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尤符看见站在讲坛前的人,眼睛倏地一亮:“你回来了!” 不等江逾白说话,他便从怀里抽出一沓子纸拍在桌上,又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条搁在上面。 太乙宫的学子每隔三月便有一次大考。学子分为笔试与试炼,通常要考一整天。 而作为成绩卓越者的奖励,全甲通过者可免考一次,只需要在考试前夕上交一篇学术札记即可,至于札记内容,自然由抽签决定。 “前些日子,你在外游历,这签子书我替你抽的。”尤符揉揉睡落枕的后颈,顺便打了个酒嗝。 “多谢夫子。” 江逾白拿起纸条,展于眼前。 他看着上面的字,瞳孔中滑过一闪而逝的惊异。 董冬冬凑上去,念出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上古大妖研究本纪。” 花绣听见后开始替小江师兄抱不平:“夫子这是什么臭手气?如今哪有大妖喽?这破题目哪有人会写啊?” 尤符被骂了也不恼怒,只眯着眼睛提醒道:“去藏书阁查查资料在写吧。” 他边躺下边嘀咕“也不知掌远怎么想到,竟拟出这么个刁钻古怪的课题。”
第76章 *** 破晓时, 林间莺雀啼鸣,唤醒榻上二人,揉开惺忪睡眼, 共煮物烹食,临水净面, 浇花饲鱼。 关门落锁后, 两人穿过稀疏雾霭, 郁郁花木,往南而去。待听到里内琅琅书声后, 江少主欣然离去, 继续南行, 至无为书舍, 摹夫子, 授技艺。 紫薇钟声悠悠,铜壶刻漏滴答,金飞玉走,一天时光骤然而逝。 二人于薄暮冥冥时共同归家,用饭后,黎纤坐在海棠簇中, 吐息收纳,过滤月之精华。 江逾白偶尔摘花酿酒,偶尔折枝舞剑, 倒也有滋有味。 如此往复七八天,既望日转瞬而至。 **** 因着今日也是大考的日子,江逾白无需再去无为学舍当夫子, 便早早地陪黎纤在试炼场下等着。 所谓试炼场即是片巅连起伏的群山。 山间不仅栽有寿木兰菊,梧桐翠柳, 以及各式灵植。还有不下十余种灵兽。 其实,说白了,荒山试炼就是夺宝比赛!晨鸡报晓开始,日悬中天结束,哪位学子采到的灵植多哪位便是榜首。 江逾白原本不愿叫黎纤参试,但也明白:这种自以为是的保护溺爱,无异于是囚笼枷锁。 ——况且他终究会死,到时,黎纤就会…再次独自面对这苍茫天地,婆娑人世,所以,总要让他试着接触此方世界。 “白白想要什么样的花草?”大傻鱼捧着块酥饼,歪着脑袋问道。 因为待会要上山,他今天没再穿水墨宽袍,而是江逾白的旧衣,一件月白藻纹刻丝劲装。 窄袖束腰的款式能轻易地勾勒出他的纤薄身量。 江逾白抹净他嘴角的酥饼渣渣,开口道:“我……” ——我巴不得你半株灵植也不取,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日上三竿时,就赶紧跑回我身边!! 最终,他轻叹两口气,正色道:“我只要平安下山。” “嗯!”大鱼笑笑,唇瓣弯成桃色月牙儿,脸蛋依旧稚气,眸子里却漾出两分狡黠。 ——我会平安下山,也会给白白带回好多灵植。 人齐以后,导戒堂领队宣布正式进山。 黎纤背起竹篓,朝白白挥手,蹦蹦哒哒地转而跟着大部队一起进山。 江逾白也朝他挥手,面上气定神闲,心里却依旧老妈子似的,恨不得把黎纤拽回来,裹在怀里,偷摸带回悬星小院,喂面条喂点心喂甜水汤,无论怎么样都不让他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人影幢幢下,他的视线一直投射在月白衣袍上,直至最后一角消失不见。 山脚处站着一群负责计时计数的导戒堂修士,各个面色严肃,像是刚出炉的雕塑。 原因无他,只因此次试炼晏掌院也来了,先生坐于上首,带来了两本札记,一壶别枝惊鹊,身后还跟着个报剑童子。 看起来大有坐到试炼结束的打算! 只是他旁边那个小板凳是给谁留的? 俄而,乍起一阵风,吹落片片桦树叶。 也将先生手中的净皮生宣书页被吹得沙沙作响。 江逾白踱步上前,不冷不热地开口:“先生虽忌惮上古妖为祸人间,研究起来反倒丝毫不扭捏,真是自相矛盾。” “这并无冲突。”晏凛之解释道:“藏书阁的图志札记千千万,却没有半本关于大妖较为详细缜密的记载……” “所以您便打上了黎纤的注意,叫我根据他的习性,来写一本大妖笔录。 之后摆在藏书阁里,为后世谋福利,供后辈学子展览,研读,讨论?”江逾白一字一句道。 “所以,你答应了?”晏凛之疑惑道,想通了就好,倒是省得自己费口舌了。 他叮嘱道:“内容详细些,标题尽可能新颖。” 这回,江逾白彻底被气笑。 ——想让我怎么写?? 是<长着翅膀的鱼,是对苍穹的向往,还是大海的不挽留>? 还是<震惊!某上古大妖本体硕大如山,化形后却纤薄细弱,是天道的沦丧还是妖性的扭曲>? “嗯,我答应。”江逾白摆出敦厚有礼的模样道:“但是我想口述。” 晏凛之倒是不含糊,打发走身旁的报剑小童,广袖一挥,直接持起砌金紫毫笔,平铺宣纸,掀了下眼皮,示意他开始。 江逾白开口,声音像是被浸泡在了梨花白里一般低醇。 “黎纤是鱼妖,本体庞大,形状滚圆,有翼有鳞。” “化人后,身量瘦,面容俏,心性澄澈温软,虽至情至性,却也至纯至善。” “他长在折吾海,但无族人,我亦不知他从哪里来,但我知道他的归处。”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格外慢,“他的归处在我这里。” 晏凛之的手一顿,净皮生宣上登时晕开大片墨渍。他皱起眉,呵斥道:“竖子住口!” 那日,江逾白请求自己教黎纤修行时,他便察觉到江逾白的不寻常,却没曾想已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他承认小妖怪乖巧温顺,也愿意助他于此间存活,可妖终究是妖…… 深知灵力压制对这小子毫无作用的道理。 晏凛之准备摆好理由劝他,可寻摸了半天,也没能找到黎纤的什么缺点。 最终,只得生硬道:“你是人,会死,而他是妖,就算如今灵气稀薄,也远比你活得久。” “等到你老了,死了,他怎么办?” “不知道。”江逾白耸耸肩,勾起嘴角,自嘲道:“兴许像仙人那样,写份饲鱼手札,交到稳妥的人手里,请别人帮忙照顾我的鱼。” ——或许黎纤也会难过,再跑去海里沉睡万年,再遇见另外的江逾白。 他抬起手,并拢二指,指间燃起一簇青色火苗,将案上宣纸焚成灰烬。 江逾白挥散桌上余烬,继续道: “我对他,就跟您对我师父是一样的情感,你也不愿意把我师父的习惯作息分享给人吧?” 他故意拉长语调:“对吧?师娘!” 而后,他昂起头,望向绵亘不绝的群山,尽力搜索那道月白身影。 *** 荒山高耸如云,行至半山腰时,起了大片的浓雾,众学子越走越散,更有甚者,一脚踩空,骨碌下山。 山势越发陡峭,长松怪石拔地而起,遍布幽壑,隐隐有野兽嘶吼声。 大部分的学子都不敢再向上,便选择停在山腰处,就地弯着腰摩挲了起来。 毕竟,试炼的成绩怎么能比自身安全重要。 唯有黎纤捏紧竹篓,憋着口气往山顶跑,万年前,他跟随浮黎时,就知道山尖尖上的灵植最茂密旺盛,也最滋补。 他足下生风,行动轻快敏捷,临近顶峰时,云雾消弭,山色苍翠,连风中都带着草木清香。 在顶端驻足,眺望山底风光,竟有心目开阔,神清气爽之感。 此刻,大鱼觉得,要是领着白白过来就好了。 他掏出竹篓里的铲子,弯腰寻摸了起来。 这里,野兽的种群虽变化极大,可灵植的样子倒是没太变,只是个头比较小了。 他的身子动来动去,手下动作飞快,鲜嫩的草辗转于莹润的指尖,而后被丢进竹篓,不一会儿,篓内灵植就已过半。 这时,身后突然有一阵窸窣异响,大鱼嗅了嗅,得知这是人的气息,他缩成小团,躲进古木后面,只露出半颗脑袋瓜,往山下瞧。 “那小贱人去哪了?” 来人言语放肆,张扬跋扈,且声音略有熟悉,待看清其人面貌后,黎纤认出,这正是那日被他摔在地上的麒麟武修丘际。 丘际本来一路紧跟黎纤,却因为体态笨拙,比不得黎纤轻盈,而被远远落在后头。 气喘吁吁地登至山顶后,却连个影儿也没见到,更是怒火中烧,开始破口大骂。 黎纤躲在大树后面,摸出块粽子糖塞进嘴里。 本来,甜腻味融化在嘴里,已经让他十分愉悦,此刻又见到丘际这副疯狂跳脚的蠢模样,更是觉得有趣。 于是,他捂着嘴,悄悄地乐起来。 “小贱人,赶紧给我滚出来,我看见你了,前些天不是有本事摔老子吗?现在怎么不敢出来了!” 丘际快气炸了,不管不顾地发泄,抬脚使劲地去踩踏周遭花疏草木。 见状,黎纤敛了笑,‘腾’地从大树后面站起来:“不要踩!” “小贱人,可算舍得出来了。”丘际露出狰狞表情。 ——小贱人? 黎纤茫然地眨眨眼,他不懂什么是小贱人,但结合着丘际的表情,也知这不是好话。 “你才是小贱人。”他毫不犹豫的骂回去。 “你这贱货,前些天既摔了老子,又害得老子受罚。”丘际阴狠道:“今日便新仇旧怨一起报了。” “搞完你之后,我再去解决江逾白那个废物!” 语毕,他抽出腰间佩刀,朝黎纤走去。 那日他被黎纤轻而易举地扔在地上,便知其人力气非比寻常,故而今日入山前特意带了把刀,准备先废掉小贱人的手脚。 黎纤长得俏而且还软乎乎的,看起来特别好欺负,可偏偏有一身硬骨头。 丘际想着,今日非要把这硬骨头弄软了不可! 刀光在灿阳下,显得异常明亮,似有见血封喉的气势。 刀刃上黏着了雄厚的灵气,步步紧逼,是涨潮的海水,准备把黎纤裹进里面,让他窒息而死。 然而,却不见黎纤有丝毫的准备,他就立在原地,盯着刀锋,动也不动,仿佛准备空手接这一刀。 这几日他把过滤后的纯净月华尽数储存到了周身经络,此刻,这些能量像是涓涓细流,如丝春雨,缓缓汇聚到手掌。
119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64 6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