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这煎熬里快吃完了的时候,忽然,肖兰时的手又凑上来。 卫玄序像只受了惊的猫,立刻一个躲闪打开他。 “你又想干什么?!” 刚才从嘴里泄出来的米汤还停在卫玄序的头发上,肖兰时本想拿着湿布给他擦干净,没想到卫玄序的反应这么大,忽然也停住了手。 愣愣地说:“我刚才把你弄脏了。” 卫玄序忽然耳朵又红了,使劲向后退了一步,怒喝:“肖月!” 肖兰时不明所以,用湿布指了指他的耳边:“我——” 卫玄序以为他是在刻意嘲笑自己的红耳朵,噌的一下要往上蹿。与此同时,肖兰时慌慌张张地连忙也要上前。砰! 两人的脑袋重重磕在一起,不同的脸上浮现出同一种痛苦。 哐啷一下,又都捂着脑袋坐下了。 卫玄序一面扶着脑袋,一面还不忘恶狠狠地看着肖兰时。 可肖兰时没工夫看他,刚才撞向卫玄序的时候,余光里忽然有个红影从他怀里跌出来。肖兰时连忙低头去探。 他弯下腰,小指一勾,一枚丑丑的同心结挂在他的指骨上摇。 “师父,这么喜欢?来元京还带着?” 忽然,卫玄序的脸色沉了,像是突然蒙上了层阴霾。 肖兰时仔细一想,他记得卫玄序第一次亲他的时候,问了他一句话:你为什么送我同心结? 当时肖兰时脑子乱着呢,对这句话没上心,以为是卫玄序随口争辩的托辞。可此时这同心结摇晃在他手里,却好像是卫玄序这只恶猫的尾巴,仅仅是抓在手里玩,他便好像要扑上来咬。 肖兰时喉间沉了沉:“这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 卫玄序眼底眸光轻动。 怎么可能不重要。当时肖月送给他的时候,他那晚上高兴得几乎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的都是肖月的脸。他花了整整一晚上的时间整理思绪,第二天天不亮就四处派人打听肖月还送了谁,肖月给谁说了什么话。他等在清堂,像个束手无策的小男孩,一方面想要肖月只给他一个人,一方面又害怕肖月只送了他一个人。 所有的惴惴不安汇聚成一句话:肖月终归是要走的。 “没有,随手就带着了。” “这么随手?不重要的东西就能这么随手带着?” 卫玄序强忍住喉间的哽咽,装成镇定和平静,一向是他的拿手好戏:“你会错意了。这世间没有什么不可或缺,甚至连盘根错节都算不上,没有时间挫不去的热烈,也没有时移景迁抹不平的海誓山盟。你觉得重要还是不重要,那都是错觉,事实是无论明天是阴是晴,芸芸众生,无一不是孑然一身,灯行影立,踟蹰前行,至死方休。” 卫玄序还说了好多话,可是肖兰时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因为他一直在望着卫玄序的眼睛。无论他的语调有那么冠冕堂皇,姿态有多么气定神闲,可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人的眼睛里说的话才是他心里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 肖兰时明白,自己读起书来从来脑子就笨,也听不懂卫玄序嘴里囫囵个儿说出来的好多词,但他会读卫玄序的眼睛。眼波闪动是讨厌又回避,直勾勾盯着人瞧是起了怒,目光眺望远方是嫌弃对面和他说话的人没有逻辑……还有好多好多连卫玄序自己都不知道的,肖兰时都知道。 他瞧着,烛光里,卫玄序好像是快要哭了。 于是肖兰时低了嗓音,张开双臂笑着:“师父,抱一下。” 卫玄序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愣住了。 紧接着,还未经过卫玄序的同意,肖兰时的怀抱便立刻压了上来,身体的重量沉在卫玄序身上那刻,泪意一瞬间涌上了他的眼眶。 宋烨教给了他如何修炼剑法,如何吟诵诗词,但却唯独忘了教他怎样拥抱。卫玄序呆愣地跪在原地,感受着鼻尖肖兰时身上还混着雨气的皂角淡香味,双唇隐忍地在止不住地颤抖。 肖兰时将他抱得很实,胸膛贴着胸膛,衣料擦着衣料,他没有嫌弃卫玄序一整天的风尘仆仆,也看不见刚才沾上的米粥脏污。肖兰时抱着他,就好像连同卫玄序表面那坚硬的刺一同都拥进了怀里。 卫玄序本想推开他的,可是他的手已经没有了力气。他突然好恨,恨苍天不公,为什么雷暴日的石头要在萧关落,为什么他四岁起就要学着尔虞我诈,为什么他的前路看不到一点亮,为什么连肖月这点萤火都要飞离他? 忽然。卫玄序的泪在肖兰时的怀里落了下来,他无声又静默地哭,泪水像是一条月光下缓缓流淌的大河。 肖兰时垂目望着烛光,在他耳边轻声低喃:“你说人生下来就孑然一身,孤零零的,多可怜啊,那不如我们以后就作伴儿吧。” 说着,他将卫玄序拥抱得更紧了。 “至死方休。” ◇ 第112章 我不是心善 金麟台的大殿里一阵肃穆,仆从侍卫们都沿着两边跪倒了一片,无一不是战战栗栗,耸肩低首。啪! 四尊高座前,金鞭在空中爆出一声如雷贯耳的炸裂声,紧接着,就重重落在人的皮肉上绽开一道骇人的血口子,旁边的皮肉都翻开了花。 从志明卸了盔甲,只穿一件素色单衣跪在地上,硬生生吃下了从砚明这一鞭。 从砚明抖着鞭子,面色如霜:“志明啊,已然五日之久,你还拿不到那几封书信,你说,我罚你,是应该还是不应该?” 在外面一向张扬跋扈的从志明此时完全失了平日的气焰,头低得不能再低,忍着痛咬牙吐出一个字:“该。” 闻声,从砚明眼睛里的寒光似乎褪了几分。 他随手把金鞭扔在从志明的身前,睥睨道:“再限你一日,若是再见不到那几张纸,你便用这金鞭自行悬梁了断吧。” 大殿空旷,从砚明的声音在金碧辉煌的雕梁中回荡着,没有一丝感情,仿佛就像是一股阴森森的鬼风。 身为胞弟的从志明不敢对他眼前这位兄长抗辩一个字,虎旗之下,尊卑有序,如沟壑般不可逾越,哪怕从砚明今天就要他性命,他也除了引颈受戮之外别无他法。在从家,有的是法子让不听顺的人活得生不如死。砰。 从志明的脑袋重重磕在地上,沉闷的响中交叠着他的低吼:“是。” 直到从砚明的脚步声逐渐远了,从志明从敢从地上爬起来。他拾起地上审判者的金鞭,上面他的血迹还未曾干涸。 旁边侍从胆战心惊凑上来:“大人……” 话音未落,从志明立刻挥起金鞭就往侍从身上抽,啪一声,那侍从只受了一鞭就被打倒在地,从志明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发泄着怒火。 侍从倒在血泊里,像是一只垂死的兔子,身子止不住地一抽又一抽。周围的人连忙俯身跪倒了一片,无一人敢抬头劝阻。 一下又一下,直到那侍从浑身上下被打得体无完肤,从志明的气才终于消了。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死了吗?” 应声,连忙有另一个侍从跪走上去,在他鼻尖试了试气,转头:“还留着一口气。” 从志明把金鞭丢给那个跑上来的侍从,命道:“埋了吧。” 侍从一抖:“大、大人,他、他还……” 话音未落,从志明刀光般的目光立刻斜过去,吓得他立刻又跪下,恭敬又顺从地应了一声:“是。” 打完了,从志明转身往大殿外走,背后乌泱泱地回荡起底下一群人的迎送:“恭送大人。” 这时,有一辆玄青色的马车恰好停在的金麟台的大殿前。 守宗朔从马车里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从志明急匆匆地从下着大殿的阶梯。 “快!集结队伍!现在就去满庭芳!” 未几,便迎着几个侍卫一处跑远了。 守宗朔站在原地,面色似在思索着什么。 “公子,时辰不早了,该去值守了。”旁人提醒道。 忽然,守宗朔抬起了手,转身又迈上了马车:“你去吩咐找人替我换班,今日不去了。” 小厮惊诧:“这……”立刻又紧了嘴,“是,公子。” 两息后,他利索地迈上马车,缰绳稳稳地握在手里,他偏起头问:“那公子,我们去哪儿啊?” 背后的天边打了道闪,风卷着雨珠噼里啪啦敲在车幔上。风雨交加中,马车车厢里传来守宗朔闷闷的音调。 “去朝天阙,找从华。”- 不足半个时辰,从志明立刻就领着兵攻进了满庭芳。在五城人人马还未曾察觉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从家的侍从便亮起了刀剑和麻绳。 从志明执鞭抽出响亮的一声:“如有违抗者,就地审判!”轰——! 整个满庭芳顷刻间变成一锅炸开的蚂蚁,所有人都在逃窜,所有人都在叫喊。碎瓦和轰倒声响成一片,先是五城里有人拔剑抵抗,可是没过多久,满庭芳的鹅卵石小道上就沾了血。 “死了!有人死了!” “跑!快跑——!!” 从家侍卫分了几路,分别冲向各个公子小姐们的住所。见了血,他们个个都像是闻见荤腥的饿狼,操着刀剑便急不可耐地冲杀过去。轰! 天上的暴雨突然一震。 北楼里,金雀的百花疫还没好,就被两三个身上有真气的修士押着胳膊从床上拨起来。 他被粗鲁地扯到桌案前,他歇斯底里地挣扎,可是无济于事。 忽然,从志明迈步走进来,雨水从他身上的铠甲下滑落到地上,溅了一路。 他从脸上扯出来个难看的笑容:“金小公子,又见面了。” 金雀恶狠狠地瞪着他,恨不得生啃了他的骨肉。 紧接着,从桌案上提起笔,拿了纸,按在金雀面前,说:“前几日让金小公子写的陈情书,想必这几日也斟酌得差不多了吧。今日我来只为一件事,那就是来拿小公子的这封信。我规劝小公子一句,别让我为难,也别让自己为难。” “狗东西!”闻声,金雀用力挣扎着起身,却被身后两个侍从猛地压了回去。 从志明的笑容在脸上僵了僵:“金小公子千万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他把手里的金鞭猛地扔在金雀面前,上面的血已经深深地浸入那条鞭子,此刻重重一摔,立刻在金雀的脸上蹦出两滴血污。 那血还是温的。 “我这鞭子一路打过来,打了不少人,血已经够多了,我倒是不希望再沾上金小公子的。”说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残忍,“还有,金大公子也不希望看见吧?” 忽然,金雀歇斯底里地挣扎喊:“你把我哥怎么样了?!” 从志明淡淡:“暂时无碍。但一个时辰之后如何,我也拿不定主意。”说着,他又拿起笔杆,递给金雀,诡笑道,“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弯弯绕绕,金家公子读书多,还请金小公子给我出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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