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为陈氏出事的缘故,本应喧嚣吵嚷的永安主街鸦雀无声,任梧桐叶落满青石板。 尤符前脚迈出陈府,后脚就掏出了酒葫芦痛饮起来,啜两口,啧三声,看来应是忍耐已久。 他一边喝,一边振振有词,内容繁杂冗长,简单概括起来即是吐槽他大师兄和二师兄是如何欺负他的。 从垂髻年岁被师父捡上山,到进太乙学宫做夫子,他能足足讲上好久。 江逾白眼皮跳了跳,把黎纤拽到自己身侧,准备往他耳朵里塞两个棉花球。 却见黎纤蹙眉抿唇,一副蔫蔫的模样。 好像自从得得知阿善没有被找到时,他便愈发怔忡了起来。 行了百十步后,大鱼忽地顿住步子,仰头问道:“白白,胖娃娃遇到危险了对吗?” 江逾白低头打量他,并不出声,算是默认 ,他攥紧了刻有牵引符的手掌,将指骨捏得泛白。 黎纤扯上他的袖摆,眼眶发红,整个人都垮了下去,他低声道:“昨晚,白白把灵力都给了我,才无法感知胖娃娃有危险的…对不起。” ——我对不起胖娃娃,也对不起白白。 像是吃了个酸果子那般,黎纤的声音涩涩的,让人听了难受。 江逾白环臂,在他身侧打了个圈,他没有即刻安慰黎纤,只是虚虚地环着他。 他的鱼纯稚良善,半点事也没有做错,却要同自己一样陷入了名为内疚的漩涡里。 ‘不怪你。’这句话只有区区三个字,尤符拿来安慰他,他却不想再拿过来安慰黎纤。 因为他明白,没用的。只有阿善平安健康地回来,才完全地抑制这份悬浮在二人心口的内疚。 片刻后,他捏了把黎纤脸颊上的肉,复又去握紧他冰凉的指尖,用既和缓有坚定的语气,道:“咱们俩定能把胖娃娃找回来的。” **** 桃叶柳枝寄相思,香囊佩环诉衷情。 江少主做梦也想不到,未满半月,他竟会再次踏进这座巫山殿。 上次他不情不愿地被和尚拐进屋,这次轮到他上杆子地想进去,却只有闭门羹给他吃。 老鸨站在门内翁声翁气:“打烊了,你们哪来的就赶紧回哪去。” 尤符收了酒葫芦,端出名门正派的样子:“我乃太乙书宫的夫子……” “夫子了不起吗?竟这般急色?” 老.鸨不耐烦地打断他:“老不羞的禁.欲几天会死吗?” “城里闹鬼了,我劝你这老货早些回去,否则再被女鬼吸干了精魄...... 到底是没见过这番泼辣阵仗,尤符的老脸憋得通红,被气的结结巴巴,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反驳。 巫山殿内昏暗,只有鲛珠灯芯散发出的莹莹幽光。 朱红嵌金门紧闭,仿佛仅凭这一扇门就能将所有鬼怪妖邪驱逐。 “白白,我去把门板拍开。”黎纤道。 江逾白按下他的小爪子,制止道:“不急。” 他从纳戒中抽出根纸笺顺着细窄的门缝塞进去,纸筏倏地落在地上,发出脆响儿。 “那是什么?”黎纤眯眯眼珠,趴着门缝往里瞅,生怕江逾白扔了重要的物件。 “能去归元山换灵石的凭证。”江逾白轻佻眉梢,“可以换两斗。” 命固然重要,但奈何钱财更加诱人。 徘徊几瞬后,门内的老鸨终是拾起纸筏,抽开了门杵。 她敞了个缝让三人进屋,方才的刻薄荡然无存,满脸堆笑地解释道:“三位贵客也知道,昨夜,陈府遭了鬼,现如今城内人人自危,入夜后均门户紧闭,哪里还敢迎人进门嘞!” 她边说边往琉璃灯盏里添油,随即扭动腰肢,款款挪步,准备上楼把姑娘们喊下来。 江逾白适时地叫住她,扯出抹淡笑,“我们是来找莺莺的。”
第85章 永安郡·三 *** “莺莺?”鸨母的笑有瞬息的凝固, 答非所问,“我们巫山殿的确有大把的莺莺燕燕。” “不,”江逾白道:“我们只找莺莺, 想向她询问陈府近来的异样。” “哎。”鸨母脸色纠结,有规律地摆弄手中竹筏。 她叹气道:“莺莺未必肯见你们的, 自从被赶回巫山殿后, 就整日郁滞寡欢, 失魂落魄…”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箍着翡翠镯的手腕也略略发抖。 “年前, 陈家二少逛花楼时, 看莺莺娇嫩貌美, 买她回去做妾室。 我本以为她飞上枝头了。直到孙少爷满月那天, 我去陈府送礼, 听见了几个后院丫鬟的窃窃私语,才知道......” 说到这里,虔鸨的语调拔高,愤愤道:“陈二少就是个杀千刀的好色之徒。过了几天新鲜日子后,就厌弃了她,陈家人也渐渐嘲讽鄙夷她, 嫌我们莺莺是青楼里出来的。” “等等。”江逾白打断鸨母,“陈竖时常打骂莺莺?” “以前总是非打即骂。” 鸨母道:“听说自从十日前的那场满月宴后,他可能良心发现, 对待莺莺温柔了不少。” “可是,昨天一大早就又发了疯!因为溅了几滴热茶在他手背上,就把莺莺赶出了陈府。” 鸨母的情绪很激动, 活生生地气出了泪珠子。 这副模样与其说在为莺莺鸣不平,倒不如说在为所有沦落红尘的浮萍女子诉苦楚。 尤符侧步上前, 把之前受的窝囊气咽进肚子里,拿出人模狗样的仙道做派,和善地递给她一帕布帛。 鸨母拭了把涕泪,接着道:“不过,我们莺莺也算是因祸得福,早上方被逐出府门,晚上陈家就遭了鬼。” “那鬼倒是个‘懂事的’,索了全府人丁的性命,唯独留下了平日里总是行善积德的陈老爷。就是可怜了阿善小少爷,那般小的孩子哟……” “莺莺也不了解陈府的过往与秘辛,如今又是万般难过伤心,见不得外人的,你们三位请回吧……” “阿善没死。”江逾白打断她,摊开灼红掌心,“他现在很危险,周遭环绕着浓厚的祟气,吐息已然十分微弱。” 他寒眸微沉,张口道,“莺莺正是我们找到邪祟、救出阿善的关键,所以我们必须见她。” 面前的公子面容疏朗,言谈举止间漫溢出的贵气与仙气,同此间屋帷内的风花雪月格格不入。 他的嗓音圆润醇和,坚定的语调敲击在鸨母脑子里,以至于当即让其信服大半。 望着那团触目惊心的红符,老鸨稍作思量后,便躬身请江逾白上楼。 几人脚踩狐皮裘毯,踏上层层暖玉阶,鸨母在前领路,边走边道:“三位可要些清茶蜜饯。” “嗯。”江逾白道:“一碗糖蒸酥酪,两碟春卷,三盘虾饺,再来几颗饭团和香芋球。” 他记得上次被玄芜和尚诓骗进来吃饭的时候,黎纤专门问了这几样的名字,还将碗底的酥屑吃得干干净净。 想来应是最喜欢这些。 果不其然,他稍一偏头,就见到黎纤脸上漾出了小梨涡。 尤符凑近江逾白,压低声音问他:“你那竹筏真的归元票贴吗?能生效?” “当然,票贴是我师父开的。”江逾白轻挑眉梢,“夫子喝云山雾洱还是禹陵毛尖?” 尤符翻了翻白眼,未做思虑,豪不客气道:“全都要。” 他们于二楼的迂回流转处停驻。 鸨母勾起两指,叩击门棂 ,“莺莺,睡了吗?” 等了半晌,门内无人应答,鸨母径直推门而入。 甫入内,丝缕辛夷花香扑入鼻腔,周遭气流不稳,隐隐还有灵力波动的迹象。 内里火光朦胧,轻纱帷幔后,名唤莺莺的女子素裳薄衫,她正在凭栏远眺,月华穿窗而过,将姑娘的倩影拖得老长。 听见鸨母的连声呼唤,莺莺回身,许是没想到进来这般多的人,面上有瞬息的怔愣。 鸨母巧嘴一张,忙向她介绍几人来此的缘由,以及欲救阿善的意图。 尤符也解释道:“陈府众人都被鬼魅勾走了魂魄,我知莺莺姑娘怨恨他们,但阿善小少爷毕竟是姑娘亲子,他至今生死未卜,极有可能也在那邪物手中。 姑娘若想救自己儿子,还劳烦将近来陈府的不寻常之处告知我等……” 莺莺静静地听着,情绪上无甚起伏,只垂着头颅,不发只言片语。 尤符急得暗暗跺脚,心道莺莺这娘当的都比不上岑书妍。 ***** 甜羹酥点上的极快,摆满描银鎏金的碗碟摆满四方桌,黎纤攥着筷子上下挥舞,把自己塞得两颊鼓鼓,成了小松鼠, 他咬碎一个又一个春卷,唇齿发出咯吱的脆响。 云山雾洱见了底,尤符狮子大张口,又舔着脸地要了壶惠明翠片。偶尔夹两颗香芋球来吃。 江逾白抱臂倚靠在窗棂旁,眸光幽邃,打量扫视着屋内的所有物件。 散放神识,企图寻觅捕捉那丝微薄的灵气。 他们也都在等着莺莺开口说话,大有‘海枯石烂’,矢志不移的架势。 可莺莺就是一声不吭,她端坐在矮踏上,死气沉沉,犹如一尊玉塑,只偶尔将眼角余光撇向窗外。 临近子时,夜风入堂,盘旋回旋,兜了个大圈子;拂得灯火摇曳,帷幔摆动,连黎纤发顶色呆毛都被吹得支棱起来,晃来晃去,剐蹭着细嫩的额角。 大傻鱼抬手挠痒,宽松的袖摆刮翻桌角的烛火,他眼疾手快地扶住烛台,准备往旁边挪挪,却被倏地被其吸住了目光。 底座的台盏滴满蜡油,凝结成艳红晶莹的亮片,可在层层蜡泪上却横亘着一小撮黑灰。 他刚想叫江逾白和尤夫子来瞧瞧,却被熟悉的力道按住了胳膊。 江逾白捻起盏底的灰屑,灰屑浮在指尖,没有灼热感,竟有细微的凉意,以及残留的灵气。 “你烧掉了什么?”江逾白道,“是一张传讯符篆?” 闻言,莺莺猛地抬首,怯声反驳道:“莺莺是一介凡人,哪里会有修行的东西,听不懂公子在说什么。” 江逾白淡然一笑,他挨着黎纤坐下,状似无意地搔了下人家的额角。 尔后,扯起别的话头,“莺姑娘屋内的香是辛夷?” “嗯,我喜欢这种味道。”莺莺答道,眼底泛起涟漪,有不可名状的温柔。 江逾白勾了勾嘴角,随即又道:“倒是和那日阿善满月宴上,陈二少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一直都喜欢这种味道吗?” 未待莺莺做答,他继续道:“亦或是...原来不喜欢,只是近十日才开始喜欢的?” 闻言,莺莺身形一僵,下意识地回答着,“我不知道,不知道。” 江逾白放缓语气,道:“来之前,我们发现了陈竖的尸体,看起来十分凄惨,面色乌黑,七窍流血,被人掏空了心肺,只余一具干瘪的驱壳,大抵死了十日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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