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的手紧扣在金雀的肩膀上,就像是两条锁链将他牢牢箍住,除了给他自己带来身体上的疼痛外,其他的都是徒劳。 他猩红着双眼,紧盯着近在咫尺的笔杆,突然觉得肩上像是压了座山。 若是写了,依照父亲的性子,他必然会跋山涉水前往元京来换他的命;若是不写,那隔壁房间里的哥哥…… 此时金雀的心就像是被千万只虫豸撕咬,一种剥皮断骨的痛几乎在他全身蔓延。他残,他死,都不要紧,他多希望能用自己的命换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命。 可是从志明的笔杆近在咫尺,他不能。 “父亲还是兄长,金小公子总得选一个。” 屈辱的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他像个即将溺亡的溺水者,忽然停住了挣扎。 从志明给两个侍从递了个眼色,他们松手放了金雀。 金雀无力地倾颓在书案前,缓缓地,接过了从志明递来的毛笔,指头捏在笔杆上捏得骨节发青。 “愣着干什么?给金小公子研墨!” 侍卫立刻:“是。” 紧接着,门外有个从家弟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边跑边喊:“大人,不、不好了大人!广饶来的那位小姐,她、她和我们的人打起来了!” 从志明不以为意:“广饶?俞稚昭?打起来就把她压下去,满庭芳我们这么多人,还怕她那一处乱?” 弟子勉强咽了口口水,道:“她在南楼里布下杀阵,凡是我靠近的从家弟子,全、全都……” 闻言,从志明阴沉瞪过去:“全都怎么了?” “全都死了!”轰。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猛然在众人心头炸开。连金雀都知道,从志明带的这一支队伍是金麟台特命的审判官,在元京乃至天下都有生杀的大权,判官身上哪怕落下一道口子,那最低也是要人用一条胳膊为代价来偿。 对于这这群披着人皮的野兽,四境之内,人人惧他怕他,哪个不是匍匐在金鞭下求上点怜悯的苟且?谁都知道,归顺于金鞭,那便是俯首于金麟台。 闻言,从志明怒喝一声:“这娘们他妈的疯了吗?!传我命令,所有人提剑集结于南楼,老子要让这广饶娘们的血给死去的兄弟践行!!” “是——!!”- 大雨里,在满庭芳来去穿梭的从家弟子们如同一只只鬼魅,顷刻间便将俞稚昭所在的南大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往前看,不远处的地上有几件从家衣袍,衣袍下的在灰黑的地上,入目全是一朵朵炸开的血花。尸体被像是利刀一样的东西切成了肉块,没有一个人的尸首是完整无缺的,全部都是散了架一样身首异处。 南楼的屋檐在雨里静穆,围上来的从家侍卫却没有一个敢走上前的。 从志明凝望着南楼院落前的一大片空地,眼里阴晴不定:“断云丝,好一个俞家的断云丝。” 旁边的侍卫不敢说话,低着眉眼悄悄向空地打量去,那空地上的雨好像落了一半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拦断了似的。 仔细瞧,才发现那一具具尸体上面有透明的丝线! 侍从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些人走进去之后,就像是案板上一样萝卜一样被人莫名其妙切成了肉块。雨里,那些细如发丝的线从四面八方钻出来,密密麻麻地织成了一个充满杀意的透明蛛网! 从志明冲着南楼的窗户大喊:“俞稚昭!你可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你布设断云,屠我判官十数人,按察公章,理应当诛!” 话音刚落,南楼里的一扇窗子忽然从里面推开。 俞稚昭的身影出现在木窗后,声音有力:“从家前辈,我广饶一南边小城,数几年如一日,兢兢业业供奉金麟台,三年前大洪,我广饶断粮以供;一年前暴雨,家父为救元京,陨我广饶三千精良;今年百花时疫爆发,我广饶立即封城堵河,不到区区半日便成了围城。稚昭斗胆辩一句,断云丝阵的布设只为防备,他们持刀自闯,前辈若是要论罪,也万万算不到我广饶俞家的头上。” “妈的。” 从志明低骂一声,望着眼前隐形的丝阵,他不由自主握了握手里的钢刀。那双豺狼一样阴狠的眼睛里,杀意喷涌而出。 他从牙根咬出两个字:“来人。” 侍卫颤颤巍巍地上前:“大、大人。” 话音刚落,从志明一把紧握住他的衣盔,铁拳硬生生在盔甲上留下了狰狞的指痕。 问:“广饶的人呢?” 侍卫慌忙答:“几乎都被俞稚昭撤离进南楼里了。” 从志明阴狠道:“给我找,把剩余满庭芳广饶的人都找来,去。” 侍卫应了,连忙拉着一支队伍开始在满庭芳里四处搜寻。 未几,几声叫骂悉悉索索地飘来,几个身穿玉色族袍的俞家弟子被推搡着拥上来。 “大人,翻遍了满庭芳,一共寻到七人,其中有一人挥剑自尽,其余六人都在此了。” 从志明冷冷瞥了一眼:“好。扶着站好了。” 侍从立刻将六人押上前,让他们正对着俞稚昭的方向。 忽然,从志明对准六人的腿高抬起手中金鞭,绛紫色的真气瞬间覆压其上。啪——!! 金鞭的声响震彻上空。 鞭子上包裹的金软线以及被打得不见了,那条金鞭终于露出了它本来的狰狞模样。一条钢铁的蛇骨死死握在从志明的手里,上面每一段骨节处都有密密麻麻突出的小刺,每根刺上都牵连着血红的肉丝。 只一鞭,六人,十二条腿骨,便连着肉被生生砸断。 玉色的族袍上被血染得可怖,他们扑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一声又一声痛苦的哀嚎,凄惨之景连从家的一些侍卫都不住侧目躲闪。 从志明冲南楼得意地大笑:“俞稚昭,你一刻钟不出来,我便送你一颗新鲜的人头!” 南楼那侧,俞稚昭身影微动。 地上一个弟子抱着残腿,歇斯底里地大喊:“稚昭师姐!我受家主十数年照拂,死又有何惧?今日也该到了报恩的时候了!师姐,你千万要平安回广饶,下辈子,我再结草衔环地还你剩下的情!!” 话音刚落,从志明的靴子立刻踏上他的断腿。 “啊啊啊啊——!!!” 他越是在地上挣扎,从志明眼里的欢愉就越盛,他看着地上的人,仿佛那压根算不上一个人,不过只是个逗他玩乐的玩意儿。 紧接着,他对着南楼高喊:“俞稚昭,老子刚才跟你啰嗦了那么久,也该有一刻钟了。既然你们师姐弟情深,那我便把他送给你啊。” 说着,他的长剑立即亮出一道剑尘。 “住手——!!!”遥遥的雨里传来俞稚昭痛苦的呐喊。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绛紫色的剑尘精准不差地抹向他的喉咙,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后,从志明提起那小弟子血淋淋的脑袋,大笑着往断云阵里一丢。 当头颅被抛到空地上时,空中牵连的断云丝便立刻将其绞杀成碎块。 空中炸裂开一团血雾,像是残忍又艳丽的花。弟子一只眼球侥幸从断云丝的缝隙中滚落下来,除此之外,那弟子的整颗头颅连同头发尽数被削成了烂泥。 静寂的空庭上,南楼里隐约有人在哭。 从志明阴狠地大喊:“俞稚昭,你若是再不出来,一刻钟后,我再送你一颗人头!” 忽然,南楼的大门砰得一下大开。 从志明望着不远处那个清瘦的身形,不由得嘴角勾起笑意。 “稚昭师姐!别过来!!”弟子哭着喊她,满脸痛苦。 俞稚昭初染百花疫,身子本就虚弱,又在雨里拨动断云丝,更是消耗了她不少精力,此时她只披了件玉色大氅,从南楼一步一步走过来。 从志明得意地抬起手:“拿纸笔来,让俞大小姐给你们看看什么叫咏絮才。” 侍卫站在原地不动,反而惊恐地看着俞稚昭:“大人,不对劲……那些看不见的断云丝,怎么忽然出现了……” 从志明眉头紧皱,眼前空地上的断云丝忽然亮成玉白,上面还有鲜血挂着,乍一看望上去像是一条条没染好颜色的丝线。 俞稚昭缓缓向从志明这里走来,那些断云丝不但没有退却,反而不知从哪里又钻出来更多的丝线,像是连绵不绝地山涧溪流一样在她周身流淌。 她走到中间,忽然停下了脚步。 俞稚昭独身立于千万条断云之中,她缓缓抬起右臂,雨冷了她的衣衫,湿了长发,她一身玉面白裙,远远望上去,像是天上人间里的一朵玉莲。 从志明吼道:“俞稚昭——” 话音未落,俞稚昭便冷声斩断了他的话:“断云长丝,替前辈斩去世间千万愁。” 紧接着,她的右臂忽然间轻颤,周围的断云丝便立刻收紧,迅速向前扩散,每一根丝都像是一把钢刀,如同山洪一样从山涧喷薄而出。 南楼紧闭的门窗此时也砰得一下打开,几百个玉色族袍的弟子持剑从楼里跳出,灵活地躲在断云丝阵里挥剑,愤怒的嘶吼声声震天。 从家弟子惊诧:“俞稚昭她想同归于尽!” 从志明怒吼:“他妈的!这娘们够硬!” 紧接着,他转身大喝:“俞稚昭给我抓活的,不用留情,只给我剩一口气就行。其他人,全都给我砍了!” 大雨中数百人一声应和:“是——!!” 话音刚落,兵甲交接的声响就立刻碰了上来,白影光刃中,鲜血喷溅横飞。在断云丝肢零从家盔甲的时候,从志明的重剑应着雨点密如乱麻,一刀连一刀,一砍接一砍,杀意布满了他的眼。 断云丝对人的消耗实在太大,更无论俞稚昭此时的身子还虚着。在乱战中她强撑起肩膀,几乎以性命运转内丹,断云丝阵硬生生又向外伸展了一倍。 鲜血丝丝缕缕从她的体内渗透出来,未几便将她那玉袍点缀成了血衣。一股无力感从她的脚底升起,以至于她已经分辨不清自己的身上是不是在疼。 她只知道,再多撑一会儿,说不定就会多一个人逃出去。 渐渐地,满庭芳的院落在她眼前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她只能望见许多移动的血块,身体几乎是凭借本能在运转内丹。 忽然,一个紫色的影子骤然冲到她面前,要砍。 可俞稚昭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挪动脚步了,一滴血泪从她的眼角悄然滑落,最终和脸上的雨水滑落在一起,难解难分。锵! 紧接着,一道身影猛然挡在她的身前,替她抵挡住了那一刀。 预料中的黑暗没有降落,可虚弱完全占据了俞稚昭的身体,终于,她再也支撑不住,她整个人失重向后跌落,断云也顷刻间冰雪消融。 在意识混乱不堪时,俞稚昭听见耳边有人在颤声呼喊她“姐姐”,而后两三滴温热的什么东西就落在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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