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不巧,这两次都叫江逾白撞上。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在黎纤梦境里,拉着他喋喋不休,硬卖给他梨花白的小摊贩。 江逾白倏地抬步,欲告知先祖:仙君托岑家供养的大妖偷跑来了扶沧山顶,赶紧将其带回归元山去。 欲请求先祖:鱼妖性子软绵,纯善可欺,要仔细护着他,莫要让旁人伤害他。 他摧动踏云归,足下生风,却被身后的和尚按住。 “你愚钝,你蠢笨,你做事不过脑子。” 和尚瞧傻子般看他,道:“你一缕神识,轻如鸿毛柳絮,连个脚印都留不下追上去以后,他能听见你说话?” “况且,这里只是你的梦境,事情都已过去万年。哪有什么篡改的机会?,难不成你是天道天道的亲儿子?” 和尚的气得长眉倒竖,语气有些激动,意识到不妥后,立马站回原地,不再搭理他。 江逾白缓缓垂眸,脚下积雪层叠,蓬勃疏松,不见星点凹陷。 正如,先祖看不见他,黎纤也看不见他,就连此地的雪花也不想承认他的存在。 就是这般,他无法撕裂时空在荒芜境留下任何痕迹。 * 雪越下越大,山顶越来越冷。 整队过后,归元剑修们迈着规整的步伐踏在北域雪原上,踏出浩浩荡荡的声响,离开扶苍山,消失在江逾白的视野里。 至此,整座山峦独剩黎纤一人。 他的身上沾满了雪花,将累累伤痕冻成紫青色。 良久后,他终于抬起了脑袋,不复方才的悲恸绝望。 他站起身,抖落浑身霜雪,用清透的眸打量周遭万物。 懵懂、迷茫爬上脸颊,他歪歪头,对着虚空,悄声询问:这里是何处,我为何来此? 而后,许是为了遮挡风雪,他把双手交叠地放在脑袋瓜上,浑浑噩噩地往山下走。 至山脚,而后乃今将图南。 来时,他走走停停,江逾白跟在后面。 归时,亦是如此。 徒留和尚在漫天大雪里叫喊,“龟孙,你这缕神魂离窍许久,入障已深,应速速归来!” ** 最终,黎纤停驻在折吾河畔,静静瞧着水面的倒影。 暖风忽起,吹皱河面,掀起片片涟漪,扭曲了少年的皎皎身姿。 江逾白想,自己得尽快破障出去...... 他从身后拥住黎纤,尽管明白两个人都感知不到彼此的温度,他仍执拗地收紧双臂,在黎纤耳边低喃。 “你一定很冷吧,等我醒来,要先抱你一下。”纵然晚了千万年,也想抱你一下。 俄而,黎纤“挣开”怀抱,倾身跃进河里,下沉,下沉,浅进河底废墟,被沙砾掩埋。 与此同时,江逾白聚簇通身真元,任其冲荡肺腑,剧烈的疼痛不断地撕扯神魂。 他按住胸口,急促渡喘息,薄唇阖张,吐出大口鲜血,晕红折吾水面。 眼前灵流急速涌动,转出幽邃的漩涡,将这缕魂魄吸纳其中。 ** 傍晚,酉时一刻。 悬星院的主屋内,烛台旁燃着紫檀木和玄金符篆,还有串串铃铛震颤,发出脆响儿 这些物件都是黎纤从玄芜手里买的,花费了两颗蚌珠。 天未亮时,趁着更深人静,他把江逾白背回了悬星小院。 当时,两人身子都湿漉漉的,黎纤担心江逾白着凉,就速速扒.光了他的衣服,正准备把他塞进被褥里,就被打酒归来的玄芜和尚撞见。 玄芜有被惊吓到,手里的烤串和酒坛噼里啪啦地掉一地。 他同手同脚,三步并两步地迈出门槛,准备回自己的偏房里,却被人拽住。 黎纤红着眼,焦急地问他有没有法子让江逾白醒过来,他这才发现小龟孙竟神魂离体,入了魔障。 和尚燃符做法,摇铃招魂,掐指引诀,忙活一溜十三招,方潜入江逾白神魂飘忽之地。 他先江逾白一步神识归体,甫一睁眼,就从原本坐到床边的位置,远远挪到矮椅上。 黎纤不明所以,见和尚走开,就蠢兮兮,傻敷敷地凑到床前,替江逾白擦汗。 然,须臾间,便被榻上人吐了满襟鲜血,在水墨袍上开出大红的花。 玄芜眼疾手快地替他把了个脉,随即竟探到江逾白紫府中竟隐有金丹重聚的迹象。 他眼底蹙起异样的芒,既觉意外,又觉理所应当。 “黎纤。” 江逾白睁眼的瞬间,神魂与本体融合,他猛地坐起,正好对上黎纤欣喜的脸。 和尚适时地离开,并贴心地合上门,开始琢磨该把这两颗价值连城的珠子花在哪家楚馆。 “白白还难受吗?” 黎纤糯糯地问,顺便把拧湿的帕子摊在江逾白额头上。 江逾白轻笑两声:“不难受了。” 他揽过黎纤,隔着薄衫内衬,抚上清瘦的背,摩挲着蝴蝶骨处的凹陷。 下巴搁在黎仙的发旋上,被剐蹭得发痒,江逾白听见黎纤的呼吸声,又浅又细。 过了会,黎纤突然抬起头来,用轻快的调子告诉他,“我给白白准备了食物。” 语毕,他撩开帐幔,噔噔地跑到厨房里,捧出小火炉上温着的汤罐,坐回榻上。 黎纤很大方:“全都给白白喝!” 江逾白有点想笑:“这是什么?” 黎纤有点得意:“果子羹!给白白补身体的。” 掀开盖子后,果香扑鼻,小小的瓷盅里挤满青枣,桂圆,葡萄,雪梨。 黎纤吹温后,把盛了梨子块的勺子递给江逾白。 他捧着罐子,眼巴巴地问,“好喝吗?” “好喝。”江逾白边表扬,边舀了颗盈亮的桂圆放到黎纤嘴里:“一起喝。” 你一勺,我一勺。 往复几次,瓷罐子就见了底。 “我再去给煮一点?” 黎纤觉得自己真的太坏,太没出息了,竟然不自觉地吃光了白白的饭。 江逾白探手,摸了摸黎纤的肚子,发现瘪瘪的,便道:“去换件衣服,我带你去吃桃酥和春饼。” “嗯!”黎纤疯狂点头,扬起薄薄两瓣唇,冲着江逾白弯到最漂亮的弧度。 两人火速换衣服,随意披了两件衣袍,要出门去时,却在篱笆墙外听到急促的脚步声。 且越来越近,江逾白抽开门杵,一个肉球‘砰’地扑到他怀里。 这孩子又圆又胖,若是扑进普通人怀里,必定要将魂魄撞出半边来。 “冬冬,你娘又打你了?”江逾白胡噜了一把胖小子的头,对于这种每次大考垫底,就要被抽藤条的行为见怪不怪。 “不是...不是。”董冬冬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是陈老头!” “陈老头...他们家出事了,全死了,死光了。”
第83章 永安郡·一 *** “昨夜子时过半, 永安郡城中刮了阵邪风,怒号掀天,飞沙走石。意识到不对劲后, 包括陈府在内各家各户立刻关紧大门。” “可直至第二天辰时也未见陈老头家有丁点动静,几个送菜的小摊贩推开大门后, 才发现……” “他们一家三百多口, 全都倒在了府中, 只剩陈老头一个人,但也被吓得疯傻。” “城中百姓怀疑是闹鬼, 便急匆匆地来了书宫, 寻求庇护。” 董冬冬抽抽搭搭,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些都是尤夫子告诉我的, 他没来上课,和掌院先生赶去了永安郡。” 这些沾着鼻涕眼泪的句子,陆陆续续地砸在江逾白耳朵边,轰隆隆地炸开。 他有些恍惚,僵硬地抬起自己的手掌,默念咒诀, 摊平的掌心上登时浮现出一团符纹,颜色灼红靡艳。 这是那日他为阿善埋下的牵引符篆,符文的颜色已由粉变红。这代表符文生效, 换句话说,阿善已经遭遇到危险。 昨夜,他将体内所有真气输入到黎纤的经络里。 子夜时, 真元就已耗至枯竭,而后神魂又出窍飘到了洪荒境, 以至于根本无法接收符篆对面发出的求救信号。 愧疚一点一滴地蔓延。,江逾白缓缓合拢手掌,将指骨捏得咯吱作响。 “陈老头他人那么好,怎么会遭如此劫难?定是有鬼怪害他!”董冬冬红着眼睛:“江师兄,我们要为他报仇!” “嗯。”江逾白拍拍他的头,哑声开口:“放心,有师兄在。” *** 无妄的剑光破开天际,划过霞梢,在昏黄的暮色里留下一道银芒。 江逾白立于剑首,衣诀翩翩,面色沉沉,阴霾气爬满疏朗面。 修长的手指,自虐般地捏在蹙紧的眉心上,一遍遍地回忆在陈府内的点滴,企图寻得蛛丝马迹。 丫鬟的哭诉哀求,天竺玉上的星点黑斑,举止古怪的陈家二少,此间种种场景,勾连缠绕,形成凌乱的线团,让人抓不住头尾。 忽地,袖摆突然被人攥住,江逾白偏过头,小鱼儿的脸颊落进他眼底。 “白白。” 黎纤站在剑柄的边沿处,仰头看他,用细瘦白皙的爪爪抚摸他的额角,按揉穴位上跳动的青筋。 兴许是傍晚风急,大鱼的指尖泛着凉意,却能暖化松枝积雪。 江逾白瞧着他干瘪的腹部,喉地发涩。 如果他当初可以阻止此事发生。现在,陈氏一家仍旧其乐融融。 而他的鱼此刻也应坐在饭堂里,吞下一颗又一颗的肉馄饨,把小肚子撑得圆滚滚。 “我不饿。”黎纤看出他心中所想,连忙猛吸几口气,挺起肚子,硬撑出柔软的弧度。 他扬起俏脸蛋,信誓旦旦道:“白白快看,鼓鼓的,我其实一点都不饿。” 软绵的语调,羽毛般地拂过江逾白心头。 他抬手去捏黎纤的耳朵,装模作样地开口:“你撒谎的时候小耳朵也会动。” 江逾白说什么,大傻鱼就信什么。 他立刻捂住两个耳朵,有点失落地垂下头,眼皮耷拉下来,盯着鞋尖,暗骂自己是只拖后腿的傻瓜鱼。 忽地,一只修长的手在他视野里晃了晃,掌上还躺着几颗红果子,鲜嫩极了,还有点熟悉。 他惊呼道:“白白去过我藏果子的山洞?” “是你藏自己的山洞。”江逾白挑眉,把砂糖果递给他,而后双臂打圈,虚虚护住他,看着他吃果子。 咔嚓和吧嗒掺杂在呼啸的风声中,甜腻荡漾进薄云晚霞里。 ** 带着朔寒惊霜的气势,长剑径直落在陈府门口。 依旧碧瓦朱甍,玉砌雕阑的高阁院落映入眼帘。 几日前的推杯换盏,筹光交错,大朵绚烂的烟花还近在眼前。 江逾白甚至觉得推开这扇朱红大门,陈老头依旧会如上次那般携着一家老小,出门相迎,摆酒宴客。 门口守着五六个导戒堂的年轻修士,见江逾白来此后,难得地一改望日严肃语气,劝他要有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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