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结实有力的臂膀搂住了她,可她本能地感觉到那人在害怕,她勉强嘴角挤出一个凄惨的笑意,虚弱地试探:“是小守么?” 紧接着,从华带人猛冲到院落里,高举金麟台的令牌:“住手!” 见令,从志明一众立刻向后撤离。那俞家之众看见从华,也立刻向后。两方人马泾渭分明,中间是一片尸体堆积成的沟壑。 从华持令走上前,先是从志明跪下,而后从家弟子乌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从华将从志明扶起,唤了一声:“志明叔父。” 从志明向地上吐了口血痰,依旧斜目瞪着守宗朔怀里的俞稚昭,恨道:“怎么?” 从华轻笑道:“家主不过只是叫阿叔拿几封信而已,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呢?” 从志明转过头来,轻蔑道:“哦?” 从华不理会他眼里的敌意,低声道:“这书信,谁写不是写呢?只要是字迹一样,落印也是一样,不就能交了家主的差么?” 说着,从华从怀里拿出几枚信封:“这是我仿几个公子小姐的笔迹,写出来的书信,里面该交代的都已经说明清楚了,足够以假乱真。” 从志明接过信封,抬目打量了从华一眼。 是,家主只吩咐他要把五城那几个老不死的骗过来就行,只要让他们以为这些字是他们崽子写的,那自然也是一样。 于是他就信揣回怀里,哼了声:“这些人,你没有管好,你也有一份责任。” 从华颔首默认。 紧接着,从志明振臂一挥,他身后的从家侍卫便立刻潮水般散了。 待他走后,八宝满怀激动地凑上来:“公子,你终究还是心善不忍。” 从华瞥了他一眼,而后将目光眺望满目残垣,喃喃:“我不是心善,只不过现在留着他们几个还有用罢了。”八宝不懂。 从华拍了拍他的肩,命道:“去,和满庭芳的管事说,尸首立刻拉出来烧了,百花疫扩散得极快,死了这么多人,今晚必然是场大劫。” 八宝心里一惊,立刻跑着去了。 【作者有话说】 俞稚昭其实是比守宗朔小两岁的,按照实际年龄,守宗朔才是哥哥,但是……嘿嘿。 ◇ 第113章 磕头如捣蒜 金麟台大殿之上,从砚明高居宝座,他的脸隐没在黑暗里。 脚下,从华恭敬道:“家主,各城督守已然回信,现已启程,不出五日便可悉数到达元京。” 从砚明哼笑了两声,似乎很是满意:“你做得好。” 从华低头不语。 紧接着,从砚明的食指开始敲打在扶手上的虎头,发出砰砰有节奏的响。 “黄先生那里准备的如何了?” 从华答:“黄先生已备好炉鼎,待剥骨取丹后,便可锻造心缇的补咒。” 黑影中,从砚明又开口:“你吩咐下去,让包括我从家在内的所有家族都好好礼待他,一定要把他留在元京。”说着,他似是叹息自语般,“几十年前的浮尘里,该死的死,该失踪的也失踪,知道如何盘活仙台的人,如今也就剩下了他一个。” 忽然,从砚明顿了顿,转而语气里骤然添了一丝狠戾:“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把他锁在元京,明白吗?” “是。”- 两刻钟后,从华问完话自大殿里出来。 八宝早已经举着伞蹲在大殿台阶下等他,一见到从华出来了,他连忙屁颠屁颠跑上去要给他打伞,笑着唤:“公子。” 从华一抬眼,发现八宝的头发都被雨淋得透透的,温声责备道:“不是让你先去满庭芳?你在这里等我做什么?” 八宝知道从华担心他,连忙抹了两把脸上的雨,笑容不减:“满庭芳那里都按照公子的吩咐去做了,人多着呢,不缺我一个。” 语落,从华从怀里抽出块干净的帕子,替他细细擦着额角:“我这也不缺。你是添乱。” 从华的帕子上有股好闻的淡香味,八宝不懂香,说不上来那是什么香,只是他觉得像夏日清凉膏淡了之后的味道,还有丝丝的甜,八宝很喜欢。 对于从华的责怪,八宝也不回嘴,只是小心翼翼地擎他头顶上的伞。为了让竹伞全拢住从华,八宝不得不斜着伞,可伞一歪斜,雨就又落在了他的脊背上。 从华立刻把伞骨推了回去,一人一半。 在他印象里,每到刮风下雨,从华总能看见八宝蹲在大殿的角落等着他,手里只知道打着一把伞,有的时候驾车,有的时候忘了。但无论如何,八宝他总会来,永远都不会忘。 “你总跟着我做什么?” 八宝笑意盈盈:“公子是天下第一好公子,我跟着公子是应当。” 从华眼里浮出一种无名地凄哀:“我只是表面看着光鲜,实际上不过是家主脚边的一条狗,想踢就踢走了。” 闻言,八宝立刻摇晃脑袋,一个劲地不同意:“公子英才,举世无双,荫千百黎民,传万代春秋!” 从华笑起来:“这话从哪学的?” 八宝如实答:“满庭芳公子们的书册上看到的。” 一听见“满庭芳”这三个字,从华脸上的笑意中又平添了几分忧愁,问:“满庭芳现在如何了?” 八宝皱眉:“极糟糕。” “不是让管事焚尸么?” “烧是烧了,可还是没能扼住百花疫。今天早上我去看的时候,五城的马几乎都病倒了,更遑论人了,黄先生说,没有药,里面的人估计撑不过三天。” “走。” 只简单扔下这一个字,从华便已转身前往,八宝连忙在后面擎伞追:“公子!公子别淋了!”- 二人赶到的时候,正逢从砚明执鞭站在外面。 还没走近,便已经听见了他的怒骂:“老子已经通知过了,整间院子不允许一根草出去,你们几个胆大包天,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话音落下,一阵噼啪的鞭声便和哀嚎一同起了。 从华正好上前:“志明叔父。” 鞭雨里从志明停息下来,稍稍转身看他。 从华恭敬施礼。 礼毕后,他低头打量地上跪着的人一眼,眼前几个都是杂役的打扮,穿着满庭芳的衣裳,身上也没有真气,显然只不过是里面的几个差役,其中两个他还认识,前两日还刚刚和他们说过话。 如今他们受了从志明几鞭,有的脊柱已经被打坏了,死狗一样爬跪在地上,只有起伏的脊背代表着他们还剩一口气。 “这几人是怎么了?如何惹得叔父生这么大的气?” 从志明没什么好气:“这几个杂役居然想跑,叫底下的人给抓住了。”说着,不解气一样又狠狠踢了一脚,“跑啊,我叫你跑啊!” 从华宽慰道:“既然如此,叔父教训得是。他们几个已经领会过了金鞭的厉害,想必这次教训必然谨记于心。” 有人爬跪着向从华求饶:“华公子,救救小的吧……小的儿子半月前才刚刚出世,整个家里都指望着小的一个人撑着,华公子,小的不能死在这里,千万不能死在这里啊华公子……”说着,他连忙又俯下身,磕头如捣蒜。 从华刚要弯腰搀扶,忽然,又是一记混着真气的鞭子抽上来。砰! 那鞭子刀一样砍在小厮的脊背上,他的肉身瞬间就裂成了两半。血喷溅在从华的脸上,他的手还维持在小厮的肩上,两只眼睛与小厮相对。 瞬息之间,从华便望见那双眼里的光灭了。 从志明冷声问:“我说了,所有人不得从这里出去,现在我是这里的总判官,一切都要听我的命令。我这么处理,从华你可有什么意见?” 两息后,从华慢慢将他的尸体倒在地上,缓缓道:“不敢。一切该听叔父调遣。” 从志明哼了声,他又瞥见八宝手里拿的东西,立刻高叫道:“这是什么?拿来!” 八宝不依,拼命往身后藏。 见状,从志明立刻伸手去抢:“拿来!” 八宝:“这又不是你的东西!我为什么要给你?” 忽然,从华喝断一声:“八宝!住手!” 八宝一愣,也不敢再向身后藏,从志明眼疾手快夺过去,猛地在地上啐了口。提着纸袋一打开,几副中药便露了出来。啪! 金鞭立刻又抽在了从华脚下,把八宝吓得一惊。 “从华,你胆敢给里面那些崽子偷偷送药?!” 从华面色如常,他缓缓转过身来,施礼道:“陈情书既然已经呈递给各城,各位督守也回信不日赶来,那——” 话音未落,啪! 从志明把手里的几副药材猛地扔在从华脸上,硬生生砸断了他的话:“这里面都是些逆贼,你给他们送药,你是何居心?!” 药叶撒了从华满头,又黏上了血和雨,黏在从华的身上,显得极其狼狈。 八宝抖着嗓子喊:“家、家主只说要看管他,又、又没说让里面的人死……!” “八宝!”从华厉声责骂又起。 八宝连忙抿了嘴,怯怯地看向从华。 从华就像是未曾遭受到羞辱一般,也不去抚身上的草叶,转身先向从志明赔了个不是,脊背弯得如同稻子。 “叔父教训得是。” 语罢,他便领着八宝向满庭芳里走,药沫撒在地上,没有一片进了门槛。 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身后是那些小厮撕心裂肺的哭嚎:“华公子!求您了!救救我们吧华公子!求您了!” 从华悲伤地闭上了眼睛。 满庭芳五年前从砚明让他自从志明手里接手,上到管事下到小小的杂役,里面每个人都是他精挑细选才被带来满庭芳的,他几乎能叫出里面几乎所有人的名字。他知道,从志明刚刚在门口示威,不只是为了简单的惩罚,更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下他的脸。如果救了外面那几个人,那从志明日后定然会变本加厉地补回来。 紧接着,从志明的金鞭又响了起来,哭嚎声声声刺骨。 两息后,从华感到耳边一阵温热,门外的哭喊忽然小了。 他缓缓偏过头来,只见八宝正抬手捂住他的耳朵,眼含热泪:“公子你不要听。” 从华凄惨一笑,把他的手拿下来,门外的惨叫声立刻又落进了他的耳朵。 从华望进他的眼睛,温声道:“八宝,你错了。我必须听,我必须把他们的声音刻进我的骨血,我必须一辈子都不能忘。他们日夜在我耳边嘶鸣,我才能提心吊胆地爬得更高更远。我这么说,八宝你能明白吗?” 忽然,八宝的眼泪像是断了弦的珠子一样地落,良久,他才倔强地点点头。 门外从志明的鞭子打了很久才停息。 当鞭子停下来的时候,从华知道门口那些小厮都已经被从志明尽数审判。 再抬起眼眸时,他眼里的悲伤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隐入河面的暗桩。他抬起手,拂去头顶最后几颗草粒,问:“卫玄序和肖月还在东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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