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们,他们的祖辈父辈都曾使劲浑身解数地争夺过这把绝世利剑,可这把剑却选了一个十岁稚童。 何其古怪诡异,何其可笑滑稽。 见众修士脸上颜色各异,容舟朝着江逾白竖起了大拇指。 这孙子真是好本事,总能不经意地就给自己拉仇恨。 江逾白用口型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容舟;“……” 红日高挂,天边锦霞越发绚丽稠艳,众学子收起心中愤懑嗟叹逐一进入那间小阁楼。 待众人走后,江逾白低头对黎纤道:“你想不想要一把剑?” “不想,我想吃点心。”黎纤懒洋洋道。 江逾白寻个干净的地,拉着黎纤坐了下来,又从纳戒中取出早上装进去的花生瓜子给黎纤剥着吃。 江逾白咔嚓咔嚓地剥,黎纤吧嗒吧嗒地吃,半晌后,黎纤想起江逾白给他的小镜子,忙伸手向怀中摸去。 他小心地举起小铜镜,镜中之人眉眼精致,肌肤莹润。细细打量一番后,黎纤将小脸皱成了包子,冲江逾白道:“我没有白白好看。” 江逾白从他手中抽走古铜镜,弹了下他的耳朵尖,低声道:“妄自菲薄。” 瓜子皮堆成了一座小山,阁楼里仍是没有一人出来,挂在腰际的无妄发出‘铮铮’的剑鸣声,江逾白按住躁动的玄剑,抬眼向树林望去。 林内,风起云布,浓雾袅袅,几乎是一瞬间便可蔓延至眼前。 江逾白拉起黎纤,把刚扒好的几粒花生放入他手中,对上那双澄澈的琥珀眸子:“黎纤,你进屋去,吃完这几粒花生我就过来了。” 不等他说完,黎纤抬手就将一把花生全倒入了嘴巴里,两颊被塞得鼓鼓的,他攥紧江逾白的袖子含混道:“我吃没了!” 见此,江逾白不再撵他,只是轻轻捧起他的脸,万般郑重道:“待会儿,无论做什么了美梦都要记得醒过来。”
第19章 江逾白掷出无妄,捏指做诀。 长剑横亘半空,剑刃发出冷白光芒。 数道剑芒大作,在‘镜花水月’上方交汇。 半息内,聚拢成团,又铺展成网。 大网晶莹剔透,波光粼粼,众人身在此间,若在冰壶。 无妄剑压水圈中心,纹丝不动,安如磐石。 黎纤迷蒙着眼,未待明白江逾白话中意,眼皮便耷拉了下来,软软靠在他肩上,睡了过去。 这鱼眼睛生得美,偏睫毛也好看。 柔软且浓密,犹如两片鸦羽。 随着呼吸抖动,在脸颊投下两个扇形的小阴影。 江逾白用食指戳他脸蛋,“要是醒不过来,就把你烤成小鱼干。” 迷雾如有灵识般奔来,层叠起伏,将二人围住。 江逾白挑眉,“没用的,我睡过了。” 言下之意便是我睡过了,我免疫了,这可是你们的规矩。 他说完后,那迷雾竟听懂了一般,猛然停在他面前。 断空灵器冢闻名大陆良久,内含神兵八千,法器一万。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历史的长河中,无数山水因灵气充沛,而被修士占为已有。 或被开采灵矿,或被抽干水流,最后有零落成尘,归于大地。 但断空却躲过了这样的命运。 它令人趋之若鹜,也令人闻风色变。 盖因其内有诸多迷瘴。 这瘴很著名,有许多矫情外号。 譬如:自醉、苦乐、织梦者。 但凡是人,皆有过往和欲望。 可能是一柄可破风雷的利剑、千金不换灵符与法器。 亦可能是无上的名誉地位,还可能是一场风花雪月。 织梦者,顾名思义,便是利用美梦杀人于无形之中。 它迷晕来客,并探看其记忆,进而编织出向往的幻境。 入睡,入梦,入瘴,入障。 沉沦心神,不可自拔。 人生苦短,世道艰辛。 细想来,若是能于美梦中渡过此生,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但断空崖底遍布凶兽,迷障发作不足半时辰,便有大型兽成群结队、循着气味急速赶来。 所以,大多数修士都会在淋漓尽致的欢愉中,被那些‘血盆大口’撕咬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几年前,民间生出个歪门邪道的说法。 ‘小孩子的过往少,欲望浅,于此幻境中便睡得浅,极易醒过来。’ 于是,那些年,各路修士进入冢时都会带上几名小道童,以便救自己的狗命。 江逾白入道的那年,出门游历,曾作死地跟着几队散修来过此地。 死小孩身上没嗑灵丹,没带法器,只有把辟邪的桃木短剑,孤零系在腰间。 入冢后,正是黄昏,晚风缠缠,晚霞绵绵。 小江吸了口气,而后自然而然着了道,和一团瘴雾脸对脸,陷入无边梦境。 初春,寒酥已消,草长莺飞。 江逾白立于离火峰顶,在桃花盛开最烂漫之处折枝作剑,引气入体。 手执枯枝、心幻利剑,两者交缠重合、化为一体。 小小少年、不分昼夜,于一方天地挥剑万次。 仲夏,碧空如洗,池清荷漾。 折吾海波光潋滟,如一片深蓝色的镜。 江逾白足尖轻点,踏碎虚空,补精补气补神,筑而成基。 深秋,枫叶似火,层林尽染。 暗夜,星子悬于长空,一道剑波划破苍穹。 剑气如练、势若游龙。 江逾白剑指四野,四野莹光大作、火树银花怦然乍放、 好个不夜天河。 隆冬,山寒水冷,朔风凛冽。 江逾白散发灵识、探向丹田肺腑。 浩荡的灵气汇聚于此,淬成玻璃珠大小的球体。 长辈说,那是金丹,是修士的命。 它发出微弱的白光,似是新月初生。 …… 一年的光景如走马观花,在江逾白脑子里过了个遍。 随即,小江睁开了眼睛。 弯月初上柳梢头,乌檀香烧了小半。 ****** 其实,练剑真的是件快活的事情。 江逾白眸光深深,自嘲地扯起了嘴角。 静默片刻后,他抱起黎纤,沿着鹅卵小径,朝最大的那处水榭走去。 房门发出吱呀一声,江逾白扫视一圈,最终将黎纤放在了一张暖玉床上。 在暖玉的烘温下,原本蜷曲瑟缩的小身子渐渐舒缓开来。 江逾白摇起黎纤手上的红绳,四角银铃叮当作响。 黎纤依旧无甚反应。 见状,江逾白并拢二指,欲直击黎纤檀中穴强行将他唤醒。 可未待他下手,便见黎纤恬静的面颊舒展、露出肆意明快的笑。 江逾白怔了一怔,这鱼每次冲他笑都是憨憨的,呆呆的。 可现在却是灵动的,畅快的。 梦里,黎纤笑得肆无忌惮。 江少主眼底愈发深邃幽暗。 到底是什么让黎纤笑得这般快活? 是万年前折吾海底自由自在的穿梭游戈? 还是同真仙在一起时的相知相伴? 抑或是与我这一路的嬉闹玩乐? 片刻后,江逾白长叹一口气,又再度晃起小铃。 红线轻颤,指尖处迸射一股灵气。 与此同时,满屋子的符篆灵器,吉光片羽顷刻间便消失于眼前。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尽是烟火气息的长街。 彩旗招展,茶香扑鼻,垂髫小儿嬉戏打闹,叫卖声不绝于耳。 “捏糖球咧!不甜不要钱!” “刚出锅的糯米藕,香得很啊!” “……” 食店,酒肆,茶坊,每户铺子的幡子上都勾着黑白符号。 江逾白霎时了然。 此处是黎阳古城,是万年之前,没有自己,只属于黎纤和真仙的时光。 他在整条街上最大的铺子前站定。 这是座庙宇。 香案上只摆了一只黄铜香炉,两只蜡烛,还有几株富贵竹、君子兰。 供奉的是一张画像。 画上人长身玉立,骨肉匀称,唯独一张脸被片片竹叶遮盖。 江逾白将庙中物件逐个扫过,最终停顿在了画像旁的牌位。 紫檀木牌上面刻着两个古字,‘浮黎’。 好家伙,有意思。 黎,浮黎的黎,黎,黎纤的黎。 “小伙子,来碗茉莉茶去去火吧。” 街角的老头一把扯住江逾白,语气调笑。 江逾白被他撂在椅子上,风中凌乱。 旁边小摊子上的壮汉,拿起两坛子酒,趁机凑了过来, “再来坛梨花白吧,瞧你这丧气样,像老婆跟跟人跑了似的,喝大哥这两坛子梨花白后,保管你快乐似神仙。” “去,你这臭小子,净胡说。” 老头呵斥道:“这伙子一看就是外来人,别想着坑人家。” 此刻,江逾白才堪堪反应过来,他有几分茫然:“老伯,你能看见我?” “哈哈哈,你这小老弟,还没喝呢,咋就醉了呢?” 壮汉乐呵呵道:“我们咋能看不见你,还真把自个当神仙了。” 江逾白接过壮汉手中的酒,揭下酒封,倒酒入杯,灌下两口。 酒入喉,润泽鲜爽。 让江逾白清明了几分,接着闲聊的工夫,趁机打探黎纤下落: “老伯,我见黎阳城头贴了几张黄符,城内可有怪事出现?” 他边说边从拿出几颗珍珠,置在木桌上。 “有,当然有咧!折吾河里出了只大鱼。” 壮汉大哥拿起珍珠用后槽牙咬了几下后,愤懑道: “那妖鱼吃光了河里的所有鱼虾,就如同再世饕餮一般,害得西津渡那些个渔民兄弟吃不上饭。” “是啊,今天早上他们三五成群地路过我这,说去请浮黎仙长捉妖。” 老头回忆道。 “这回必须要去请浮黎仙长了,我听说那鱼因为没有食物,都开始吃人了!” 壮汉半真半假地唬道:“小兄弟,你孤身一人来此地,可得小心,千万别碰上那妖物。” “……” “哎,话说你这小兄弟是打哪来的啊?你们那的水土可真养人啊。” “……” 壮汉喋喋不休地提醒。 江逾白无心再与他搭话,他想去看看黎纤。 想踏进时间的长河,瞧瞧万年前的鱼究竟是何模样,是杀人如麻,还是如今时这般天真可爱。 折吾河流域一片死寂,江逾白从上游走到下游,也没有看到半条鱼影。 顺着几个渔民指路,他来到一座洞府。 说是府邸也太夸张,不过也就是一个破山洞。 山洞口横放着生了锈的大铁锅。 洞口处堆积着一座小山似的白骨,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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