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的猛然一热令安斯艾尔飘移了一瞬视线,而高度紧张下的赛德全然没有察觉到他微末的情绪波动, 而是带着微妙的憎恶看向床上的老者。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赛德的目光从郑杨身上和那半面营养舱上滑过:“莉莉安竟然敢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做这样的手脚——看来我们都低估她了, 不是么,艾尔?” “如果不是丽贝卡那个家伙——”赛德轻咒了一声,表情似乎复杂:“我竟然真的以为她几次来神塔都是为了吊唁莉莉安,甚至还默许她……” 安斯艾尔道:“——你把丽贝卡怎么了?” 赛德似乎窒了一瞬, 片刻后冷笑了一声道:“还能怎么了,我跟着她来到了这里——当我发现了这个老家伙,她的作用就结束了。” 安斯艾尔盯着他, 慢慢蹙紧了眉——不知道为什么, 他觉得赛德似乎有些不自然。而下一秒赛德盯着床上的郑杨,突然道:“真是蠢货。” “一个两个的, ”赛德转向安斯艾尔,有些神经质道:“你是、莉莉安也是,次次都会因为这个老家伙而上钩。安斯艾尔,你知道听到你因为他放弃逃亡,从边星折返回来的时候,父皇笑得有多开心吗?” “明明只要他死了,许多事情反而会变得更轻易——可你永远在选择最糟糕的那条路。”赛德看着安斯艾尔道:“知道你为什么会输给我们吗?作为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就是你会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牵绊,然后被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会为了李登殊而放弃利用联盟,你会为郑杨舍弃你在帝国应有的一切,你还会为了崩落星系那些下等猪猡放弃中盟。安斯艾尔,你的人生错漏百出,随手一指就是破绽。就算你进入到王城又如何——” 赛德赤红着双眼发出了狂笑。 “只要郑杨在我手里,”赛德将手里的枪在郑杨头上虚点了点,恶声道:“你就永远是个输家!” 但他的挑衅没有得到应和——赛德没有看到预想中安斯艾尔的焦虑和紧张,他只是看着赛德,而后面无表情地迈进了一步—— 见状赛德登时像发疯了一样向后缩去,持枪的手不住颤抖着,手足无措地嘶吼道:“别靠过来,否则我就杀了他!!” 安斯艾尔停下了脚步。 “如果我注定会输——” “那你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呢,赛德?”他轻轻问道。 赛德的表情空白了片刻。而后他似乎被难以言喻的怒火填满了,而后睁大了眼睛冲着安斯艾尔强硬道:“我从来没有害怕过你!安斯艾尔!” “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赛德看着他,状似癫狂道:“温室教养出来的无能之辈,你根本不是王权之下应有的产物!” “亲情、友情、爱情……那些软弱无用的情感,只会成为绊脚石。真正的王者才不需要一切会牵绊他、阻碍他前进的东西,”赛德怒吼道:“王者只需要杀伐决断,凛然高处,他只有铁血无情,才能战胜一切!” “那些东西……那些该死的东西……” 他似乎正冥思苦想着用怎样的辞藻才能击溃安斯艾尔,就像当初在花车游行时击杀那个记者时开出那令他崩溃、令他昏厥的一枪一般,拿出个一击制敌的招数。 仿佛只要眼前的人发疯崩溃,他的帝国就将仍旧归属于他,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可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屡屡生效的魔法此刻却失去了作用。安斯艾尔并没有被他的话语中伤,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情变得复杂而又有一丝悲悯。 看到对方露出这样的表情,赛德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手脚发麻,而就在他想让安斯艾尔闭嘴的时候,反而是他因为对方的一句反问就乱了阵脚。神塔的风声瑟瑟,而安斯艾尔的嗓音在风声的夹击下显得有些虚无而遥远。 他蹙着眉轻声问: “赛德,你难道从来没有被爱过吗?” 那个瞬间。 似乎遥远的时空有一颗子弹破空而来,正中眉心。 原本因激愤的情绪而空空如也的脑海,瞬间被数不清的画面填满了。他想起幼时再怎么努力通宵完成课业,可是满怀期待去找到父亲时,等来的都只有他的失望和怒火: “你为什么这么愚笨——你明明是我的儿子,却哪里都比不上安斯艾尔?!” 而他哭着跑回府邸时,母亲面对他的眼泪也只有怒其不争:“哭!为什么你只知道哭!明明你也是卡尔纳特的血脉,却连半分都比不上那个安斯艾尔——!为什么你就不能再努力一点!” 没有人在乎他是谁、他是怎样想的,他想做的是什么。他的人生是别人人生光彩之下的阴影,无论他付出再多努力也不会有人认可,只会看到他做得没有艾尔好。王室中的所有光环都被安斯艾尔占据,臣民敬爱他,父母疼爱他,就连赛德自己也觉得……安斯艾尔似乎天生匹称光明,从不会被黑暗夺取光芒。 而他只在一次次否定当中把自己掩藏在黑暗之中,像是窥伺在暗中的蛇影。即便再不愿意承认,他是那么羡慕安斯艾尔,增恨着他给自己带来苦难的同时,又难以遏制地向往着他。 ——没有人会不眷恋太阳。 就在他以为自己将要在这种扭曲的嫉妒之中发疯、悲苦一生的时候,他听到了父亲的话。在难以拒绝的诱惑之下,他向对自己毫无戒心的艾尔下了药——让他变成了Omega。 那次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得到父亲的认可,伯温森在狂喜之中迭声称赞他,说他“不愧为我的儿子”。 那声期待已久的称赞,让他终于找到了对抗人生的唯一解。 ——他不需要成为太阳,只需要把原有的太阳拖进沉泥里就足够了。 可即便那么做,即便在他看来安斯艾尔已经彻底跌进了尘埃里了,可那些人依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唾弃他、指责他、放弃他,他们依然那样爱着他,甚至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那天的漫天流火之下,看着那艘快行舰不顾一切地穿越过层层火线旋飞着直冲天际,护送着那座黑龙机甲离去的时候,赛德受到的震动超过了所有人。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为了另一个人牺牲到如此地步。 从没有人那样对他。即便是他的父母也是如此。即便是父母也从没有给予过他爱,又怎么能希冀他学会爱别人。母亲到死前也一直叮嘱他要赢过安斯艾尔,父亲则为了自己的王位,不惜把所有的一切恶名都推到了他的头上。 赛德的嘴唇惨白,不住地颤抖着,纷乱的心绪下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句“你胡说”在瞬间急转,成了他怒吼而出的:“我不需要!” “那种东西,我根本不需要!”赛德双目猩红,持枪的手不断颤抖着:“我不需要那种软弱的东西——能捍卫王座的只有铁腕、暴力和鲜血,我只要他们畏惧我——!” 可是他的虚张声势却逐渐被另一种情绪填满了——他是如此嫉恨又憎恶。为什么这世界上偏偏有一个人,他拥有的任何一样东西都能令自己如此嫉妒。于是他的辩驳在中途变成了另一种愤怒,赛德看向安斯艾尔,突然道:“为什么你还能活下来?” “为什么你经历了那么多一切,还能活着?!你为什么还不去死!安斯艾尔!!”赛德的嘴唇因愤怒而不断发颤,他歇斯底里道:“你已经被放逐到了崩落星系,为什么你却还能从那个炼狱里爬出来!白乔死了!温羽泽死了!就连莉莉安也死了——那么多人因你而死,你难道不羞愧吗?你难道不觉得你活着根本是愧对他们吗?你难道不应该去给他们偿命吗!” 他尽可能想办法激怒艾尔,想看他愤怒、想看他痛苦,而不是现在这样,自己所有的攻击对他来说仿佛都不痛不痒。 然而安斯艾尔看着他的眼中悲悯更盛,那种可怜他的眼神、他绝对不允许出现——他不要回到那个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无法被正视的时候。所有人都该畏惧他,因他的话语而颤抖、战栗、痛苦,唯独不该是—— 赛德的崩溃最终破口而出:“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安斯艾尔!!!” 不许可怜他!不要侮辱他! 他猛然将枪口对上安斯艾尔,在声嘶力竭的吼叫中,他出于泄愤地朝着安斯艾尔扣动了扳机。 而安斯艾尔一直以来等的就是这一刻。 近乎枪响的同时,赛德发麻的手腕一痛,随即失力。安斯艾尔错身而过的瞬间,他身后那扇门彻底被轰烂,而赛德也被凌厉的一肘打得弯下了腰。 他捂着肚子发出一声痛呼,枪被甩落在不远处。而没等他再伸出手,背后就有人反剪了他的双手,赛德随即无比狼狈地整个人被压趴在地面上。安斯艾尔在他背后居高临下,而赛德被他这样的姿态彻底激怒了:“放开我——安斯艾尔!!” 他拼命地挣扎着。 “赛德,你已经彻底输了——” “不,我没有输!”赛德抢断着否认,随即怒吼道:“我永远也不会输!!” “赛德,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在那么多人因我而死后,我还能这样活下去?”安斯艾尔死死压制住他:“因为爱予人救赎。我因他们的离去而痛不欲生,也因为他们坚定不移的爱而从不曾放弃自我,即便是为了他们,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这样的回答似乎刺痛了赛德,他咬紧牙关,挣扎的力度益发地大。然而安斯艾尔不为所动:“另外我要纠正你的一句话——羽泽并没有死。” 原本剧烈挣扎的赛德定在了原地。 “你以为诺里怎么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你加冕仪式的现场,因为帝国王都里还有幸存的史宾塞斯。” “想知道他们怎么能从那场你们认为万无一失的时空乱流中逃生——?”见到赛德错愕的眼神,安斯艾尔低声道:“说起来还多亏了你们在那之前的那场伏击。” “如果不是舰体中心因中弹失火而即将爆炸解离,他们也不会选择将星舰拆分解体——主舰毁灭在乱流之中,近乎化为齑粉。可逃生客舱却随着乱流漂泊搁浅,到了观测线边缘。”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们的所作所为都不会被全然掩盖。赛德。” “——闭嘴!”像是终于崩溃了似的,赛德吼道:“收起你那居高临下的眼神,安斯艾尔!” 赛德赤红着眼睛看着他:“你倒是干脆一点杀了我——!” “我会杀了你,赛德。”安斯艾尔冷冷地看着他:“但不是现在。你和你父亲的罪状都将在帝国法庭之上得到逐一审判,没有侥幸,也不会有冤屈。” “帝国民众将会亲眼见证那一切!所有的罪将被公正论处!所有被掩盖的真相终将公诸与众!” “——赛德·卡尔纳特!”安斯艾尔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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