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臻不为所动:“过奖。” “只是后来你并没有长成老夫预期的模样。”府君很真心诚意地叹气,双手交握,“这是在很遗憾,我不得不为之。” “所以,他——”计臻看向小少爷,“他就是您选好的人么?” “或许是吧。”府君说。 越汲焦躁难耐地东张西望,荆苔走过去,低声问:“你想要做什么?” “当然是开门!” 荆苔点点头,抽出了浮休剑,家丁们骇得一跳,府君终于有了点兴趣地看他一眼,道:“交了厉害朋友,是么?” 计臻耸耸肩,用一模一样的话回敬了府君:“或许是吧。” 荆苔轻轻扬手,浮休剑正要凌空刺出,当归拉他。荆苔低头,对上当归不赞同的目光,他知道当归要说什么,无非是他如何做都不会有用,何必要做。 他捏了捏当归的虎口,浮休剑应心而出,快得能刺破雨滴,又瞬间消泯。 荆苔的的手还停在原来的高度,墨绿衣袍摇摆如飞蛾。 小少爷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 但下一息,命剑直接出现在了远处的明府大门,却吃了瘪——明府大门坚挺,不见分毫颤抖,浮休的剑光与大门的阵光相抵,迸出能刺瞎人的白光。 “不行?”越汲急道。 荆苔摇头,收回命剑,浮休嗡嗡作响,仿佛在重演门外凡躯肉身撞击的闷响、断肢的血糊、幼童的哭叫——舔舐父母的血。 计臻问:“如何才能打开大门?” “不可。”府君吐字绵长,“明府的门,会有人能打开,我们家族数百年的守候,就是为了等这个人,等他打开大门,走进来。” “你知道会发生这些?”越汲没等他说完,额上青筋暴起,一股心火冲破天灵盖,“你是明府府君!你知道为什么不预警!为什么现在还不开门!!” “是,我知道。”府君坦然地说,然后他转身进门,声音远远飘出,“明府不会再迎任何人进来,除了那个人,其余人,想走的自然可以走,老夫不强留。” 庭院的人唰唰跪了一地,竟没有一个人肯走。 计臻的表情变幻莫测,越汲眼里冒出怒火,踢碎了脚边的一尊花瓶,他冲上去要杀了府君,却被计臻拉住。 计臻说:“他只会老死,不会意外亡故,这是他们家家族的秘密之一。” 她就这样公布了府君的家族秘密之一,庭院的奴仆们面露惊诧,头更低了,恨不得当场戳聋自己的耳朵,更好是失忆才好。 “我们走吧。”计臻回头对荆苔说,“麻烦公子,我还想多救几个人。” 荆苔看了她一会,这是一个很平凡的女子,至少从外表上来看,她和越汲仿佛都不具备力挽狂澜的力量。 他指出:“逐水亭和燕泥炉会比你有力量,至少他们都是修士。” “不要指望燕泥炉。”但虹说,“地动来临,珠脉会全部塌掉,他们自顾不暇——也是泥菩萨。” 计臻道:“多救一个是一个,带我们出去吧。” 荆苔答应了她。 王灼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明府的人怎么会知道地动,是不是……?” “是。”楼致说,他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计臻,一双眼睛都快粘在了她的身上,甚至略带兴奋,他走上前了几步,近距离地观察计臻的一举一动。 王灼狐疑地看着他的动作。
第77章 寄燕然(八) 一个时辰后,锦杼关才稍微平稳了一些,告别后,他们朝着不同的方向去救人。 明府大门紧锁,一个男人拖着断腿,在大门边大声地哭泣起来。 随即,一道闪光自天边而来,白衣修士匆匆下剑,命剑在后面走了一个之字形,回到他的手中。 这位修士王灼和楼致都认识,正是现任逐水亭亭长,代攸。 代攸原本通过玉牌已经多次给明府去信,都没有得到回应,多数权衡,在逐水亭的人手都分去四方救治的情况下,他才亲自来到明府一探究竟,却没想明府连门都没有开。 代攸俯身,塞了一枚药丸进断腿的男人嘴里,低声问:“还好么?” 这男人失血过多,情急间,污血都蹭到了代攸的白衣上,亭长并没有多在意,反正他的衣服已经够脏了。 男人迷糊中依然能感觉嘴里忽然冲进来一股极温暖之气,瞬间走遍他的四肢百骸。憋在心口的污浊之血顿时涌上嗓子眼,他本能地吐了出来,忽然从剧痛中找回意思神智,视线也稍稍清晰了一些。 他张了张嘴,嘴唇干裂:“救……救我……” 代攸叹了口气,环视周遭,躺在明府门口的不止男人一个人,将近有三十多个,伤的伤,昏的昏,想找个明白人问一下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他掏出玉牌,捏在手里,吩咐:“明府门口,来人招呼一下,伤者很多。” 那边应了一个“是”,又艰难地道:“明府门口,为何?” 代攸伸手,轻轻地想按在明府的朱色大门上,指尖忽然剧痛,他眼疾手快地把手缩回来,却还是慢了些,左手食指已经没了半个指头,血汩汩而下。 他低下头,复而又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 玉牌那边久久未得到回应,谨慎地催了一回:“大人 ?” “嗯。”代攸回过神,只能接受了明府给出的这个无声的答案,“明府……不上用了,就当他们死了吧。” 代攸给断指抹上灵药,给明府门口的百姓各自塞了一枚丹药进嘴。 待他直起腰来,似有预感地朝某一个方位看过去,只看到了倒塌的房屋、摔碎的银箔灯和一条一条、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彩绸,没看到什么其他的,遂又狐疑地收回目光。 看他的是当归。 荆苔忙着画地作阵,把活着的伤患移到逐水亭设置的暂时的医棚里去。 当归主要是跟着荆苔,替他打下手。 听来往的白衣修士说,是亭长代攸用他在禹域修行时学来的阵法撑起来的休养生息的地方,地动虽停,但谁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 “代大人已经第一时间上报尊主。”那修士背着昏迷的伤者踏上命剑,一边喘气一边说,仿佛在自我安慰,“很快就会有人来处理这件事的。” 荆苔心里算了一下,按照来往时间,等禹域的云艘来,最迟,晚上总能来了。 王灼看着他的小师弟站在巨大的裂缝边缘,低下身,替一位断气的年轻姑娘合上眼睛,看上去无比忧伤。 “所以,禹域的人是什么时候到的?”王灼问。 楼致反问:“你们禹域的事情,为何得来问我?” “我不知道。”王灼说,内心忽然腾起一阵焦躁,无法说出,不得纾解,他想找个人,却不知从何说起。 银鹿又从缝隙处奔来,咬着王灼的手指尖,任芷义的声音从中传来:“大师兄,我们已经在燕泥炉搜了一阵,不敢说搜全了。但这里很奇怪,有阵法破碎之象。除此之外,燕泥炉的人都昏迷了,大小闾官不知所踪。那些失踪的父母中有一个男人,死活都说他的女儿就在燕泥炉里,可是我们并没有发现有孩子的迹象,我们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王灼想了想,说:“先把燕泥炉的所有人控制回逐水亭,逐水亭所有修士待命,依然不许百姓出门。浔洲情况如何?” 银鹿扬长而去,王灼目送它的光芒消失,扭过身,略带迟疑地看向楼致。 楼致挑起眉毛:“有何贵干?” “楼兄来之前,有没有得到什么消息?”王灼不太好意思地问,又补充,“我不知道的。” 楼致一怔,旋即笑出来:“那可不少。” 言下之意——王灼知道得也太少了。 荆苔不通救治之法,把人送到医棚后就再也做不了什么了。 逐水亭的人来来往往,拥挤不堪,一个一个往幸存者的嘴里塞丹药,再有一些凡人大夫,在棚外支起炉子,草药的苦涩和浓重萦绕整个医棚。 锦杼关的人丁一直不怎么兴旺,荆苔记得他来之前曾经从禹域的书里看到过这些资料。锦杼关一开始就是依靠燕泥炉而生存,现在的百姓都是当年陆陆续续从燕泥炉退下的凡人的后裔,直到后来那位织女横空出世,锦杼关才有了第二条路。 人丁不多,幸存者就更少了。 荆苔走过一张简陋的床,又面色有异地回了一下头。 当归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握住了荆苔的手,在一片痛楚的唉声叹气里沉默不语,荆苔走过了好几步,才低声说:“昨晚,他还在高兴地喝酒。” 祝那满月的小孩一辈子平安。 当归只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忽然,荆苔反应过来,连忙扭头要把这个伤患都看个遍,那对夫妻,那个小孩,还有……乾娘。 当归一步不停地跟着他一遍一遍地来回走,被凡人大夫拉住,说:“没什么事就别走来走去。” 荆苔道:“抱歉。” 他停在一位不停哭嚎的女子身边,细细听她有气无力的哑声哭泣,那是在哭她的母亲。 天色渐渐变暗,修士拾回一些破损的银箔灯,棚里终于有了点光亮,荆苔装作普通人去粥棚那边帮着熬粥,脸色越来越白。 代攸来回走动,异常不安,和他的下属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那下属的眉毛都快急得烧起来了。 荆苔觉得不太对劲,遂把粥台交给隔壁年轻女子,和当归隐掉身形和呼吸,走近去听。 下属道:“大人,丹药已经发完了。其余的丹药他们用不得,会被烧死的。” 代攸摁着眉心:“燕泥炉没消息吗?” “什么消息都没传出来,属下去瞧了一眼,横玉峰都塌了。”下属的心急都快写在了自己每一寸皮肤声,“大人,还没联系上禹域吗?” 荆苔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不是说第一时间就上报了吗? 代攸摇头:“消息传不出去,我各种方法都试过了。” “那怎么办?”下属差点要哭出来,“不能一直瞒着啊,再瞒着瞒不住了,咱们没有东西,如果禹域的修士不能及时来援救,今夜过去,这些人我们能留住十之二三,都是最好情况。” 王灼紧锁眉头:“逐水亭对接禹域是最方便的,怎会发不出去——是有什么东西阻挡了?” “这场地动,从头到尾都充斥了疑点。”楼致转过身,食指在扇骨上一点一点,“如果珠脉有异,昧洞怎么可能不示警,你们尊主理应在灾难发生之前就知道这件事,提前布控,至少把人都移出去……府君家族的秘密……只会寿终正寝……偷药的妖……不对!不对!” 王灼想问什么不对,楼致神色兴奋,没理他,疾步冲上祠堂,片刻之后又迅速回来,对王灼道:“上面的灵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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