目森寒,疾声问,“是谁对你用了摄魂?!” 他咽下喉头的苦涩,迟钝地抬起眼睫,如梦初醒般望见应璋黑沉可怖的神情。 但莫名地,姜照空白的大脑能感觉到,宿主在后怕。 他一动不动,只有十指苍白发抖。 良久,才虚弱地扯出一个笑来。 “不痛……” 其实是很痛的。 散发阵阵冰寒的伤口将刺骨的冷意没入他全身,与此同时一种炽热的烧灼感从头顶遍及四肢百骸,冷与热交替冲刷着他的理智,令他只剩对疼痛的感知。 可他看见应璋的表情,下意识地想到了他的父母。 他不想说痛。 姜照张了张唇,脑袋里闪过了很多,却再也没有力气捡起那些碎片思考。 过了好久好久,他努力聚焦起视线,极缓极慢地疲惫说:“对、对不起,宿主,我想先睡一觉……” 留下这句话,他才如释重负地阖上眼皮,将意识沉入深渊。
第59章 之后的一切都陷入了兵荒马乱中。 应璋在姜照昏迷过去的那一刻当机立断撕下一片衣料捂住伤口止血,而后把人打横抄起,抱着人以最快的速度大步从二楼一路冲向藏经阁出口,途径一众不明所以的仙府弟子,急匆匆的背影引来不少隐晦的注视。 有不少人认出他是小师叔,想上前攀谈,但却在窥见他的表情后,皆被震慑到,胆战心惊地又移开了目光。 天命峰布有千般阵法,应璋只能带着人一步步奔下九百九十九重台阶,直到远离天命峰的范围,靠近千年寒冰所造的铁链飞索,应璋才终于能拔出昆吾御剑而行。 整个过程不超过半盏茶的时间。 应璋几度提速,横抱着人的同时一直不要命似的往那道伤口注入灵力。然而,伤到姜照的人修为极其深厚,应璋的灵力覆进那汩汩流血的伤口,便如杯水车薪。 应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姜照抱去天凝峰的。 姜照阖上眼睛的那一刻,有“咚”的一声响在他识海里轰然炸开,剧烈轰鸣后,刹那间他如被抽走了灵魂,浑身的血都凉了,隔着一片衣料按住伤口的手沾满了淋漓的红,怎么都止不住。 近乎崩塌的理智被怀里人仍有一缕气若游丝的呼吸牵扯住,才足以驱使他迈动僵硬的身躯。 救人。 这是他此刻仅余下的唯一念头。 沉沉黑暗中一柄雪亮骨剑凌空疾驰,划破遮天蔽日的汹涌云幕,几乎转瞬飞跃万里,最终坠入一座葱翠山峰。 有深夜修炼完步出天凝峰的弟子赫然看见从天而降的巨大骨剑,旋即脸色震愕地盯住来人。 “小、小师叔?!” 他口中的小师叔一身玄衣掩映在夜色下,急步走来,怀抱中藏着一道极浅的蓝白身影。 应璋干涩的眼珠微转,死死地盯着天凝弟子,沉声问:“游滁长老可在?” 弟子被这满身戾气一冲,颤抖着点头,忙不迭地引着人往里走:“在,在!” 他不敢再往后瞧上一眼。 不过一刻钟,应璋半边衣裳已经浸透了血,如一尊煞神临世,任谁也不敢往后看。 天凝弟子什么都没问,硬着头皮径直带人上了峰顶,而后在一处占地宽广的居所前停住。 此地以石桥流水为界,仅布了篱笆围住古朴的几栋屋舍,前头搭了个简易的竹门,门前挂了盏水晶风铃。 天凝弟子抬手摇了摇水晶风铃。 空气窒息少许后,里头终于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谁啊大晚上的?” 不待天凝弟子回答,应璋已扬声道:“天命峰应璋求见游滁长老。” 屋内陡然传来乒乒乓乓一阵作响,片刻后一个黑影从屋内快速步出,朝竹门外张望。 “尊者的徒弟?”那黑影的声音很年轻,有几分惊讶,“大半夜的来做什么?” 但他的话音在触到半身是血的应璋和他怀里十分安静的人影之后,戛然而止。 “我的娘……”他惊异叹,继而恍然回神向应璋招手:“进来,进屋里来!” 应璋大步跨入竹门,顺着游滁的指引进入一间小巧但布置典雅的耳房。 “床上,把人放床上去。”游滁指挥着人说,“轻……” 他原想说轻点别碰着人伤口了。 但应璋的动作比他想象的还要仔细,轻柔小心地把人侧放在床榻上,极力避开那道狰狞伤口。 应璋站在一旁,双手微微发颤,不自觉地拢着空空的掌心,哑声说:“请长老救他。” 游滁自不用他说,坐到榻边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众稀奇古怪的法宝,掀开那片已经粘连在皮肉上的薄薄衣料,而后将其中一件法宝贴在姜照的伤口一侧。 姜照几不可察地一抖。 游滁反复尝试了好几件,伴随着青绿荧光,那道伤口才总算愈合了极小一部分。 少顷他大汗淋漓地抬头与应璋对视,有些欣慰道:“还好你用灵力及时护住了这孩子的心脉,不然再晚些真是神仙难救……” 应璋站姿笔挺,如沉默的雕塑,闻言那张没有表情的、紧绷的脸才稍稍松动。 他低声问:“如何才能治愈他这道伤口?” 游滁沉吟少顷,突然眼睛一亮,转头又捣鼓了好半晌,随即从袖里掏出一枚颜色幽紫的灵丹,欲要塞进姜照口中。 但姜照昏迷中也能察觉到陌生气息的靠近,紧闭着牙关不愿张开,反复试了好几遍都不乐意。 游滁犯难地看着自己掌心的那枚灵丹,嘀嘀咕咕地说:“哎呀这孩子,你不肯吃可怎么办?我压箱底的都给你翻出来了,这可是我得意爱徒七十年前便献上的生辰礼啊……“ 应璋皱眉,将视线凝定在灵丹上,启唇问:“此丹有用?” “有用!当然有用!”游滁回望,振振有词,“我珍藏的十枚天品灵丹中,此乃其中一枚塑生丹……” 他话还未说完,应璋便从他手中夺过那枚塑生丹,曲起一只腿侧坐上榻,另一只手托起姜照的后脑,将他整个人拥进怀里靠坐着。 随即小心谨慎地捏住人下巴,指腹摩挲着他的唇,轻声哄:“是我,姜照,张开嘴。” 他如此重复了好几回,良久,神志昏沉的姜照好似终于听清了般,艰难地微微张开一道唇隙。 灵丹顺着手心滑入姜照的喉咙,在两道紧紧注视的目光中,肉眼可见地咽下。 灵丹入腹,半盏茶后,那道散发寒气的伤口终于不再流血,开始极缓慢地愈合起来。 应璋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不由自主地将人搂得更紧些。 游滁在一旁看了全过程,后知后觉咂摸出些这二人关系不太对劲的味儿来。 但他再好奇也不敢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八卦。 他轻咳了一声,回归正题:“这个伤口是谁造成的?” 应璋搭在腿上的另一只手指尖略动。 他抬眸,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 “……我不清楚。” 游滁面色古怪地摸了摸下巴,说:“据我观察,留下这伤口的人至少是尊者那般的境界,但如若这孩子是在仙府内受的伤——总不能是你师尊一气之下打伤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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