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江逾白的描述太过夸张恐怖,又或许是那个字眼触到了莺莺的神思,惹得她瞳孔骤放,浑身颤栗。 “你嫁入陈府一载有余,应是万分陈竖的为人。可他十日前却无故地转了性子,显然就是被人假扮了。” 江逾白道,“不知莺莺姑娘可曾察觉丝毫迹象?” “我...”莺莺支吾着,嘴唇颤抖,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见状,江逾白不再问她,眸光微烁,故作失望道:“想来你应是真的不曾发现过异样。” 莺莺讷讷点头,试探地询问道:“若是抓到了假扮二少爷的人,会...如何处置他?” “那就简单了,当然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江逾白似笑非笑。 尤夫子看出他打的算盘,跟着补充道:“对,也打得他七窍流血,掏出他的心肺,只留一副皮囊。” 语毕,就见莺莺骤然发白,受了惊般地打落手边茶盅,溅了江逾白满身的茶汤。 江逾白也不在意,没事人似得替她捡起瓷盏。顺便掷地有声道:“请姑娘放心,我等书宫弟子已在永安郡内设下天罗缚魂阵法,不日后定能寻得这杀人凶手。” 莺莺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呼吸有几分急促,她先是感谢江逾白几句,紧接着瞧了瞧窗外的月亮,便道自己身体不适,想要卧榻歇息。 几人便与她做了别,下楼,出门,再默契地躲到巫山殿后院的老树后,整整齐齐地望向头顶的窗子,等着莺莺露出马脚。 这老树长年累月的不修剪,狂野得要命,枝杈张扬,花叶层叠,毛扎扎的。 有株蓓蕾正好抵着黎纤的后颈,戳得他发痒。 黎纤抿抿嘴,准备把花骨朵揪下来尝尝味道,却没想到有人快他一步。 江逾白折下花枝,插进黎纤发旋,复又把手覆在他的脖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挠痒痒。 “白白今天撒谎了。”黎纤往后仰了仰,主动把最脆弱的颈子送进江逾白手里。 “白白连着说了两个谎话。” “先是骗虔婆‘母子连心’,叫她引我们上楼。 后是骗莺莺说永安郡内设有阵法,让她惊慌失措。” “你讨厌我撒谎?”江逾白挠痒的手一顿。 “不。”黎纤使劲摇头,“白白做的对,要不然我们就找不到胖娃娃。” 而后,他眨巴眨巴眼睛,糯糯地问道:“可是,胖娃娃的娘亲为什么要骗我们呢?” 大傻鱼琢磨不通这个问题,他天生地养,没有娘亲,更没体会过被娘疼的滋味。 所以就只能傻兮兮地去问江逾白,“娘亲难道不想保护自己的娃娃吗?” “……” 江逾白沉吟片刻,道,“或许她还想要保护另外一个人。”
第86章 永安郡·四 **** “她还想护着另外的人?” “对。” 黎纤歪了歪头, 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陡然间转过话题,“白白有几个想要保护的人?” ——想保护几个人? 带他入道, 把他当亲儿子对待的师父;归元山里一堆动不动‘群魔乱舞’、‘吱哇乱叫’的跳脱师弟们;关系不咋地但是血溶于水的爹与娘。 当然了,还有眼前这只奶里奶气的糯米糍粑鱼。 江少主想要护着的人可太多太多了。 “数不清。”江逾白如实回答, 顺便反问道:“你呢?你想要保护几个人?” “只有白白, 我只想守护白白。”黎纤仰头, 神情诚挚,“但我也愿意护着白白的亲人。” 闻言, 江逾白手下骤地收紧, 疼得黎纤差点喊出声。 他捂住嘴巴, 不可思议地瞧着江逾白, 心里猜着, 是自己哪句话说错,惹到白白难过了? 修长的指节下是瓷白的皮肤,软嫩又细腻,却平白无故地被压出红印子,江逾白低声道了句‘抱歉’。 又重新拿捏力度替他揉脖子,挠痒就演变成按摩。 江少主的按摩手法相当精湛娴熟。 他年幼时还被殷无涯夸赞过:如果没生在归元剑派, 不做剑修,大可以去天桥底下挂布幡子,做个按摩正骨的正经医修, 再靠着俊美的脸,说不定能红遍南境全域 。 江逾白的拇指,食指指腹处有三两个剑茧, 是略微粗糙的凸起,掌心厚实温凉, 此刻,又把握着温柔的力道,恰当的频率,没一会就把黎纤搞得舒舒服服。 大鱼惬意地眯眼,桃花瓣弯成月牙儿,得亏是个鱼,若是只猫儿,必然会把小尾巴尖摇出花来。 因为比较放松,他话由心生道,“我想永远跟白白在一起。” 江逾白呼吸有须臾的停滞。 心道:这鱼的嘴巴真是抹了蜜般的甜。 自己所见过的,上了一个说话这般好听的,还是一位因欺骗山下无数单纯少女,而被驱逐出门派的负心汉师弟。 可是,黎纤的话不是为了求/欢所编造的花言巧语,他的每句话都是被真心捏出来的,再水到渠成地从喉咙里蹦到唇齿间。 江逾白突然就觉得,自己方才想的不对。 ——师父,师弟,爹娘这些人是他该护着的,但黎纤应当是他要疼着的。 他倾身,低头,垂眸,冲着黎纤的耳朵,脱口而道,“你...是我想要疼.爱的。” 疼,爱。 灼热的呼吸弄得黎纤打个激灵,他重复道:“白白准备疼爱我?” “呃……” 怎么听起来不太对。 江逾白用舌尖抵了下犬齿,“我的意思是...” “够了!” 尤夫子赫然出声打断二人对话,“我这个夫子还在此地。” 尤符都服了,他只是隐匿在古木对侧,在斑驳的阴影里假寐,又不是死掉了。 虽看不见对面二人的动作,可声音却能穿到耳朵里。 尤符掀起眼皮,学习晏掌院的做派,想要教导江逾白,可开口就变了味,:“干嘛呢?这是小两口该打情骂俏的场合吗?” “咳,抱歉,夫子。”江逾白面上恭敬,神思却被拖拽进在‘小两口’这个字眼里。 ——他觉得夫子的训斥,挺好的! 尤符瞥过眼不再搭理他们俩,开始计划着回太乙书宫以后,必须树立严明夫子的形象。 要不然他的学生们不但能揪他衣领子,还能当着他的面亲亲我我。 但甫一想到回书宫,尤符就发了愁,连连长吁短叹,恨不得捶胸顿足。 闻得尤夫子唉声叹气,黎纤从树干后探出个脑袋瓜,看了几眼,复又缩回去,俏摸摸地问江逾白,“夫子不开心?” ——是因为我和白白没跟他说话,所以不开心? 听见他窃窃私语,尤符哼了声。 他抱怨道:“晏凛之即将闭关,把书宫的大小事宜暂交付于几个夫子。我倒霉的很,抽签的结果竟是负责诸学子的起居作息与心境状态。” “根本就是老妈子干的活。” “而且,近来太和谷于家的那个小子又作起了妖。” ——太和谷于家。 江逾白问道:“于纯?” 尤符:“就是他,平日里好吃懒做,欺善怕恶,品行极差。近日不知招惹了哪方邪物,总是如同被魇了般的疯癫。” 江逾白道,“说自己撞了鬼?听花绣说是为了躲避试炼假装的?” 尤符摇头,“倒也不像作假,我同掌院去瞧过,他脸色灰白,动作癫狂,眼圈有大片的乌青,口中亦喃喃有词。” “同院住着的四位剑修说,他自从流月城回来后便是如此,” 江逾白想起跟在于纯身后谄媚的几人来,“他们五个几乎形影不分,为何只有于纯自己出事。” “因为他又蠢又坏。”尤符眉梢一挑,“我们后来询问了其余四人。” “他们说,在流月城主府邸,你与丘乙比斗时,无妄剑被打落清水池塘。 于纯那厮早就觊觎你的灵剑,于是便趁着你杀死丘乙,观战人群慌乱之时,偷偷潜进了塘底。” 黎纤又探出头,“是真的在塘底见了鬼?” 尤符回道,“嗯,根据于纯颠三倒四的话语:他本来捡到了无妄剑,却又被一只女鬼抢走了。” 江逾白问道:“什么模样的女鬼?” “女鬼不都差不多,红衣,白骨,披头散发,七窍流血。” 尤符道:“但也不是尽数可信,小小一方浅水塘还能藏得了个女鬼。” 闻言,江逾白身形一僵,眼前闪过在池底所见的流云锦霞,琼楼玉宇,郁葱草木。 “不是在水塘里。” 他道:“是池底,过一幽邃密道,底部设有幻阵。” 而后,江逾白言简意赅地向尤符讲了遍,他与黎纤,沈清浔在池底幻阵内的所见所闻。 听罢,尤符沉默半晌,会议道,“流月城的世代城主都是十方无相宫丘氏的分支。自从三十几年前的一场大火后,府中人几乎全部葬身于火海…” 江逾白推测道,“所以,结合于纯所言,幻阵的主人极有可能,是当时逃过一劫的幸存者,她故作怖态吓傻了于纯,亦或是…真正的鬼魂?” 不过,那位前辈又为何要抢自己的无妄来压阵呢? 空无一人的幻境,陈府门口攥有金印的匾额,身着红嫁衣前去勾魂夺魄的鬼魅... 种种异迹,都像是散乱细碎的沙砾,需要花费极大耐心,才能拼凑成完整的版图。 他捏了捏眉心,思索片刻;轰地,可怕的念头蜂拥而至。 江逾白侧身,准备再询问尤符一些关于旧城主的秘辛,却见黎纤搂住他的腰,踮着脚,竖起食指放在他唇珠上,示意他噤声。 快三更时。 街边红灯笼里的光逐个黯淡,夜色近阑珊,连风都寒了几分。 巫山殿二楼拐角处的内屋,女子临窗而坐,俯身吹灭了最后一柄烛。 半晌后,后院的门扉发出吱嘎响动,她躬着腰,频频地张望四周,谨慎地往城门口的方向走,步伐愈发的急,愈发的快。 老树下三人互相打了个眼色,江逾白压低声音,“你们俩回陈府,我去跟着他。” 不等黎纤拒绝,就见尤符斜一把拽住江逾白,“夜间阴气重,那鬼魅道行甚高,还是一起去。” 莺莺绕过七八座楼阁,沿着主街匆匆疾走,竟拐出了城门口。 而后,更是拔腿跑了起来,奔进一片竹林。 江逾白三人本来一路跟着她,却在抬步迈进竹林时被数道屏障阻挡,眼看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进竹林深处。 “是玉面结界。” 江逾白抚上面前忽闪忽现的薄层,它散发着莹绿的芒,与翡翠相像,触感又恰似是小鱼阖动的嘴。 江少主对这结界可是半点也不陌生,甚至尚未执剑之时,就知道此为何物。 他爹住的踏雪峰脚设了十余道,既能监控观照,又可阻隔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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